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叔启眼神变了变,口中说道:“臣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梁政说:“说起来,令虢侯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在孤还在襁褓之中时,太叔启你就已经开始行动了吧。”
多年渴望被戳穿,太叔启没有说话,梁政继续道:“孤幼时上无母妃依靠,下无百姓拥护,内无父皇喜爱,外无大臣支持,无奈中给了你一个最好的机会,你的集团就是在那时悄然膨胀到继位后的孤难以铲除干净的程度的吧?”
“孤自负,暴虐,控人生死,可是孤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了。君未离开之后,孤一一排查与你交往之人,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杀了很多忠臣老将,由此进入了一个灭人伤己的怪圈,今日倾覆,实属意料之中。”
“事到如今,孤死后是没有脸面去见大赟王朝历代君主的,唯一还能做的,就是掐灭太叔家改朝换姓的可能。”
太叔启一愣,急急追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孤的意思就是,你以为你那些深藏在各个系统中的党羽是怎么几天之内失踪或者哗变的?”梁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你若是输,就输在自己太自负,不相信朝中还有比你更厉害的人。”
一旁侍立的魏德义暗暗嘲讽地瞟了太叔启一眼。
太叔启表情阴晴不定,想了一会儿,突然一切都想通了:“灰楼楼主!”
他总算知道梁政之前为什么在一心求长生之中还要横生枝节杀了南威,原来是堵上了他的退路!南威一死,陆良和江立这前后两任灰楼楼主都会恨毒了梁政,而梁烨早就接触过江立,陆良加入江立的阵营,便代表他的人脉站到了梁烨的身后。
还有,南威之死会促使他们加快筹备速度,反过来就压缩了太叔启收网的布置时间,让他从绝对的优势主动地位跌到了今天孤注一掷的局面。
资历上,太叔启比陆良晚,陆良是先帝之时的重臣,他的人脉真要论起来比后来辅佐梁政的江立可能还要厉害几分。他们俩的联合成为最厉害的智囊,再加上梁烨在外征战取得的士兵们的信任……
论谋略论武力,太叔启都输了。
“我不管!”太叔启吼道,“我筹谋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我还有最后一张牌可以赌,就是他们名不正言不顺而我的泽儿是你的嫡长子,继承皇位理所应当!”
梁政面不改色,“一开始他们确实是拥兵造反,说出去没有立场,可是你拿着自制的圣旨屁颠屁颠地跑来,恰好给他们送上了理由——奸人逼皇帝退位,他们义无反顾回朝救主,乃是奉行大义。只要你我和泽儿都死在混乱中,他们的这番说辞就没人怀疑了。”
“这……”太叔启被梁政说得一下子乱了心神。
“别挣扎了,咱们都挡不住联军,你尚且有逃的机会,带着女儿外孙和全家老小赶快走还来得及。”
“不行!我不可能失败的!”太叔启抬手把圣旨扔到梁政面前,“你是故意说这些话让我退缩!不管怎么样,你必须把印给我下了,之后的事情你就管不着了。”
“之后的事情你也管不着了。”
殿外传来人声,破风声也同时响起,太叔启惊骇回头,一把飞剑正好刺进了他的脖颈,喷溅的血液一刹那染红了巍峨大气的承重柱。
南宫祈把空剑鞘扔在地上,冷冷地看着逐渐失去生机的太叔启。
太叔启还能动,他往上首的位置爬,目光死死黏在那卷圣旨上,只要梁泽当了皇帝,整个大赟王朝就在他鼓掌之中。
“我不会失败……我不会失败……我……”
他最后的话永远噎在了嗓子里。
梁政貌似惋惜地叹了一声:“明明在最终放弃还可以有一条生路,可以保全天伦之乐,偏偏要选择死在这里,这冷冰冰的宫殿究竟有什么好,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孤——”
“天地间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江立慢慢走进来,一身素雅白袍,气质清浅,抬眸相望,恍如初见。
梁政“啊”了一声,语气中却不显惊讶:“是君未啊。”
语气熟稔,毫无芥蒂,仿佛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
联军控制住了皇宫中的侍卫,妃嫔皇子们也被团团围在自己宫内动弹不得,其中太叔衿和梁泽是重点监视对象。这场战斗到了这里差不多局面已定,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大殿,进了殿的只有江立一人。
“忙了这么久,还没来得及吃饭吧。”梁政招呼江立坐下,江立低头看了一眼,桌上本就摆了两副碗筷。
魏德义给江立斟酒,江立觉得魏德义的目光有点古怪。
梁政看着江立,笑了笑,这恐怕是他为数不多真心的笑容。
“自我登基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这样一起吃过饭了吧。”
江立表情不变,一点也不因为他提起往事而动容。
梁政端起酒杯等着江立,自顾自说道:“孤这一生很失败,一步错,步步错,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不愿意陪我最后一顿饭吗?”
