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颜卿并未意外晋文帝会有此一问,若他当真曾疑心雍王,便不会在事发后让雍王自行回宫。
“臣已彻查清楚,诚王殿下那当胸一箭来自金吾卫的侍卫。”姚颜卿轻声回道,并把证词曾了上去,再此之前他颇有犹豫,没有任何一个父亲想看见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也许他把证词呈上去后,等待他的会是帝王的迁怒,可姚颜卿愿意去下这个赌注,在事发如此突然的情况下,晋文帝依旧冷静的作出了安排,留他善后,便能看出晋文帝对诚王遇害一事的态度。
晋文帝冷冷的翻阅着一张又一张纸张,他神色漠然,这位极具有自制力的强悍君王哪怕在面对这样让人痛心的事实时,依旧面不改色。
“朕以为朕做出了最妥善的安排。”晋文帝缓缓的开了口。
姚颜卿不敢言语,他注意到了晋文帝微微发颤的手,甚至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哀恸之意,哪怕仅仅是一瞬间,这位运筹帷幄的帝王也如一位普通的父亲一般,会为儿子走上歧路而伤怀。
“圣人,许是诚王殿下一时受人蒙蔽。”姚颜卿说出违心的安抚之言。
晋文帝紧紧的攥在手中的纸张,闭上了眼睛,声音冷沉:“你不必为他说话,他在做下这样事的时候心中便没有我这个父亲了,逆子,当真是逆子,竟不惜自残以陷害兄长,这样卑劣之人怎配为朕的儿子。”
诚王的伤势瞒不过晋文帝,在得到这份证词以后,他如何能不清楚诚王的打算,老三一旦被他厌弃,他能选择的只有谊训这个皇孙,以老四的心性,为保谊训能万无一失登上皇位,必会下手除掉一切的障碍,晋文帝忍不住冷笑一声,他这个做父亲的到时便是他要除掉的第一人了。
好一个一箭双雕啊!果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儿子,晋文帝可以想象,若是他真迁怒了老三,到时候以老三的性子,只怕会生出反意,一旦走到这一步,便是亲子他也会手刃,这就是帝王家,只有权利和猜忌,骨肉之情又算得了什么。
姚颜卿唇角为不可察的勾了下,诚王走错了这步棋,他想要赢得更多的时间来部署,为儿子铺路的目的没有达到,晋文帝并未因诚王受伤心软,甚至表面来看并没有因这件事迁怒雍王,反而是诚王彻底失了帝心。
“原成如今何在?”晋文帝目光冷光闪烁。
姚颜卿轻声回道:“因事出有急,来不及回禀圣人,余副统领已率人去缉拿。”
晋文帝点了点头,吩咐道:“为朕拟旨。”
姚颜卿出去叫人取来了笔墨,立于案前,却久久未曾听到晋文帝的话语。
“温氏得沐天恩,贵为皇后,然听信佞言,不辨忠奸,教子不严,有失妇德,难立中宫,黜其封号,贬为庶民,其子燕溥,性情癫狂,柔奸成性,黜其亲王位……”晋文帝说道此处顿了一下,眼中露出冷漠之色:“贬为郡王,以谨为号,即日起迁至京郊别庄静养。”
姚颜卿闻言眸中难掩惊色,他虽知虎毒不食子,诚王必将失了圣心,可却想不到晋文帝竟会以废后为开端了结这桩事,更会贬诚王为谨郡王,这个“谨”字对比“诚”字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这是朕的亲子,朕亲自教导了他数年,比之三郎更为爱重,这就是朕曾爱重的亲子。”晋文帝脸色阴晴不定,冷笑连连。
姚颜卿不敢应声,头垂的更低了,却听晋文帝道:“原成当众刺杀谨郡王,罪无可恕,诛其九族,此事不必在回朕,由你全权负责。”
姚颜卿口中应了一声,明白了晋文帝的用意,此事将终结在原成的身上,他虽恼怒于谨郡王,却依然要顾全大局,不会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毕竟谨郡王所行之事实在卑劣,若传扬出去实是皇室之耻,只不过,一句别庄静养已注定了谨郡王的命运,虽晋文帝留其性命,可依谨郡王的病体,再受此打击,怕是等不到今年的第一场雪了。
第125章
是夜,一道人影飞速的闪进了行宫的交辉园,摸进了北边的屋子,屋内漆黑一片,绵长的呼吸声微弱的在寂静的房中起伏着,显然床上的人正陷入梦乡。
