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住脚步,直接往棺木那边走去,驭水推棺,将覆盖冠冕的黄布也垂落在地。血腥味和微微发臭的腐烂味道飘散出来,玄龙垂眼看过去,望见棺木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却又一团影子,像是晨起的美人一样,慵懒而缓慢地从棺材中坐起,而后转头看他,唇角一勾,露出一道含着冷光的笑意。
“艳鬼?”玄龙低声道,伸手过去抓的时候已经晚了。红衣的艳鬼倏忽不见,飞快地从他眼下消失了,只留下一丝泛白的寒气。
终于有人找到了火石,点燃了蜡烛。花珏提着灯走过来找他,望见玄龙还沉默着站在原地,凝视着棺材内那具残破不全的血肉人体。他抬了抬手想要拉住他的手,问他见到了谁,却发现手里的龙鳞已经凉了下去,再也不见燃烧时蔓延的暗色冷光。
第96章 真-亓官
“艳鬼杀人, 先以幻境惑人, 而后与之交合,在交合时吸取元阳,直到对方因阳气耗尽而死。”
深夜, 花珏与小凤凰回了一趟家, 询问了无眉有关艳鬼杀人的细节,无 眉便再从他那堆破烂中再翻出一本书, 给他们慢慢念。
他很好奇:“你是说那具尸身本来还残留着刚死之后尚未散尽的元阳, 半夜时艳鬼突然上门, 将他剩下的阳气吸走了?”
花珏补充道:“还是当着我和嘲风的面。”
“看清楚是谁了吗?”无眉问道, “是你们上次遇见的那个魅吗?”
花珏沉默了一会儿:“是,嘲风说是……姚非梦。”
玄龙追出去时, 姚非梦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鬼魅不像妖神一般拥有切实的形体,自然来无影去无踪,让人难以接近。花珏跟过去时已经晚了, 即便用了判官笔追查踪迹, 鬼魅的气息也只消失在灵堂外二三百尺的地方,被积雪和溪流掩盖。
“如果人是他杀的,为何当时并未取其阳气, 反而此后潜入灵堂中下手呢?”花珏只感觉头昏脑涨, 犹豫着问玄龙, “即便他不知道我可以驱鬼,但是这里还有个你,他也不会不知道罢?”
玄龙温柔地看着他:“我不知道。只能说, 大约这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以至于他不惜冒着被我发现的风险,也要潜入灵堂中吸取阳气。”
花珏再问:“此前我们看见他在鬼市中喝鬼药,无眉说鬼药可以令他们法力大增,而魂魄很快便会在人间消散,他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来续命吗?”
玄龙摇头:“未必。说到底,他若是想要通过采阳来维持自己魂魄不消亡,令找一个不相干的人惑了便是,也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
花珏晓得他说的有道理,便不吭气了。
过了一会儿,他蹲在一边,叹了口气:“嘲风哥哥,你说我的脑子是不是还是差了一点。我感觉我一点忙也帮不上。”
玄龙也蹲下去瞧他:“你变聪明了才是坏事,现在这样刚刚好。”
他拉过他的手,拉他起来:“等那姓谢的回来罢,现在我们可以去看望一下姚大婶。”
花珏便跟着玄龙去了。连着三夜没合眼,玄龙脸上并不见多少疲态,一路上,花珏问,玄龙便慢慢地跟他讲:“我们龙类可以控制自己的脏器血脉,时刻令一半休息,另一半工作。我本来是不需要睡觉的,不过陪着你,也能在夜里睡眠。”
花珏听得神往:“我也想要这样的好处,这样我可以连着看一个月的小传,不用合眼。”
两个人话着闲,一人拿着一些粮食果蔬,慢慢往姚家住处走去。花珏和玄龙佯装成扫墓下来的人,找姚奶奶讨了杯水喝,只说带来的是安放不下的贡果,便当做谢礼送给她。
花珏摸着鼻子道:“婆婆,又见到你啦,我是那天给你算命的人。”
玄龙则道:“真是巧。您好,我是这个年轻人的家眷。”
似乎是独居久了,难免寂寞,姚大婶有些局促不安地接待了他们,更连声说了不要花珏给的东西,但花珏学会了桑先生那一套,硬是给塞了过去,之后便傻呵呵地笑。
一回生二回熟,花珏借口须得天天去墓前扫雪,连着几天都和玄龙上门拜访,帮着姚大婶清扫前院,送些果蔬菜品,等老人几番推脱时,便说这是街坊邻里情分,不用记挂。花珏怕来得太勤打扰到老人,每次都是匆匆便走,不多逗留。
便这样到了三日后,又一具死者遗体送来,花珏又跟着玄龙去了一趟,发现这个人的阳气已经被吸了个干净,滴水不漏。
至此,连无眉也差不多定论了:“杀人的便是那个艳鬼罢,找个时机将他捉住便好。”
玄龙道:“凡人看不见妖鬼,此事最终结案时,要怎么说呢?”
