肖嘉树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在这个片场里,自己到底是干什么的,拍戏、导戏,还是纯粹给人当傻子糊弄?
他忍了忍,颔首道,“好的导演,我会注意的。”
“行,你能调整过来就好。”看在冠世投了那么多钱的份上,导演说话的语气软和下来,“下面是落水戏,让你的替身准备准备。”
“没有替身,我自己来演。”
导演露出古怪的表情,随即颔首道,“那你快去化妆吧。”
肖嘉树化完妆来到池边,就见裘渡的替身已经绑好了威亚。两人升上空中打斗,肖嘉树既要克服恐高症,又要完成武打动作,难度不是一般地大。威亚把他身上的皮肤都勒青了,几次NG下来真是苦不堪言。
他一次又一次被吊上半空,一次又一次落入水里,到最后眼睛花了、耳朵聋了,好半天缓不过劲来。被救生员拉上岸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干什么,整个世界都是天旋地转的。
就在他被困在黑暗和无声的世界中瑟瑟发抖时,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将他抱了起来,安置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一只大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另一只大手将他粘附在脸上的长发撩开,别在耳后,末了柔声低语,“没事了小树,你上岸了。咱们不怕,啊,咱们歇一会儿就好了。”
这是谁?为什么嗓音如此熟悉?肖嘉树满脑袋都是落水后的嗡鸣,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但他的潜意识却知道这个人是谁,于是紧紧拽住对方的衣领,委屈巴巴地流下了眼泪。
季冕死死盯着小树苍白的脸颊,他知道他哭了,虽然他脸上沾满池水,分不清哪是眼泪,但他就是知道他哭了。他不是被这场戏吓哭的,他是被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和匪夷所思的事弄哭的。他或许直到今天才明白,真正的娱乐圈是什么样子,这里的确充满了献花和掌声,却也充满了可笑和荒唐。
就在他为小树感到心疼时,裘渡走过来说道,“季老师,你们也帮肖嘉树找几个替身嘛,那么拼命干嘛?”
“我不用替身,我自己能拍。”肖嘉树还没清醒过来,就先闭着眼睛抗议了。他不是演不好这场戏,他是被片场的乱象弄伤心了。
季冕抹掉他脸上的水珠,无奈道,“好,不用替身,小树自己来拍。”话落接过助理递来的大毛巾,把人包起来,快速走进化妆间。
导演看过回放,觉得这个镜头拍得还行,于是挥手道,“OK,这条过了,大家午休去吧。”
第九十八章 见不得你受欺负
肖嘉树终于摆脱掉头脑的震荡后,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季哥怀里,而对方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环着他的肩膀,一只手解开他的腰带,似乎想帮他把衣服脱掉。
“季、季哥?”他连忙拽住衣领,苍白的脸颊飘上两抹红晕,“你怎么来了?”
“最近联系不到你,我来看看你都在忙些什么。”季冕极其自然地拍拍他的后背,“快把衣服脱了去洗个澡,如今刚开春,气温很低,容易感冒。”
“哦,好!”肖嘉树手忙脚乱地跳下季冕的膝头,担忧道,“季哥我是不是把你也弄湿了?要不你也洗个澡吧,我让助理帮你去买新衣服。”
季冕身体微微一僵,当即摆手道,“你身上包着大浴巾,没把我弄湿。你快去洗澡吧,不用管我。”边说边掀开垫在腿上的浴巾,让肖嘉树看他干净清爽的裤子。
肖嘉树这才放心了,哆哆嗦嗦地跑进浴室。他完全没想到季哥会出现在片场,还用那么温柔的嗓音安抚他,让他好不容易深埋起来的爱恋差点决堤。所以说他一点儿都不能接触季哥,否则便会功亏于溃。
他一边冲澡一边默念大悲咒,试图让自己紊乱的心跳恢复正常。
季冕坐在外面,耳边不断传来哗哗的水流声,不知不觉就勾起了很多回忆。小树光裸着身体在他面前抹化妆油;小树浸泡在水罐中,肌肉紧绷、肢体舒展;小树睡在他怀里低吟,身体伴随着旖旎的梦境而轻轻扭动……
一帧又一帧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令他心跳失序,血液沸腾……