沉吟片刻,江立也拿起了面前的酒杯。
一壶浊酒,曾经承载过他们的诺言,现在却见证他们的背叛。
“我未成名君未娶,可能俱是不如人?”
“殿下记错了。”
“记错了吗……管它呢,我不擅长背诗!我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跟我?”
“条件。”
“你助我得登大宝,我许你盛世清平。”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他笑得笃定,“来,干了这杯酒,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了。”
往昔铮铮话语犹在耳畔,此情此景却是杯酒释君恩,从此谁欠谁都不重要了,一笔勾销。
喝完,江立放下杯子,问梁政:“你还有话说吗?”
“说什么话呀,都说了要一起吃完这顿饭的,先吃再说。”梁政把桌上那盘红烧肉推到他面前,“这是我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你一定会喜欢。”
江立皱着眉看了看,觉得那不像是猪肉,而且烧得油腻,黑红黑红的,光看着就没什么胃口。
“怎么不吃?”梁政诡异地笑,笑得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你不是一直在找这个东西吗?”
“什么意思?”江立心中一咯噔。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想让你尝尝,所爱之人的味道是怎么样的。”
☆、幡然终悔悟
置身于一片花海之中, 江立只感到头痛欲裂, 他四处张望,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一边跑一边大喊着玄商的名字。不知道跑出了多远, 也不知道喊了多久, 正当他想放弃希望的时候,一道突兀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你终于找到我了,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
江立猛然回头,就见玄商静静地站在那儿, 一袭黑衣,墨发长垂,五颜六色漂亮的花朵在他腰间摇摆, 翅膀上有着骷髅图案的黑白色蝴蝶停在他肩膀上抖动着翅膀,仿佛在低声呢喃用心险恶的美。
“你……”再次见到完好无损的爱人在眼前出现,江立欢喜得想要奔过去,脚步却骤然停住。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一个断层, 他记得梁政让他吃肉, 还说那肉就是玄商身上割下来的,他很愤怒地质问梁政玄商究竟在哪里, 接下来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玄商见江立待在原地一动不动,疑惑道:“怎么了?你见到我不开心吗?为什么不带我回家?”
“回家……”江立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心口钝痛,“阿彻,都是我不好, 让你回不了家。”
“我不怪你了。”玄商伸出手,眉眼温柔如春水,刀削斧凿般的轮廓都柔和了起来,“我一直等你接我走。”
如此温柔的玄商江立从未见过。玄商是条蛇,他看待万物都是冰冷阴狠的,并且他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即使面对着最喜欢的江立,他也不曾改变自己,反而在江立面前展现着最不为人知的一面。
明知道有哪里不对劲,江立却再也无法拒绝玄商的任何要求,他不由自主地上前,怔愣间将手放到了玄商的掌心上。
玄商轻轻一笑,拉着江立坐下,两个人靠在一起,感受微风拂过花海送来清香的潮汐,花香熏得人昏昏欲睡,江立只觉浑身没有力气,放任自己卸下防备与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