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回到了那一天,他在苗苗相助下,终于杀了血沿檐,却被那老不死的临死反扑打中一掌,奄奄一息。
他……又要死了吗?
大雨落个不停,浇在他脸上,像是苗苗伏在他床边,眼泪流个不停,打湿了他的脸颊……
那个时候,眼泪滴在他的脸上,是温热的。
或许是错觉吧,他至今还记得泪水滴在眼尾的滴泪痣上,那近乎炽烫的温度。
莫名让他留恋。
——但此刻打在脸上的,不过是潇潇冷雨罢了!
当初,他既然能在垂危时还挣扎着起来,取了血沿檐的紫府泥丸,治愈重伤乃至练成轮回诀。没道理这小小的鬼蜮化血针,还能要了他的命!
他不会死的,他要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他神色狰狞,青筋暴突,全身筋脉猛然鼓胀又萎缩。痛苦难耐中,他扯散了头发,双手抱紧了头,连手上的吴钩也砰然坠地。
大雨倾盆,巨大的喧哗声震耳欲聋,隐隐又传来马蹄疾奔之声。他却什么也听不清了。
蓦地,莫风止浑身骨节格格爆响,终于承受不住双腿一软,披头散发跪倒在血水泥泞中。
几乎同一刻,两匹骏马狂奔而至,在不远处骤然停下。梁御风滚鞍下马,掠到闵三娘跟前,扶起她犹带温热的身体,几乎肝胆欲裂。
不假思索的,他拿出怀中的小玉瓶,捏住闵三娘还没僵硬的下颚,卸了她的下巴,将不死药强塞入她口中滚下喉咙……
她断气不过片刻,只希望还能有用!
石桐宇却是拔剑出鞘,谨慎地卫护在他身前,目光盯紧了垂头跪在地上的莫风止。
轰隆隆!
狂风骤雨中,天际一道轰雷炸响。电光疾闪,一瞬间照得四下里纤毫毕现。
莫风止猛地抬起头,面容已恢复了孩童的稚气!
他操起地上的吴钩剑,一跃而起,轮回诀运转全身,大部分牛毛细针终于被他逼出了体外!
嗤嗤轻响声中,他浑身痛楚为之一减,嘴角重又扬起。
老天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虽然他受伤不轻,但当初血沿檐那老不死的紫府泥丸果然有非凡功效。就算轮回诀的功力有所倒退,他无法再维持成人的样貌,但毕竟还是挺过来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漆黑的雨幕里,莫风止轻声一笑。
无邪的笑容在他稚气的小脸上绽放,那么纯真,那么美丽。
衬着他脚下血色的泥泞、累累的尸骨,就像是罪恶本身凝成了一朵花,只在鲜血的土壤里盛开。
所有见到的人,都会为之目眩神迷,却又禁不住心底发寒!
作者有话要说: 附一首自填词谱,按《词林正韵》
调寄清平乐(悼浔阳三英)
梦魂无据,
忆旧时欢聚。
折剑相酬悲莫诉,
了却平生意绪。
犹记并辔同游,
少年快意恩仇。
回首江南日暮,
千江残照悠悠。
☆、弱肉强食
大雨倾盆, 梁御风抖着手给闵三娘把脉。
他试到第三次, 才终于感受到一丝微弱的脉搏, 细若游丝, 还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他已没时间再耽搁下去……
梁御风抿唇作哨, 将自己的马儿唤到近前。抽出浑铁枪,又把闵三娘绑上了马背, 随即放开了马儿的缰绳。
雨声轰鸣中, 照夜白没了主人约束, 撒着欢飞驰而去, 踏出一地连绵的水花。石桐宇那匹乌骓马和它作伴惯了, 见状也追随而去。
霎时间, 一连串马蹄声打破了雨巷的沉寂。
莫风止见状一阵焦灼。
这两匹马跑出去, 势必惊动旁人, 也不知还会引来多少敌人……
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见石桐宇仗剑而立, 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目光冷凝。
莫风止一怔,忍不住贪婪地注视着他的脸, 寻找他眉眼间与苗苗的相似之处。
兄妹俩的容貌不尽相似, 却同样亮眼出众,黯淡光线下也觉赏心悦目。
转瞬之间, 他又镇定下来,近乎悲悯地看着眼前的石桐宇。
圣居士已经离开金陵城,短时间内插翅也飞不回来。余下的那些所谓正道, 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至于石桐宇么……
呵,他轮回诀大成之后,苗苗都禁不住他一掌,何况是她这个气海破碎、没有内力的哥哥?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两人躲在水月庵里养伤时,度过漫长寒冷的腊月乃至整个新年时,苗苗最喜欢和他说的就是自家这个哥哥,三句话不离左右,也不无惋惜地提到过——
哥哥哪里都好,只可惜气海破碎,每次过招只要她撑到两刻钟以后,就可不战而胜……
两刻钟,呵呵,在他这种伪宗师跟前,岂不是一个笑话?
