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是八月初一,民间传说是许真君圣诞。这位真君就是那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名气很大。相传他还精于医道,妙手回春,很是受人尊敬。
而鲁地也有习俗,这一天是天医节,祭黄帝、岐伯。
因此,杏林春暖唐龄才会选在这日前后在金山施行义诊。
当是时,西津渡口这里游人如织,等着过江的客人不计其数。四乡八镇的百姓,纷纷赶在这日前来朝山赶集。
人一多自然便有商机,只见岸上一排排摆列了许多摊肆,都张着白布遮阳,所售货物当真是琳琅满目,无所不有。
卖香烛的,卖点心小食的,卖跌打酒狗皮膏药的,连卖荷包手帕胭脂花粉的都有。
只是这样实在人多嘈杂,纵然蓝关雪内力深厚,视野宽广,也看不出那吹箫的人在何处,那白尾鹞鹰又飞去哪里了……
☆、缓兵之计
那只白尾鹞自然便是小青。
它循着姊妹箫的箫声指引, 振翅飞起, 向着金山岸边的那间小小茶肆飞了回去。
梁御风在茶肆中听穆少淮以轧弦之法演奏胡琴, 唱了一曲, 犹在如痴如醉时, 忽然听见外面有鹰唳之声。
他心有所感,抬头向窗外望去, 便见到小青遥遥飞来, 敛翅停在了对面的树上。
这时他心中一动, 猜想到石桐宇等人必然已是找到了慕容公子一行的船只, 只怕接下来就要动手夺珠。放出小青过来, 也是在给他提醒, 要他做好准备, 拦下这边的三位少侠。
梁御风游目四顾。
只见穆少淮一曲唱罢, 将胡琴放下,似是醉意上头, 面露倦色斜倚在墙角, 双眼似睁还阖。
惜香才子孟沛东也是一拍脑壳,含含糊糊嚷道:“好酒, 劲头真大!噫噫噫!会须一饮三百杯……”随即推金山倒玉柱, 一下子伏倒在桌子上。
只有唐龄滴酒未沾,看着两个同伴竟然被那甜津津的米酒放倒, 一脸不明所以。
梁御风见唐龄目露诧异之色,抬眼向自己看来,多半起了疑心, 不由暗暗叫苦。
这唐神医心慈性甜,可身为蜀中唐门的子弟,又是名满江湖的杏林春暖,手底下又岂会含糊?只怕是辣得很。他现下身无内力,要是被拆穿,岂不是立马完蛋大吉?
再说了,就算他武功仍在,又怎么忍心和这位神医动手?这等面善心甜、赤子之心的活菩萨,欺负他简直就是罪过好不好?
梁御风讪讪道:“唐神医,你看,他们都醉了……”
唐龄闻言,缓缓点头,目露深思之色。
梁御风暗暗偷笑。
想不通啊?
想不通就对了!这么甜的米酒也能醉得倒人?
“想不到临安人酒量这么差!”他一脸感慨,看上去比唐龄还吃惊。
睁眼说瞎话,对梁少爷来说毫无压力。
至于毫不犹豫地把醉酒一事推托给人家的户籍顶缸,把整个临安府上上下下的酒量都给黑了一次,他更是完全不心虚。
“……”唐龄似信非信。
这时趴在桌子上挺尸的惜香才子倒是挣扎了一下,嚷道:“谁、谁说临安人酒量差?我没醉!再、再来,我还要喝!”
他梗着脖子,颤颤巍巍坐了起来,满脸的痘花被酒气熏得通红。茫然张望了一番,他伸手去推墙角的穆少淮,大笑道:“小木头,你唱得真好听!来,再给哥唱一段!”
梁御风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再抬眼去看时,他却身子一颤,又倒下来趴在那不动了。
相比之下,穆少淮的酒品比他好太多了。喝醉了就安安静静斜倚在墙角阖眼打盹,睡得那叫一个香,都吹出小泡泡来了!