无眉冷冷地道:“我们这边便没办法推出凶手了。”
花珏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但是……”
无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但是,如意糟老头子那边会怎么办?目前那个提刑官的底细,我们还不清楚,此人看似刚正不阿,怕就怕他也是青宫的同谋,到头来拉个无关的人出来顶罪,便说那是凶手。我们这边总不能昭告天下,说杀人的是一只鬼,这样下来有理也说不清,没准儿还要被倒打一耙。”
花珏不吭声了。
无眉看了看他,安慰道:“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抓到姚非梦,不能让他继续害人。国师之位我想要,但我自有办法,也不会让那个糟老头子得逞。”
花珏点了点头:“好。”
第二天,谢然回到江陵,整理出一个详细的案件卷宗,串在一起。花珏誊抄了一份,回家自己改动了一番,总结了一下:“死者悉数是来自南郭私塾庚丑年的一批学生,带老师家眷,此前在世的一共十三人,有十二人已经罹难惨死,均被吸空阳气,尸体遭到毁伤。疑是艳鬼姚非梦所做。”
“剩下的最后一个人叫什么名字,现在在何处?”小凤凰探头问道。
花珏的手指顺着卷宗滑下去:“江陵本地人氏,二十二岁中举人,二十五中进士,目前官居六品,在杭州一个地方当县令。今年已有四十五岁整。”
“此人名叫亓官,据说正日夜兼程往江陵赶来。”(注:亓qí,二声。)
江陵城外百里,半路山道,一辆马车的车轱辘突然发出咔擦一声响,紧接着毫无征兆地歪去了一边,险些栽下悬崖,好在路边有几仗高的巨石遮挡,这才没落得个人仰马翻的下场。
“大人,大人?您没事罢?有无受伤?”
片刻后,一个男人的声音镇定地响了起来。
“没事。”
后面跟着的几个小马车都安然无恙,几个护卫急急跳下来,想要查看前车人的情况。却见那已经翻倒的车辆中勉强爬出一个人,此人四十多岁左右,相貌中等,面上不见老态,浑身都透着一股淡然内敛的气息。他低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伸手用力将翻倒的车辆扶正,再和旁人一起把车从沟里拖出来。
马早已挣脱了束缚,在旁嘶声叫着,旁人走进了拉扯也不听话,甚而要扬起马蹄踏人,惊得旁人不敢再接近半步。
亓官擦了擦手,抬眼看了那匹马半晌,寻到一个空当,伸手牢牢握住了缰绳,一把跨上了马背,意图让它调转方向。
那马儿似是楞了一下,接着疯狂地挣动起来,企图将他从背上摔下去。但男人紧紧夹着马的肚腹,拽紧缰绳不松手,一步也不肯退。这样一人一马僵持了半晌,最终马儿乖顺下来,驯服地垂下了脊背,任由他驱使。
亓官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牵着缰绳交给另一人:“可以了,换乘另一辆车,接着走罢。”
下人迟疑道:“现在便动身嘛?大人……江陵这座山邪门儿,这一路过来,我们光是车辕便断了三四次,大家都有些不敢走了。说是山神在拦我们呢。”
“不敢么?”亓官没有说别的话,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似是在咀嚼这两个字。
他这样的态度,不说明,熟悉他的下人也便不敢再吱声了,只垂头办事,按着他的命令挨个嘱咐下去,责令即刻便继续动身。
那匹马被人牵到一边,预备换上一个新的马拉子,只是这马仿佛只听亓官一人的话似的,又开始躁动起来,扭动着头颅不肯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