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方觉,是时候离去了。
徐行之用力睁了睁眼睛。
“走吧。”徐行之用叹息的语调笑着,“没事儿,走吧。”
他俯下身,把九枝灯拉起,替他拍去膝盖上的浮尘,伸手在他左胸胸口轻点了一记,又点了一记:“守持本心,各道皆同。”
九枝灯不敢再看徐行之眼睛,甚至没能应上一声,便仓促地留给他一个后背,直往松树前走去。
徐行之亦转身,朝门内走去。
二人背对背,相异而行。
走出十数步的九枝灯心念一动,猛然回过头去,却只捕捉到了徐行之翩跹而飞的缥色发带。
他想唤一声“师兄”,然而这两个字却重逾千斤,堵在他喉腔内,吞吐不得。
他求师兄将他留下,师兄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他此刻要走,师兄亦然笑着说,走吧。
师兄顺从包容他的一切,但他给师兄留下了什么呢。
九枝灯想得浑身发冷,但石屏风却已是等不及了,快步上前去,将九枝灯拥至怀中,柔声道:“你这孩子,云鹤只是说带我来看一看你,也没说要让我带你走呀。”
越过石屏风狭窄细弱的肩膀,九枝灯看向六云鹤。
六云鹤唇角微勾,眸光中志在必得的傲意,让九枝灯的神情一寸寸阴冷下来。
数年不见,石屏风有无穷无尽的话想与儿子说。她执起九枝灯生有剑茧的手掌,道:“云鹤告知我你魔道血脉已然复苏,我实在是坐不住,便求他带我来看一看你。这些年你在这里过得很不好吧,是娘当年软弱,护不住你……”
“很好。”九枝灯生平第一次打断了石屏风的话,“我在风陵,一切安好。”
暮色将至,阑干碧透。
九枝灯随石屏风下山时,想道,他或许再没有机会看到风陵山的星空了。
为了留住那仅有的一点想念,他一直仰头望天,然而,直到他离开风陵境内,才发现天空阴云密罩,竟是要落雨了。
……他终是没能看到风陵今夜的星辰。
夜色已浓,雨丝淅淅沥沥地飘下。
清静君最爱观雨饮酒,于是,在结束与广府君的夜谈后,他持伞返回浮名殿,却远远见到一个人影斜靠在廊柱下。
他微叹一声,缓步走去。
而那人听闻有脚步声,便睁开了倦意浓郁的双眼,摇了摇自己已空的酒壶,轻笑道:“……师父,你这里还有酒吗?”
第50章 梅前月下
转眼间,徐行之连续纵酒已有三日。
白天他定时起床,处理派中诸事,不在话下,但只要到了晚上,他便要找人狂饮烂醉一番。
人人都传,九枝灯与风陵徐行之早早私下结为道侣,因此他离派一事,对徐师兄打击甚大。
不少风陵女弟子信以为真,在白日里看到摇扇而行的徐行之时都是满眼的同情,私下都议论徐师兄看似无羁,实则情真。
徐行之向来不是爱听旁人议论的人,就算有些风声入耳,也是左进右出,余下的烦忧都调兑了佐酒,造饮辄尽,期在必醉。
清静君好酒,然而酒量实在不值一提,半坛的量就足够他安安静静地上房揭瓦了。
温雪尘、曲驰与周北南由于担忧徐行之身体,留宿风陵,住了好几日。
第一日,曲驰陪他饮酒,谁想三杯酒下肚,他就摇摇晃晃地起了身,不顾徐行之在后呼叫,蒙了被子就睡。
第二日,徐行之又叫了周北南。周北南倒是有些酒量,可按他的火爆脾气,压根受不了徐行之这般不成器的样子,耐着脾性陪他喝了几巡后,一言不合撸起袖子就要揍他。
二人打打,停停,喝两杯酒,再动手,最后,不胜酒力的周北南是被徐行之拖回客房的,嘴里还犹自念叨着徐行之老子最烦你这张脸了每次跟你出去都他妈没姑娘看我。
第三日,换成温雪尘与曲驰陪酒。
温雪尘因为心有疾患,滴酒不沾,曲驰一直从第一日睡到今日中午,自知酒量太差,不敢再沾染那般若汤,于是桌上的酒都进了徐行之腹中。
温雪尘话少,曲驰温文,闷酒又实在醉人,今日的徐行之总算是醉了。
他伏在温雪尘肩头无端大笑,把温雪尘大腿拍得啪啪响:“雪尘,雪尘,我们去看魔道总坛看小灯啊。”
温雪尘被他几巴掌下去拍得脸都白了。
曲驰急忙把徐行之拉至身侧,叫他在自己身上闹腾。
他一边安抚徐行之,一边沉声对温雪尘道:“雪尘,我从未见他这般心事沉重过。九枝灯于他而言就这般重要吗?”
