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汉白泡在瓷窑,小办公室,他和佟沛帆隔桌开会。人脉陆续积攒,也渐渐有人愿意用潼窑铺货,他捏着一沓单子,说:“我把生意谈来了,你却不接?”
佟沛帆吐口烟:“接不了,你弄一堆精品瓷,甚至还有顶级精品,没法做。”分级繁多,但能做精品的瓷窑屈指可数,这是有钱没本事挣,搞不定。
丁汉白问:“你的那位也做不了?”
佟沛帆说:“怀清跟着梁师父就学了不到七成,而且他擅长的是书画类。”
这一单单做好,名声打出去,日后找上的人会越来越多,然而良性循环还没形成就触礁。丁汉白心烦散会,买一屉羊肉包子,打道回府。
一到家,屁股还没坐热,他被张斯年塞了个信封。老头说:“你表弟送来的,这么厚,估计是一沓子钞票。”
表弟?姜廷恩能找来,肯定是纪慎语支使的。丁汉白霎时精神,拆信的工夫问:“他有没有说什么?是我师弟给的?”一把抽出,是信?!背过身,生怕别人瞧见。
张斯年酸道:“这厚度不像情书,别是写了本爱情小说。”
丁汉白莫名脸红,迫不及待要看看纪慎语给他的贴心话,然而展开后霎时一愣。那一道道公式,一项项注解,难以置信地翻完,怦怦的,整颗心脏就要跳出来。
纪慎语竟然给他写了釉水配方,所有的,分门别类的,细枝末节都注释清楚的配方!他本不信心有灵犀,可这价值千金的一张纸,正急他所急,难他所难。
羊肉包子凉了,丁汉白碰都没碰,躲在里间翻来覆去地看。他真是贪婪,有了这配方又不知足,还想抠出点别的什么,想求一句体己话,求个包含情意的只言片语。
他侦察兵上身,他特务附体,把那纸张都要凝视透了,每行的第一个字能不能相连?斜着呢?倒着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这狠心冷静的小南蛮子,近半月没见怎么那么自持?!
丁汉白终究没琢磨出什么玄机,放弃般折好,却在装回信封时眼睛一亮。信封里面藏着一行小字,是他熟悉的瘦金体。
——师哥,玫瑰到了花期,我很想你。
足够了,丁汉白抱着这一句话发狂,如同久旱逢甘霖,胜过他乡遇故知,羡煞金榜题名时,直叫他想起洞房花烛夜。惊天一响,那陈旧的硬板床居然叫他滚塌了。
有这釉水配方如有神助,丁汉白将倒手古玩的事项暂交给张斯年,自己专注在瓷窑上。他一早赶去潼村,将配方中的两页给房怀清过目。
房怀清问:“我师弟给你的?”
他说:“全都给了。”文人相轻,这同门师兄弟也爱争个高低,他未雨绸缪,想警告房怀清一番,不料对方率先冷哼一声。
房怀清说:“我这师弟看着聪慧,原来是个傻子。”普通人拿钱傍身,手艺人靠本事傍身,这连面都见不到了,竟然还把绝活交付,蠢得很。
丁汉白咂着味儿:“你的意思是我靠不住?”
房怀清说:“你爸妈会放着亲儿子不要,却要个养子?纪慎语先帮你修复古玩赚钱,又贡出配方帮你烧瓷赚钱,保不齐你飞黄腾达后变了心,把他一踹返回家,到时候被逐出家门的可就是他了。”
人财两空,听着比剁双手还悲惨。
丁汉白平生最爱与人争辩,立即回道:“这瓷窑赚钱指日可待,等古玩城起来了,也许还要再开其他窑,佟哥也一起飞黄腾达。你不担心自己被踹,反而操心我们两口子的事儿,还挺热心肠的嘛。”
将房怀清噎得喘不上气,他通体舒畅,之后便脚不沾地忙起来。马克思主义提过,科学技术是生产力,他们有了配方等于掌握了技术关窍,可以能人之所不能,那脱颖而出就是迟早的事儿。
丁汉白将还在商榷的单子一一落实,主要接高精工艺品,积累口碑。连轴转大半天,窑厂熏得慌,他跑河边草坪上一躺,铺着外套午休片刻。
阳光刺眼,他从怀里掏出空信封盖眼上,眯着,透着光分辨那一行小字。师哥——真想听纪慎语叫他一声师哥,得凑到耳边,攀他的肩膀;玫瑰到了花期——浪漫,勾出种玫瑰那天的景象,他想摘一支亲手送给纪慎语;我很想你——短短四字,言有尽而意无穷,很?纪慎语一定在克制,一定想他想得发狂。
纪慎语刚卖出一套首饰,打个喷嚏,吸溜吸溜鼻子。丁可愈仍监视着他,只不过半月相处后,渐渐没了嘲讽和羞辱,偶尔还讨教一番雕刻技法。
打烊回家,公交车拥挤,纪慎语挤在窗边背书。丁可愈觑一眼,认命道:“我以前觉得你从天而降,又不爱说话,假清高,这段时间总看着你,又觉得你人还不错。”
纪慎语偏过脸:“糖衣炮弹,你要诈我?”
