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个要求赎金多少,警告话连篇,天黑之际扭着纪慎语上车。身后的枪口转到面前,丁汉白稍一靠近,脚边立刻崩出一颗子弹。
丁尔和低声喊他:“汉白!别冲动!”
眼看纪慎语马上被推入车厢,丁汉白骤然暴喝:“我他妈还就跟孙子们拼了!”
雪未压实,滚在地上还算轻松,一时咒骂声四起,夹杂着混乱的枪响。他不确定自己滚在了哪儿,飞扑将其中一个从后绊倒,手臂勒着脖子,那一小截刀刃抵着对方的动脉。
三对三,拼命的话未必没有胜算。
反身,枪声停止,勒住的人是面肉盾,叫丁汉白扼着咽喉眼泪狂流。手里的枪打不出,枪托朝后使劲儿一掼,丁汉白咬牙挨了,同时一刀穿透棉衣锲在对方的肩膀处。
怒吼哀嚎响彻黑沉沉的郊野,似有回声。
纪慎语本以为自己会魂飞魄散,可在这凶险关头,他不知从哪儿生出万丈勇气,与瘦高条扭打,捡起那块翡翠毛料朝对方面门一砸,热血喷溅,翡翠成了玛瑙。
远处隐隐有光,过路还是帮凶都未可知,丁汉白豁出命似的,下了对方手里的枪,当作棍子使,摔打几个来回。
纪慎语昏沉倒地,眼都睁不开,热血糊着,由远及近的光束晃着。他望见丁汉白向他跑来,喊着师哥一点点蠕动。
那辆车来势汹汹,车头猛转,冲着劫匪,引擎声有要人命的气势。
劫匪奔逃,嚎叫,摔在雪堆上。车刹停,下来个男人捡起手枪,三下五除二卸成零件,丁汉白爬起去拿扎货的绳子,迅速将那三个孙子捆了。
他忍着肩颈剧痛,半跪抱起纪慎语,四周已经昏暗不堪,纪慎语微弱地问:“师哥,你有没有受伤?”
丁汉白说:“别管我,你伤哪儿了?!”
痛意一点点褪去,纪慎语说:“我没事儿……就是挨了些拳脚。”
三人全部挂彩,凑到车灯前,帮忙的男人露出脸来,居然是卖高价鸡血石的老板。丁汉白忍痛笑出来:“不买你的鸡血石说不过去了,多谢。”
男人说:“远远地看见有亮光,我朋友叫我过来看看。”
丁汉白朝车里瞅,隐约还坐着一人,看不清模样。而后得知对方也要回赤峰,正好接下来可以做伴,他说:“大哥,我叫丁汉白,这是我俩弟弟,你怎么称呼?”
男人说:“我叫佟沛帆。”
……佟沛帆?!
纪慎语双眼猛睁,梁鹤乘之前让他去瓷窑找一位朋友,那人就叫佟沛帆。他再觉不出疼来,只顾心中翻搅,直到上车都巴望着对方。
丁尔和开车,丁汉白捂着肩膀坐在后面,跟着前面的车回赤峰。颠簸、报警、处理伤口,眨眼折腾到凌晨,乌老板愧疚无比,不住地道歉。
医院走廊,丁汉白说:“你收摊走得晚,我们先走,哪儿能怨你?”他外伤不多,挺拔地立着,“当时往那边走的车不止一辆,估计就是引人走错路,早准备好的。”
事情发生又解决,既倒霉又万幸,再琢磨就是浪费时间了。丁汉白进诊室撩帘儿,盯着大夫给纪慎语上药,那一张标致的脸面青紫斑驳,真叫他心疼。
纪慎语伸出手,要他。
他端着不在意的架子靠近,用指腹点点染血的鼻尖,而后握住那只手。纪慎语小声说:“师哥,佟沛帆是梁师父的朋友,潼村那个瓷窑就是他开的。”
丁汉白一时没反应过来:“梁师父的朋友?”数秒后,重点从内蒙古偏到扬州城,“原来去潼村是为了找他?压根儿不是约了女同学?!”
纪慎语怔怔,什么女同学?
丁汉白佯装咳嗽:“人家救了咱们,肯定要道谢。明天我请客,摊开了说说?”
纪慎语点头,同丁汉白回家。许是水土不服的劲儿过去了,冷饿交加,又受到惊吓,他吃了两碗羊肉烩面才饱。
行李箱还在另一间卧室,纪慎语去拿衣服洗澡,与丁尔和对上。丁尔和挂了彩,有气无力地招他回来睡,他敷衍过去,遵从内心去找丁汉白。一开门,丁汉白正光着膀子吱哇乱叫。
“师哥?”他过去,摸上对方肩膀的肿起,“我给你揉药酒。”
这回可比开车撞树那次严重,纪慎语不敢用力,揉几下吹一吹,肉眼可见丁汉白在发抖。丁汉白并不想抖,可凑近的热乎气拂在痛处,麻痒感令他情不自禁。
本该闭嘴忍耐,但他太坏:“吃两碗羊肉面,都有味儿了。”
纪慎语动作暂停:“有吗?什么味儿?”
