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树干本就已然枯萎,哪里还经得住两人的力量,一霎时轰然爆开!
木屑激飞,枝叶纷落,烟尘弥漫中更夹杂着呼啸而过的劲气!
石桐宇差点被烟尘迷了眼,他退开一步,小心地躲避着漫天劲气。
陡然间,他忽觉肩头一痛!
勉强转过头,血光乍现一闪而逝,另一枚飞爪无声无息潜藏在烟雾中,一击即中,穿透了他的肩胛!
梁御风回头看见,圆睁了双眼。
顾菟一看占得机先,下手更不容情。
飞爪猛力扣紧,洒下淋漓血色,下一刻被大力牵动,连人带爪拖回去!
石桐宇没有护体真气,无法和那沛然大力相抗,顿时被飞爪百练索拖倒在地。他闷哼一声,立刻闭紧了嘴不再出声。
但梁御风看着他,见他肩头血迹斑斑,鹰爪深入皮肉,分筋错骨,又怎会不痛?
梁御风又惊又怒,喝道:“你放开他!”
顾菟漠然不语,手中径自加力,一路将人往回退。
梁御风红了眼,挺枪就刺,枪尖准确击中飞爪的铁链!
他想用真气崩断链子,顾菟又岂会不知?黑袍人面色冷酷,手腕一振,枯荣真气陡然发力。
嗡嗡声不绝于耳!
玄铁的细链绷得笔直,被两股大力同时作用,震颤不已,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石桐宇苍白的俊脸上,忽然闪过一抹潮红!
两股真力争持不下,将他肩胛的伤口撕扯更大,他咬牙苦忍,不肯痛呼出声。
梁御风看在眼里,不敢再发力,猛然收回长'枪。
他抬眼望去,见顾菟被他力量一阻,飞爪这头又拖了个人,却是失了灵活迅捷的优势。当下飞身掠起,倏地抢到了石桐宇前面,徒手抓住了链子前端,猛力回带!
顾菟皱眉,另一枚飞爪破空飞来。
梁御风怒不可遏,头也不回抬手就是一枪!
轰!
劲气撞击,浑铁枪正正击中飞爪。
顾菟被震得浑身一颤,还待加力,忽然另一只手上拽了个空。猛烈的惯性下,他顿时站不住脚,蓦地从屋檐上滑下!
原来他两人僵持时,石桐宇竟不声不响悄悄用宝剑斩断了玄铁链子,顾菟猝不及防之下,用力过猛当然就拽了个空。
照影剑削铁如泥,是他大意了!
说时迟那时快。
见他失足坠下屋檐,梁御风双手握枪,飞身就是一个突刺!
风声激响,血花飞溅。
这一枪摧枯拉朽,无坚不摧,直直贯穿顾菟的肩胛,将他一路钉到了院子里的桂树上!
情势急转直下,瞬间反转!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万籁俱静,落针可闻。
梁御风双目杀气一涨即收,他盯着顾菟狰狞的脸,余怒未消:“你敢伤他,我杀了你!”
石桐宇轻叹一声,这才腾出手拔下肩头的飞爪。
惊魂乍定之下,他似乎还能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这一战太过惊心动魄,赢得侥幸!
梁御风回头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一阵“嘎——嘎——”的粗哑叫声。
鸦声大噪,附近林子里的乌鸦竟是成群结队出来觅食了,黑压压似一片乌云般飞了过来。有上百只之多,也不知怕人,低空掠过,连翅膀振扑之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鸦群从头顶掠过,漆黑的羽翼投下成片的阴影,映在顾菟半面狰狞的脸上。
深深浅浅的晦暗影子里,雪白的发是唯一的亮色。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顾菟被铁枪钉在树上,伤口还在流血不止,却猛地抬起头来!
梁御风悚然心惊。
下一刻,群鸦悲鸣,黑色乱羽纷扬如雨,竟是在半空一只只坠下,纷纷气绝身亡。
一时间只听见呀呀哑哑的叫声不绝于耳,黑色羽毛漫天飞扬,宛如群魔乱舞。
顾菟手握插进肩胛的枪头,一挺身,蓦地站直了。
被他动作牵动,贯穿的枪伤又汩汩涌出鲜血来,他却浑然未觉。用力握住枪头,他双目直视梁御风,眼瞳里倒映着漆黑鸦羽的影子。
连一丝光亮都没有。
太阳落山了。
在日与夜的交汇处,血色染红了天际。接着,余晖散尽,大地沉入完全的黑暗。
黄昏,逢魔时刻。
扶桑人传说,在这昼夜交替的时段,正是妖魔出没之时!
