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珏嘿嘿笑着,趴上玄龙的背,看见眼前人逐渐变化为一条威风凛凛的黑龙,像高水倾倒一般越变越变越长,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深井中。花珏一点害怕都没有了,甚而还在呼呼风声中想到一个点子:“嘲风,我觉得自己好像在飞一样,你以前问我要不要试试上天玩,我们出去了你就带我试试好不好?”
威严低沉的声音从他身下传来:“亲我一下就带你。”
花珏闭上眼,慢慢往前爬了一点,探身轻轻吻了吻玄龙的眼睛。风声渐停,井底传来回声,是玄龙的一声笑,摇荡着缓缓上升。
“到了,此地枯水,一点水也没有了。”
花珏感到身下的龙重新化为人,将他轻轻放在地上。井底有陈年积压的、凹凸不平的淤泥,鼓成一个个小山包,玄龙拉扯着花珏不让他踏入脏兮兮的泥里,而是让他踩在自己的鞋面上。花珏想要收回脚,玄龙不让,擦亮一片龙鳞找路,抱着花珏一步一步走动,让他看清底下的样子。
井底别有洞天,本是方寸之土,底下却凿开了暗道般的一方天地,十足宽阔。锁链往里延伸,似乎看不到尽头,花珏举着发亮的龙鳞照了照,瞧见了井壁上刻着一行字:“辛亥年正月初,缚龙于此。”
花珏垂眼看地上的锁链,有点奇怪:“龙呢?”
玄龙不言,绕着锁链的边缘走了几圈后,忽而停住脚步,手指扬起,几道不知从哪儿来的水流缠卷而上,往那几个凹凸不平的土包上冲去。泥沙一层层地洗去,玄龙画地为界,用水流将脏污挡开,留下一圈儿干净的地方落足。
花珏睁大眼睛,看见泥土和灰尘被冲开,露出其下的庞然大物——他想错了,龙一直便在这里,只不过已然化为一具枯骨。莹白的龙骨经水冲刷,像是造假的玉石一样剔透无暇,它卧伏于地,保持着不屈服于任何人的姿态,似乎随时会发出低沉的怒吼。
龙首狼虎身,正是睚眦。
却已经消失在世间。
“怎么会?”花珏怔怔无措道。一旁的玄龙也是讶然失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二哥曾伤他一爪,去他一骨,朗声劝诱他回家,然而玄龙心意已决,并不理会,虽然每每见面便是一场死战,他也清楚对方其实是留了余地给多年来伤痕累累的他,否则不可能拖上这么多年。
“他没有走。”玄龙将花珏放下来,召来流水环绕,护着他身侧。他踏过淤泥和堆积的枯枝杂物,俯身在龙骨中寻到了什么东西,捧来花珏面前。
那是一颗蛋。
花珏看着这颗蛋,隐约感到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要浮现起来。他在什么时候见过一模一样的东西,藏在山洞中,伶仃地躺在冰冷的涧水里。他在那颗蛋里看见了一条小黑龙。
花珏问道:“龙类会死吗?千百年来,龙神只有那一位,九个龙子也都是你们这几个,你们如遇不测,是否有轮回?”
玄龙微笑道:“我没有死过,所以还不知道。”
“那这颗蛋里面——”花珏刚想问,便确定是你的二哥了吗?但他没能说出口。井底忽而崩塌了,玄龙召来的水流如同雨天中的一粒雨滴,转瞬间便融入了河海,花珏和玄龙猝不及防,都落入了水流的旋涡中。一股无比霸道而深沉的力量填满了这口井,召来了世界上最致密敦实的水流,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往井底推去。花珏隐约感觉到,他们正被什么人有目的地推向另一个地方——深而空旷,好似他原本家乡中的那一潭深水,但比深水更加辽阔。
那是洋流,江陵地底的洋流。
花珏不会水,他死死抓住玄龙,刚开口说话便被水填满了胸肺,呛都呛不出来。昏沉的黑暗里,花珏感到玄龙紧紧地抱着他,拼命为他渡着生气,花珏感觉自己的肺部被什么人拿起来拧了拧,满面痛苦之中,他勉强抓住袖子里的判官笔,咬牙想往自己的手臂上写“避水”二字,但他身体痉挛,字迹不成,便只能由自己慢慢地陷入黑暗。
黑暗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二子见我,理应参拜。”
玄龙没吭声。那颗蛋却好似有所感应,中间浮起一团细微的光亮,是花珏从未听过的一个声音,轻声唤道:“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花珏的名和字解释一下,珏是斜玉旁(王字旁)带玉,他的小字是掩瑜,瑜同样是玉,所以说花花名字里有三个玉加成,特别低调添福气的叫法。
不要看错成“钰”字啦;钰字是金戈玉,金戈带煞,是没有双玉(珏)好的啦~不要念错了哦,是花珏,jue二声。么么啾嘿嘿~
第73章 幻-钦定媳妇
待到花珏醒来时, 已是不知时辰。
他是被什么人的声音唤醒的, 朦胧中听见有人走动,往他口中塞了个冰凉的珠子,胸肺处那股火辣辣的刺痛便消失了。
“三殿下为何带了个凡人回来?看着也不像是个有大成内丹的, 吃了能有什么好处?”