倒是那个梁御风,貌似有些棘手——
沧浪海合欢岛主的独子?恶人榜头号人物?
他可不会把二世祖放在眼里,却对那传说中的沧浪主人多有顾忌。
邪道第一高手,这几十年来唯一一位真正晋升了的宗师级人物!
这世上谁会愿意和一位宗师结下不死不休的血仇?
——不!他怕什么?
杀了这两人,他便可闭关将轮回诀练至巅峰,到时候他也将成为真正的宗师!
试问天下还有谁能杀他?
更妙的一点还在于——
别看这两位不算纯粹的正道人物,但和那些自命侠士的蠢货也没多少差别呢。
就和小王爷、还有那个该死的小乔一样……
只要扣下一个,有了鱼饵,另一个死都不会逃的呢!
真是为他省了很多事啊。
忽然间,他听见梁御风愤怒的质问:“你想抢珠子也算了,为什么要在画舫上杀人?大伙儿都待你不薄,你怎么下得了手!”
莫风止笑了起来,觉得他的质问有点不可思议:“谁叫他们非得坏我的事?再说我可没杀小王爷,特地留了一口气给他呢……”
梁御风怒喝:“小乔呢?你把他弄哪去了?”
莫风止很无辜:“他还能去哪?阴曹地府吧。”
梁御风心中大震,勉强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你杀别人暂且不说,闵姐姐又不会武功,你为什么要来害她?”
这一点莫风止的理由太充分了,他振振有词道:“谁叫她不会武功呢?杀起来轻松啊。我要找藏身之地,一下子就想到这里了。”
他斜眼睨着他们,不无得意的笑了:“要怪也怪你自己,谁叫你当初带我来这里?再说了,她竟敢贩卖千岁果,这笔帐我还没跟她算呢!”
梁御风不明所以:“千岁果?”
石桐宇一直没说话,这时也皱眉道:“你是说那些猕猴桃?”
莫风止小脸一皱:“江湖上人人在传,还说什么延年益寿,我吃了一点用也没有。活财神那厮敢耍我,闵三娘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耍我?”
这人既蠢又毒,匪夷所思,梁御风差点被他气笑了:“你、你没脑子吗?还真当那玩意儿吃了就能长寿?再说了,活财神编的谎话,你怪到闵姐姐头上?”
莫风止的脸黑了:“骗了我的人都得死!”
他眼神狰狞,目露凶光,温柔的神情终于完全扭曲了。
“哼,当初在龙门寺也是,一个秃驴居然敢装神弄鬼,说我命不久长?我就让全寺都给他陪葬,看谁活得长!”
这件事梁御风依稀还有印象,应该便是九华山龙门寺的灭门血案。只是想不到,起因竟如此荒唐……
他还咬牙切齿:“只恨活财神那厮命大,两次都被他逃了,但早晚有一天,我定会要了他的命!”
听到这里,梁御风只觉得这人不可理喻:“你怪别人骗你?那你自己又是怎么骗小王爷的?”
莫风止理所当然:“谁叫他蠢?活该被我骗啊。”
梁御风见过无耻的,却没见过这么无耻的,简直是活脱脱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时只听见莫风止又道:“还说他待我不薄,我还没怪他几次羞辱我呢。”
梁御风不解:“羞辱你?”
莫风止沉下脸色:“我读书少一点,就说我不识字,还不是羞辱我?至于小乔,更是罪该万死!”
梁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