先前孟沛东推了他一把,他硬是眼睛睁都没睁,只是把脸换了个朝向继续睡。
唐龄凝目看了这两个醉鬼一阵,又低头细思了一番,拿起随身药囊,从中取出一个样式古朴的木匣。
梁御风定睛去看时,只见他很是珍惜地打开那木匣,九类金针一排排并列,形状长短各异。
医家所用九针,出自《黄帝内经》。即镵针、员针、鍉针、锋针、铍针、员利针、毫针、长针和大针。其中形状和用途都各有不同,以之治病,需要根据情况选用,才能起到疗效。
宋时,针灸之术发展到很高的水平。北宋王惟一编纂了《铜人腧穴针灸图经》,集前朝针灸学之大成。之所以有此书名,正是因为王惟一同时监造了历史上最早的一具针灸铜人得名。
相传,此书有内廷藏卷,除了详细描述人体手足的三阴三阳经脉和督、任二脉的循行路线和腧穴外,还有内息运行图谱。根据此经脉腧穴图谱修炼,可修成上乘内家武功,堪称武学秘籍!
可惜靖康之乱时,汴京失陷,镌刻着犹龙派道法“六合八法”的水晶宫灯被打碎,穴道铜人被金人掳掠而去,内廷藏卷和部分水晶灯残本也不知所踪。
但此后,金人贵胄中颇出了几位武林高手,应是据此修炼所得。几年前,曾挟雷霆之威,南下挑战中原武林的金国贝子檀皓清,前期一路所遇几无敌手,便是研习了这两种功夫。
但梁御风看着唐神医拿出九针,心底却涌出不妙的预感。
要知针灸所治之病,包罗万象。祛病疗毒,无所不能。眼下已经没有求医的病人在此,神医拿出金针,又是所为何来?
既然不是为了治病,那想必只能是疗毒了?
石桐宇到底在酒里做了什么手脚?神医当初没能验出毒来,如今又会不会将之祛除?
好不容易才放倒了两位少侠,他可不想功亏一篑!何况经此一事,这三位只会戒心更深。可一而不可再,梁少爷必须一举将他们搞定,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主意既定,梁御风故作无辜,问道:“唐神医,你拿针做什么?”
唐龄闻言,看了他一眼,拈起一枚金针,再转头望向那两个醉鬼,作拈针欲刺状。
梁御风道:“诶,你要给他们扎针啊!”
唐龄含笑点头。
梁御风看着他甜甜的笑脸,心想还好,神医应是并未怀疑自己。但仍是要拖延时间,因此问道:“为什么要扎针?他们不过是醉了而已啊。”
唐龄微微抿唇,应是在想如何回答他。旋即,他比划着手中的金针,作狠狠扎下状,随后绽开笑靥,轻声道:“醉、醉者,立、立醒!”
梁御风一看,原来神医是打算用针灸给他们醒酒啊,不是疗毒,还好还好。
不料他眼角余光一转,瞧见唐龄手指间拈的那枚金针,差点又吓出一身冷汗。
这枚金针,乃是九针中最长的一类,针身较大,针锋锐利,唤作长针,又称芒针。
梁御风转念一想,等等,谁知道石桐宇到底在酒里做的什么手脚?反正症状瞧来与醉酒无异。
但是这么粗这么长一根针扎进去,别说醒酒了,哪怕是个死人,只要一口气还在,痛也要痛醒了!
不能让他扎!
梁少爷情急之下无法可想,索性涎着脸儿,一把拖住了唐龄的胳膊,叫道:“不好!”
唐龄微微吃了一惊,回头望他。
梁少爷的瞎话随口就来。他苦着脸道:“唐神医,我忽然觉得丹田之中痛不可当……”
唐龄顿时目露讶然。
梁御风道:“我因身患痼疾,家人向来不让我饮酒。想不到多喝了两杯,竟然如此!”
唐龄闻言,深深点头。有病的人当然不应该多喝酒!
梁御风愁眉苦脸道:“我现下只觉头晕眼花,丹田内更是奇痛无比,如万针齐刺。这可如何是好?”
唐龄面现同情之色。
他给梁御风诊脉时,便察觉到此人丹田竟于幼年时受过重创。
这样的痼疾沉疴,就是他号称杏林春暖,也从未遇到过。要想着手医治,也是全无头绪。所以,他才请此人与他结伴同行,要慢慢寻找方法为其调养。
要知自幼丹田受损,气海破碎,绝非小事。
轻则无法练就内力,重则终生顽疾缠身,连寿数也要受影响!
到底是谁?
这般狠心残忍,竟然用重手法狠狠击伤幼童的丹田气海,毁人一生前途!
而既然有这样的陈年旧疾,确实不宜贪杯。之前他尝到那米酒清甜,料来无事,也就没有阻止。想不到竟然真的引发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