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也是。这魔功当真邪门!”
……话是这么说,众人看着莫风止的小脸,活脱脱就是个孩子,简直难以置信他就是那个丧心病狂的凶手。
突然,废墟里又是一声轻响。
众人受惊又退开了一步。定睛看去,原来是莫风止试图移动还埋在瓦砾下的一条手臂。
他们惊魂初定,那边的石桐宇却不淡定了!
他终于想起,定魂珠还在莫风止身上……
☆、无可救药
这一惊非同小可, 石桐宇抬脚就走, 结果特沉重——
梁少爷扒在他身上不放, 他无奈, 只好把人背起来, 一步一步挨过去。
好在黄一铭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踏前一步,向莫风止质问:“定魂珠在哪?”
莫风止刚才动的那一下似乎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他感觉到残存的生命力在飞快地流失, 满心惊惶, 魂不守舍。
他本能地呼救, 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苗苗, 救我……”
黄一铭看着他, 浅淡如琉璃的眼瞳渐渐沉黯下去。
“救救我……”
恍惚间, 有滚烫的水珠落到了眼尾的滴泪痣上。
是他的错觉吗?
到底是雨, 还是泪?
借着微弱的光亮, 黄一铭俯下身,垂眼看着他脸上那颗小小的滴泪痣, 神情难测。
忽然, 他开口问道:“你……原本叫什么名字?”
众人愕然。
石桐宇不由陷入了沉思。
风止,取自“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是苗苗给他取的名字。愿他从此后平安顺遂, 余生不再颠沛流离……
或许,苗苗是真心觉得他们俩相像。
可——
他本来没名字吗?
血沿檐纵横江湖几十年, 穷凶极恶,以前可从没听说这个老怪物还会收徒!
蓦地,莫风止瞪圆了双眼, 神智仿佛有一瞬间的清醒。
黄一铭看着他,良久,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你……是阿牛吗?”
画舫上,他捡回了小乔散落一地的算盘珠,也捡到了一颗漏网之鱼的木佛珠……
似曾相识的佛珠。
明察秋毫,什么明察秋毫?
他穷尽十四年光阴,苦苦追缉血沿檐的下落,又怎知,最后面对的是这样可笑的结果!
血沿檐早已无声无息地死了,他失散的小弟弟变成了又一个血沿檐!
还记得八岁那年,他跟着娘亲逃难,一路走南闯北,捡到了小弟弟阿牛。虽然艰难,但娘俩从牙缝里省出一口吃的给他,总算活下来了……
阿牛机灵又乖巧,七岁都不到,就懂得看人眼色,帮娘亲捡柴禾打下手,什么都肯做。
没想到快到金陵的时候,他高烧不退,阿牛把掏来的鸟蛋省给他吃,又63 当前是第: 65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跟着娘亲去城外采草药……
从此,两人一去不复返!
枉他号称什么明察秋毫,太久了,十四年实在是太久了!他连生身娘亲的长相都记不清了,更别说小阿牛。
到他后来学画时,无论在画纸上描摹多少次,也画不出逝去亲人的音容笑貌……
因为他记不清了啊。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阿牛眼尾那颗滴泪痣!
还有娘亲给他们兄弟亲手串起来的佛珠手串……
“哥、哥救我!”莫风止终于认出了他,向他呼救。
拼命挣扎之下,居然真的从瓦砾堆里拔出了手臂,手心里紧紧握着一个锦袋——
那是、定魂珠?
石桐宇抢上一步。
莫风止直勾勾看着黄一铭,眼里生出希望的神采:“定、定魂珠……一定能、能救我!”
梁御风急道:“胡说八道,珠子没这个用途!”
黄一铭深深凝视着莫风止,缓缓摇头:“我救不了你了……”
陡然间,所有的希望变成了绝望。
莫风止急喘,咬牙切齿地咒骂:“为什么都不肯救我!总是这样,你也是,干娘也是!”
他眼里全是怨毒的戾气:“干娘到底是干娘,我再懂事也不是亲的,遇上危险就丢下我逃了!把我丢给血沿檐那个老怪物!换成你这个亲儿子的话,她肯定不会逃!”