十几分钟后,肖嘉树磨磨蹭蹭地走出来,却见季哥正坐在窗边玩手机,那条半湿的浴巾竟然还搭在他腿上。
“季哥你还盖着它干嘛?这样会把裤子弄湿的。”肖嘉树关切地询问。
季冕愣了愣,然后才把浴巾拿掉。他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肖嘉树半露的胸膛和小腿,哑声道,“怎么穿这么少?过来,我帮你穿袜子。”他拿起沙发上的一双新袜子,冲肖嘉树招手。
肖嘉树非但没走过去,反而退后了两步。他真的很害怕这样的季哥,他太好了,好到令他难以抗拒。
季冕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强势地把人拽到沙发上,又握住他右脚脚踝,快速把袜子套上。掌心触及到小树光滑的皮肤,他不禁低笑起来,“还在脱毛呢?瞧你这双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女明星。”
“我妈说脱了比较好看。”肖嘉树低下头,露出一双红红的耳朵。
季冕又是短促地一笑,然后把另一双袜子也套上,叹息道,“脚底的伤已经养好了,你还回去录《荒野冒险家》吗?”如果小树不来,他竟找不到丝毫与他长时间接触的机会。
“不录了,我这儿拍戏呢,撞档期了。”肖嘉树把头埋得更低。提到《荒野冒险家》,他自然而然便会想起林乐洋,随即像安了弹簧一样,立刻把自己的双腿从季哥怀里抽出来,坐得远远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惊慌失措和尴尬,他拿起一条大毛巾擦头发。
怀里的分量忽然一空,令季冕的心也空了空,之前有多安稳愉悦,现在就有多暴躁焦虑。但他不能在小树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强撑着笑脸夺过毛巾,帮他擦头发。
他手掌往哪里覆盖,小树的脑袋就往哪里偏,硬是不让他碰,原本通红的耳尖已变得苍白起来。毫无疑问,他在抗拒自己,意识到这一点的季冕难受极了,心里便也梗了一口气,硬是把小树的脑袋抱进怀里,狠狠用毛巾揉了两把。
左躲右闪的肖嘉树僵住不动了,过了好半天才伸出手把毛巾死死拽住,盖在脑袋上。他真的不能再接受季哥一丝一毫的关怀,这会让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彻底崩塌。他其实委屈地快哭了,眼睛和鼻头都泛着酸,想也知道一定很难看。
季冕擦着擦着就发现毛巾被肖嘉树拽紧了,从上往下看,只能看见一个白色的、用毛巾盖住的大脑袋。他无需窥探小树的心声也能猜到,他一定是哭了,而且不想让自己发现。
季冕第一次听见小树痛哭是在医院的走廊里,他无助得像一个孩子,被困在糟糕的记忆中走不出来;第二次听见他哭是在公司的楼梯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模样狼狈极了。
他当时就在想,怎么会有男人这么爱哭,果然还是遇见的挫折太少了吧?但眼下,他再也不会这样去想,他宁愿小树一辈子不要遇见挫折,一辈子都活在温室里,也不愿意看见他难过。有些人仿佛天生就招人疼,让他想放都放不下。
他轻轻抱住小树的脑袋,因为知道隔着一条毛巾,触感会受到蒙蔽,所以他在他头顶吻了一下,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他心底隐隐浮现一个念头——让这孩子伤心难过的人,真的应该千刀万剐。
但是不行啊,如果他现在心软,今后又该怎么办?试问全天下的人,谁愿意与一个时时刻刻都能窥探你内心的人生活在一起?你的所有秘密都不再是秘密,那有多恐怖?
连季冕都在恐惧着自己这份能力,更何况是普通人?他最后吻了小树一下,到底还是放开手,默默走了出去。
肖嘉树被季哥抱得脑袋发晕,过了很久才掀起毛巾看了看,发现化妆间里没人,不由露出一个既庆幸又失落的表情。季哥应该看出什么来了吧?否则他不会一句话都不问,只是安安静静地抱了自己一会儿。他在用他独特的温柔化解自己的尴尬,所以哪怕不能当恋人,其实也还是可以当朋友的吧?
肖嘉树撩起毛巾擦眼角,心里有点尴尬,又有点暖。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门外传来季冕无奈的声音,“小树,你还磨蹭什么,快把头发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