丁汉白说:“羊骚味儿。”转身,纪慎语正低头闻自己,他凑近跟着一起闻,蹭到纪慎语潮湿的头发,还蹭到洗完澡泡红的耳尖。
纪慎语抬手要推他,生生止在半空。
他问:“怎么不推?”
纪慎语说:“你肩膀有伤。”
丁汉白拖长音:“肩膀有伤是不是能为所欲为?”他用无损的那只手臂拥住对方,很快又分开,不眨眼地盯,干巴脆地说,“他们要带你走的时候,吓死我。”
又说:“你倒胆子大,被制着还敢反抗。”
纪慎语抬头,他没有无边勇气,只不过当时丁汉白为他硬扛,他愿意陪着挨那伸头一刀。他此刻什么都没说,丁汉白炙热又自持的目光令他胆怯,他一腔滚沸的血液堵在心口,如鲠在喉。
是夜,二人背对背,睁眼听雪,许久才入睡。
翌日醒来,半臂距离,变成了面对面。
一切暂且搁下,他们今天不去奇石市场,待到中午直接奔了赤峰大白马。那周围还算繁华,二人进入一家饭店,要请客道谢。
最后一道菜上齐,佟沛帆姗姗来迟,身后跟着那位朋友。
丁汉白打量,估摸这两人一个四十左右,一个三十多岁。佟沛帆脱下棉袄,高大结实,另一人却好像很冷,不仅没脱外套,手还紧紧缩在袖子里。
佟沛帆说:“这是我朋友,搭伙倒腾石头。”
没表露名姓,丁汉白和纪慎语能理解,不过是见义勇为而已,这交往连淡如水都算不上。他们先敬对方一杯,感谢昨晚的帮忙,寒暄吃菜,又聊了会儿鸡血石。
酒过三巡,稍稍熟稔一些,丁汉白扬言定下佟沛帆的石料。笑着,看纪慎语一眼,纪慎语明了,说:“佟哥,冒昧地问一句,你认不认识梁鹤乘?”
佟沛帆的朋友霎时抬头,带着防备。他自始至终没喝酒、没下筷,手缩在袖子里不曾伸出,垂头敛眸,置身事外。这明刀明枪的一眼太过明显,叫纪慎语一愣,佟沛帆见状回答:“老朋友了,你们也认识梁师父?”
丁汉白问:“佟哥,你以前是不是住在潼村?”
这话隐晦又坦荡,佟沛帆与之对视,说:“我在那儿开过瓷窑,前年关张了。”他本以为这兄弟俩只是来采买的生意人,没想到渊源颇深,“那我也冒昧地问一句,既知道梁师父,也知道我开瓷窑,你们和梁师父什么关系?”
纪慎语答:“我是他的徒弟。”
佟沛帆看他朋友一眼,又转过来。纪慎语索性说清楚,将梁鹤乘得病,而后差遣他去潼村寻找,桩桩件件一并交代。说完,佟沛帆也开门见山:“瓷窑烧制量大,和梁师父合作完全是被他老人家的手艺折服,不过后来梁师父销声匿迹许久,那期间我的窑厂也关了。”
这行发展很快,量产型的小窑力不从心,要么被大窑收入麾下,要么只能关门大吉。佟沛帆倒不惋惜,说:“后来我就倒腾石头,天南地北瞎跑,也挺有滋味儿。”
“只不过……”他看一眼旁人,咽下什么,“替我向梁师父问好。”
一言一语地聊着,丁汉白没参与,默默吃,静静听,余光端详许久。忽地,他隔着佟沛帆给那位朋友倒酒,作势敬一杯。
那人顿着不动,半晌才说:“佟哥,帮我一下。”佟沛帆端起酒盅,送到他嘴边,他抿一口喝干净,对上丁汉白的目光。
他又说:“佟哥,我热了,帮我脱掉袄吧。”
丁汉白和纪慎语目不转睛地瞧,那层厚袄被扒下,里面毛衣衬衫干干净净,袖口挽着几褶,而小臂之下空空如也,断口痊愈两圈疤,没有双手。
那人说:“我姓房,房怀清。”他看向纪慎语,浑身透冷,语调自然也没人味儿,“师弟,师父烟抽得凶,整夜整夜咳嗽,很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