“凡人最不中用, 连水也要怕。我听说三殿下在外头犯了不少事,大约受凡人的这些陋习耳濡目染, 便会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我们要体谅殿下。”
花珏闭着眼睛听, 想了半天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些人口里所说的“三殿下”,大约便是他家养的那条不讲道理的龙。而他自己, 大约便是……那个“不中用的凡人”。
这里想必便是龙宫了。
他听得四下静谧无人后,这才悄悄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身处一个明净空旷的石室中, 手脚皆被锁链缚住, 不得动弹,挂得如同一小片风干的腊肉。
花珏动动手,上身扭动, 一点一点地磨蹭着, 连牙齿都用上了, 这才单手将袖袋中的判官笔慢慢地摸了出来。他凭空写了个“释”字,而后锁链顺势开裂,花珏扑通一声摔下来, 啪嗒一声滚得眼冒金星。
“也不知道我要是摔废了,那条龙会不会心疼。”花珏暗想,他倒抽几口凉气后,爬起来活动了一下,发觉除了手肘膝盖撞出不浅的淤青后,这才放下心来。
他空闲下来打量四周:头顶脚下,结石漆黑平整的石块,切割齐整,无端透出一种威严之感,散发着淡淡的寒凉气息。四下走遍,不见他的小黑龙,花珏摸了一圈儿,寻到一处看起来是个门的地方,忽而大胆地往自己手心写了个“隐”字,试探着走了出去。
门外同样一个人也没有。花珏眼前一亮,见到黑黢黢的石门石宫不见了,转而是一座与人间廊桥无异的水晶长廊,如同牛乳冲淡后一样的颜色,在漆黑的头顶投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花珏站定后,这才发现长廊外是水,有风声,自己面前的水晶壁倒映出几尾银鱼,却不见自己的影子。
“还真能隐身。”花珏边走边想,这判官笔的能力实在是令人叹服,若是有心人真要写个齐天同寿、垂衣驭八荒之类的东西,难不成也能成真吗?
他口里还含着那颗珠子,气息清甜,大约是给他避水的。花珏将它吐出来收入袖中,发觉也没什么异常,便一路走了下去。走到岔路口,花珏发现几个虾兵蟹将,皆有头面,相貌奇特,好奇心上来,便一路跟了过去,默不作声地专挑人多的地方走。在地上呆多了,陡然来到这水下,花珏连找玄龙的心思都被冲淡了许多,想着总之这条龙是龙神的亲儿子,总不会受到什么惨无人道的待遇。
一路柳暗花明,花珏估摸着自己找对了地方。龙类宫殿皆用漆黑巨石筑成,宏伟规整,其中摆放着长明灯。花珏错身避过来来往往的小妖精们,直接踏入大殿中,抬眼便瞧见了他家的龙。
玄龙立于殿堂之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而脊背挺立,一声不吭,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架势。花珏眯起眼睛往最上头看去,望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满面怒容,殿堂两侧分列着一溜儿修成人形的精怪,皆两股战战,俯首跪在地上,显然吓得不轻。
花珏刚要往玄龙那边挪过去,便被那老人的一声怒喝吓了一跳:“嘲风,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是不是你杀的二郎?”
“我没杀他,他在蛋里。”玄龙的声音十分冷淡,“你们把我的人弄到哪里去了?”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这百年间成了什么样子。”老人显然见不得他这种态度,一副憎恶模样:“还与凡人牵扯不清,我龙族颜面便要被你败光了,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如此,你何时想起过你的族人,你背负的龙族的骄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