丁可愈冷哼一声,他发觉了,这师弟嘴巴厉害,但明刀明枪很痛快,事后也不记仇。而且,学习用功,将店里一切打理得红火有序,手艺又好,简直挑不出毛病来。
他承认:“刚开始有点嫉妒,现在有点佩服。”
纪慎语一愣,要做的事情很多,经历的事情也很多,哪还有精力去计较鸡毛蒜皮,兄弟和睦最好不过。池王府站到了,下车,他说:“你不烦我,我也就不烦你,就算你当初摔坏我的东西,反正也修好了。”
丁可愈迷茫道:“……什么东西坏了?”
纪慎语说:“玉薰炉啊,你不是打碎我的玉薰炉么,不怪你了。”
丁可愈嚷道:“谁打碎你玉薰炉了!你怪我让你穿女装引流氓,怪我没及时救你都可以,怎么还编排别的?等等,你的玉薰炉不是在一店摆着吗?!”
那模样不像撒谎,纪慎语心头一凛:“真的不是你?”
丁可愈气道:“不知道你说什么,反正不是我!”
纪慎语满腔猜疑,到家后若无其事地落座吃饭,看一眼丁尔和,对方朝他点点头。开饭了,自从没了丁汉白挑肥拣瘦,饭桌安静许多。
过去一会儿,他忽然说:“师哥不会做饭,不知道每天吃得好不好。”
姜采薇和姜廷恩趁势帮腔,努力描绘丁汉白的惨状,吃不饱,穿不暖,居无定所。然而没等丁延寿动了恻隐,丁尔和说:“汉白本事大,搁下雕刻奔了挣大钱的,放心吧。”
丁延寿目光扫去,示意继续说。丁尔和便说:“店里一位熟客搞古玩收藏,听他说汉白在圈里挺有名的,出手就是真玩意儿、好东西。”
纪慎语急忙看丁延寿神色,插道:“倒腾古玩不等于搁下雕刻,这二者并不冲突。”
丁尔和却避开这话:“之前他搬东西什么的,应该就是收的古董吧,没想到已经偷偷干了一阵子。总之不用担心,他到哪儿都差不了。”
话题戛然而止,丁延寿气滞,其他人便不敢出声。纪慎语捏紧筷子,垂眼盯着白饭,怕抬眼对上丁尔和,倒了他的胃口!
看似无波的一顿饭,却让丁延寿难受半宿。纪慎语拍背按摩,尽心照顾至深夜,离开,折回客厅踹上了门。丁尔和正看电视,闻声回头,淡淡地望来一眼。
纪慎语开门见山:“二哥,你真是司马昭之心。”他故意提一句丁汉白,旁人都知道捡可怜话让丁延寿心软,偏偏丁尔和看似安慰,实则将丁汉白的动向交代底儿掉。
丁延寿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丁汉白,全因对方的手艺与担当,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别人费尽心思要父子俩破冰,这混账却火上浇油。
丁尔和还是一贯的淡然样子,瞧着无辜,温柔。他说:“我讲的都是实话,汉白做都做了,还怕大伯知道?”
纪慎语说:“少来这套,父子之间筋脉相连,用不着你穿针引线,师哥才走半月,我永远不会吃股,你就觉得轮到你了是吗?”
丁尔和问:“不该轮到我?”
纪慎语说:“就算他这辈子再不碰家里生意,就算明天你摇身成了大老板,那你只当天上掉馅饼,接着,识相地吃就是了,别不知满足地瞎搅合。”
丁尔和轻吐:“你算个什么东西。”
纪慎语回:“我不算什么,你在我眼里更不算什么。这个家做主的是师父,师哥是被师父宠大的独生子,户口本上可没有除名,你还是好好掂量掂量再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