雍王轻手轻脚的靠近了床边,刚一探出手去,床上的人便飞快的起身,摸向了放置在身侧的横刀,雍王欺身而上,没等床上的人抽出横刀便被他压制在了身下,捂住了口鼻。
“五郎,别出声,是我。”雍王声音压的极低。
姚颜卿微微一怔,随即轻轻点了下头,又伸手拍了下他的手臂,雍王会意的送开了口,之后人便上了床,半仰在了床上,以免让自己的影子映在了窗上,招来侍卫。
“王爷怎么过来了?”姚颜卿声音同样压的极低,谨慎的朝着雍王的方向挪动了下身子,两人肩并肩半仰在了一处。
“今晚我过父皇那边请安,父皇并未召见。”雍王皱眉说道,温热的呼吸扑在了姚颜卿的耳畔。
在夜色中姚颜卿抿了下唇角,说道:“这个时候,圣人心情必不会痛快,未曾召王爷进去并不稀奇。”
雍王笑容微冷:“只怕父皇是疑心上我了。”雍王不得不做此怀疑,只是此“疑心”非彼“疑心”,他口中所指乃是帝王对“臣”的忌惮,儿臣,虽有儿字在前,可却依旧有一个“臣”字。
“王爷夜探交辉园就为了说这些无稽之谈吗?”姚颜卿脸色微冷,不愿意碰触这样的话题。
“五郎觉得是无稽之谈?你何时也学会自欺欺人了,白天时父皇将可号令金吾卫的令牌交付到你的手中,又未曾命我随他一同离开围场,其中深意以你的聪慧会看不透?”雍王自嘲一笑,不知是笑他自己,还是笑晋文帝,天家果真无父子之情。
姚颜卿神色如常,手掌却紧紧的攥了起来,低声道:“王爷还是慎言的好,如今这种时候,您不该来此,若叫圣人知晓必会惹其生疑。”
姚颜卿当然猜到了晋文帝的用意,从金吾卫的令牌交付到他手中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晋文帝明面看来已将他与雍王绑在了一条船上,可他却也试探,试探他的忠心,试探雍王的忠心,他该庆幸的是,雍王并未露出初长成的獠牙,否则不单单是雍王,便连他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姚颜卿强忍住心里的沉重,轻声道:“不管圣人是何种用意,这个时候您该稳住自己,诚王已被贬,温皇后更被贬为庶民,诚王一脉绝无翻身的希望。”
雍王轻叹一声:“可我也走在了悬崖边上。”雍王不敢赌那一点微薄的父子间的信任,连老四,父皇亲手教养大的儿子,曾被寄予很高期望的儿子,他都能毫不犹豫的弃之,他又算得了什么。
姚颜卿沉默了一会,才道:“王爷此时担心尚嫌早了些。”晋文帝如今尚年富力强,未必会太过忌惮自己的儿子,只不过经诚王一事后,他怕也不会托付更多的信任了,
雍王苦笑一声,他不觉得自己的担心尚早,作为儿子他对于自己的父亲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帝王多疑这一点在父皇的身上已显露无疑,若不然,他们这些成年的儿子也不会拖到至今才被册封为王,更不会将他们长留京城,而不是让他们远赴封地。
雍王明白晋文帝的用意,他一直在削弱皇子对帝王的威胁,当年召他们回京,也不全然是因为老四之故,也是忌惮他们手中的兵权。
“若五郎是我,此时会如何做?”
夜色下,姚颜卿看不见雍王脸色的神色,而他这个问题,更是让他难以回答,沉吟了半响以后,他才淡淡的道:“圣人并未提及小皇孙要如何处置,只怕圣人未必会将他迁去京郊,您得善待他,得让圣人看见您对小辈的慈爱之心。”
姚颜卿犹豫了半响,才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若说让雍王为诚王求情,这过于虚伪,可善待诚王之子,却能叫圣人看见他也有心软的一面,让他明白雍王有“情”,这才会减少父子间的猜忌,若雍王连一个稚龄孩童都容不得,如何让圣人信任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
雍王脸上闪过了然之色,不知是不是因为姚颜卿语气中的沉着之色,他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父皇是推了原成掩盖这件事是吗?”雍王低声问道,语气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