顾菟颀长高瘦,身体并不强壮,但他以手紧握枪头,面上闪过一层青气。忽然间,一体铸就的铁枪被他徒手折断,枪头断开!
梁御风大惊失色,持着手中枪杆不由自主退后了一步。
仓啷一声。
铁枪头被顾菟随手扔在地上。
肩胛贯穿伤非同小可,他却浑若无事踏出了一步,肩背挺得如枪一般直。
白发乱了,半掩住枯槁的脸,遮在乱发中的那双眼,却是杀气盈目。
逢魔时刻,这人……入魔了!
他身为伪宗师,若拼死一搏,只怕今日难以善了。
石桐宇的心也沉了下去,他顾不得包扎伤口,与梁御风并肩站好,两人蓄势以待。
暮色昏暗,双方陷入僵持,一触即发。
忽然,一阵长长的马嘶打破了寂静。
三人蓦地回头,瞧见马车在院门外停下,乔乐康和徐愿齐齐掠下,奔近过来!
徐愿也就罢了,乔乐康却是天下有数的绝顶高手……
——他会站在哪一边?!
双方都是一阵心惊,静静对峙,不敢轻举妄动。
来的两个人里,徐愿一眼瞧见顾菟受了伤,脸上顿时露出无法掩饰的痛楚之色。
他武功低微,不敢再走近,在院门口停下了脚步,颤声喊道:“蟾宫君!”
——而乔乐康眼力只会更敏锐,又怎会看不见目前情形?
眼见对峙双方竟是顾菟和梁御风他们,还都受了伤,他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先前只是关心则乱,没往那处想。
这时他心念急转,几乎瞬间便猜出了来龙去脉。
小乔失踪,至今不知去向。
……如果昏迷的钟寅可以醒来,哪怕只是回光返照,说不定也能说出他的下落。
但,枯荣真气并不是疗伤内功,如此一来,就是亲手把钟寅送上绝路!
坐地分赃乔乐康,芙蓉山庄的庄主,黑白两道都要给他三分颜面,天下有数的成名人物,面临一生中最艰难的抉择。
——救一人,杀一人?
不,已经一天一夜了,小乔未必还活着啊……
他在院门口驻足,仿佛只是一瞬间而已,又仿佛经过了无穷无尽的漫长时光——
那些记忆里的少年往事,山野间闲居的日子,闲敲棋子落灯花,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小时候,听父亲青丘君说过,师兄出生没几日便被家人遗弃,这才被他捡了回来。因那年是癸丑年,据说六月间,“月忽失行而南,顷之复故”,所以给他取名顾菟。
明月长在目,明月长在心。在心复在目,何得稀去寻。
……是不是真的应了那句话?
人生如棋局,更有几多劫?
回不去了,早在他铸下大错的那一刻,就再也回不去了!
终于,乔乐康举目向顾菟望去,深深看进他的眼睛里,轻声叹道:“师兄,住手吧!”
顾菟浑身一震,抬眼望向他。
师兄弟两人遥遥对视。
四下里悄寂无声。
良久,乔乐康低声开口:“师兄,十年前是我错了。我不该一时负气,害咱们一家离散。但钟寅这孩子、是我未来妻弟,是我新的家人。我、不想再犯同样的错了……”
顾菟睁大眼,直直瞪着他。
须臾,竟是目眦尽裂,从眼角淌下细细一行血线来。
——是啊,大乔也已有了新的家人。
往事不可追,念念不忘活在过去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更何况,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一天一夜了,小乔……早已凶多吉少……
他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终身胶漆心应在,半路云泥迹不同。唯有无生三昧观,荣枯一照两成空。
他颓然伫立,半晌,竟突兀地笑了起来。
低沉的笑声中,充满了悲哀、苍凉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
随后,他背转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