情绪激动之下,他竟然一口气说完了一大段话。
黄一铭看着他,眼里露出无以名状的悲哀之色。
半晌,他轻声道:“那天我娘没逃,就算她逃了,她也回去找你了。因为,她也死在了城外……”
莫风止眼睛猛地睁大:“不、不可能!”
黄一铭垂下眼:“官府还留有卷宗,她死在血沿檐手上。因为死伤太多,尸首最后是集中收殓的,我去亲眼看过……只是,没找到你的……当时碎尸太多,我以为你——”
尸骨不全,连全尸都没有……
莫风止忽然急剧地喘息起来:“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
叫声渐渐低了下去,他接近油尽灯枯了。
最后的最后,他双眼无神,口唇翕动,吐出破碎的呻'吟:“救我……苗苗、救我……”
梁御风忍不住怒骂:“你害了苗苗,还有脸叫她救你!”
莫风止却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神智昏沉中,只能颠三倒四地自言自语:“老怪物!我杀了你,老怪物!”
黄一铭目光沉痛,忽然道:“先前我查案时,始终不解他为什么要假扮成血沿檐杀南刀客……”
梁御风奇道:“为什么?”
黄一铭一字一顿道:“因为苗苗的信。”
石桐宇猛然抬眼:“什么?!”
黄一铭缓缓道:“惊蛰前,苗苗还寄过信,至少三封,都被他藏起来了。”
石桐宇呼吸为之一紧,情不自禁睁大了眼。
黄一铭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他目不识丁,认不全信上的字,却也没把信扔掉……后来不知怎的,还想找人给他读信……”
梁御风忽然想起——
他们和莫风止初次相遇,便是小王爷的照夜玉狮子踩翻了路边的算卦摊子。
这种在街边混碗饭吃的算命先生,其实什么都做,测字算卦、代人写信,全都做的。可惜小王爷的马踩坏了那封书信,到底没能知道信上写了什么。
后来莫风止阴差阳错被拉入重阳比武的队伍里,他生怕身份泄露,找人读信更加谨慎。
那一天,他特地打听到一家偏僻冷清的字画铺子,天晚了才敢偷偷摸摸上门,让老掌柜的给他读信。
没想到,这家铺子却是南刀客为掩人耳目而开的!
南刀客同他在重阳之会上照过面,知道他是小王爷的队友。
莫风止做贼心虚,他不知道苗苗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会不会泄露他的身份秘密,于是杀人灭口,还顺手栽赃到血沿檐头上!
——反正他这么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惊蛰那天的血案只是初试牛刀。
池州池阳郡,他灭了清风镖局满门上下。九华山龙门寺,他屠尽了满寺的僧侣和香客。来金陵的一路上,他更是杀了无数落单的江湖客。
力量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晋升伪宗师之后,他终于体会到掌握力量的滋味。
痛快,太痛快了!
而让他不痛快的人,都别想活下去!
反正,知道他身份的人都死了,唯一活着的苗苗也已经无法指认他了。
无论他杀了多少人,只要栽赃到那个老怪物头上,没人知道是他做的。
血沿檐这个老怪物,满手血腥恶贯满盈,毁了他一生……
老怪物从来就不是他的师傅,而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无时无刻,他都想杀了老怪物,就算食其肉寝其皮,也不能消他心头之恨!
可是——
他到底知不知道?
他也已经变成了跟血沿檐一样的怪物,他最恨的怪物……
轮回诀,生死轮回,循环往复。
血沿檐死了,可新的血沿檐又在那时诞生了。
黄一铭凝视着莫风止,目光悲戚。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被小王爷踢翻铺子的算卦摊子,摊主虽然只扫了那封信一眼,其实已经看清了信上的话。老头子奸猾,又忙着敲诈小王爷赔钱,根本没把这茬放在心上。
当时人多,莫风止不便灭口,倒是让他逃出了生天。这种小巷里的临街卦摊,隔三岔五换地方,外地人下次哪里还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