“重要是重要的。但他这般作态,是他心里有愧。”温雪尘简单答道。
曲驰疑惑:“他有何愧呢。难道是因为九枝灯化魔时一心求死,行之没能忍心下手?可他难以动手,本是人之常情啊,九枝灯也不会怪责于他的。以往行之对他两个师弟有多么情真意笃,我们都看在眼里……”
温雪尘:“他就是在后悔这个。……他把九枝灯养得太好了。”
酒酣耳热之后,徐行之拒绝两人相送,独自一人摇晃着返殿。温雪尘与曲驰口口声声不送不送,最终还是一路尾随到了殿门处,目送着徐行之进了大门,才各自回去安置。
然而徐行之一入大门,几个跌撞,便卧倒在梅花树下,酣然欲眠。
前几日落了一整夜的雨,点点滴滴直至天明,院里的梅花被雨打下,片片落红,铺就成一片秾艳的薄毯后,又被如洗的月色映得碧清。
徐行之静静卧在梅树下,四周尽是乌黑的枝,青茵的绿,遍洒的红,良辰美景把六分的醉意足足放大到了九分。
醉眼朦胧间,一人披衣提灯缓缓走来,轻声唤他:“……师兄?”
徐行之用睡眼看去,只看得到一片灯火和一张不大分明的艳色面庞:“……重光。”
“师兄醉了?”孟重光将灯放在脚边,伸手揽住徐行之后背,声音低沉下来,“……是为了九枝灯吗?”
徐行之朦胧间,觉得找到了一个可以倾吐心中抑郁而不会被嘲弄的人。
“小灯太过正直……”他趴伏在孟重光肩上,迷茫道,“早知道他会回去那里,我不会这样教他……不该这样教他。”
徐行之唇畔带出的温热酒意带着极勾人的浅香,孟重光喉结轻轻一滚:“师兄……”
“……小灯他入门比你早些,陪我的时间也更多些。”徐行之任孟重光揽着,想要眼前人的丝丝暖意浸入体内,他历历数着九枝灯那些小事,语调温柔,却未曾注意到孟重光在听到“小灯”二字时微微下撇的唇角。
“今日星空真好。他第一次唤我师兄便是在屋顶上,我们第一次观星的时候。他能识得所有星宿……”
“小灯若是爱笑就好了。可惜可惜,笑一笑,日子总能好过一些。”
“他说过,魔道总坛中除了他母亲,他几乎没有识得的人,就连卅四也……”
话至此,徐行之一字也说不出来了。
一道火热贴上了他略冰的唇瓣,徐行之只觉后颈被人压住,有一只手攀上自己的胸膛,用力抓紧了他左胸处结实漂亮的肌肉,指尖亦然准确地掐弄上了那要命的中心点。
徐行之的低呼被对方从容咽下。
曲起的膝盖顶分开徐行之的双腿,逼得他的腿无处安放,只能匆忙地张开来。
徐行之被亲吻得发了懵,只觉得痴缠着他的东西绵软得不像话,却既耐心又可怖,不肯放他哪怕一隙呼吸的空间。
徐行之一时惊骇,竟忘记鼻子的用处,越是呼吸不过越是想要张口,而就这样一时失守,便轻易放纵了那条猫似的刺舌进入他的口中,肆意挑弄。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在那颗粒分明的软舌依依不舍地撤退之后,徐行之方才狼狈地找回呼吸的本领,大口大口喘息,脸颊涨得通红。
……重光?……方才是重光对自己……
趁他神志昏乱时,孟重光盘绕到了徐行之身后,学着徐行之小时候抱他们的惯常姿势,用长腿蛮横地将徐行之圈禁起来,单手扯住徐行之缥色的长发带,在手腕上绕上两圈,往后拉去,同时用手指勾住徐行之的下巴,逼他把脸向侧边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