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桐宇与他对视了一瞬,便立刻移开视线。清冷孤寂的容颜,神情极淡漠,无形中便拒人于千里之外。
江水涌动声中,四周似乎变得分外寂静。
“这毕竟只是我的家事,你们勿须为此以身犯险了。
石桐宇的声音在舟中响起,仿佛也分外的不真实。又停顿了片刻,他终于将那句话说出了口。
“……我们、就在此分道扬镳吧。”
话音未落,小乔红了眼:“你什么意思?大家就此散伙?珠子不抢了?苗苗也不救了?”
石桐宇垂下眼帘,平静道:“多谢你们一路相助的情谊。若石某还能侥幸生还,必将尽力报答诸位……”
这话一出,小乔再按捺不住,一拳砸上他的下巴:“我抢珠子是为了要你报答?”
石桐宇格开他还想砸过来的拳头,手背上青筋贲张。
沉默了半晌,他道:“苗苗只是我一个人的妹妹,与你等并无干系。我会自己想办法。”
小乔大怒:“她是你一个人的妹妹?她还是我未来的娘子呢!”
因为还魂术已经解开了,秘密就不再是秘密。刚才的回程中,梁御风索性把先前身魂互换的事情告诉他们了。
可不知是不是这两人身魂刚复原的缘故,小乔目下对着石桐宇这张脸,很不适应,暂时还难以生出对“大舅哥”一贯以来的敬畏感。话不投机之下,张口就吼,挥拳就砸。
钟寅见事不好,赶紧把小乔死死拖开。
梁御风只好挺身而出,来充当和事佬:“自己人打什么自己人?看看,看看,大家都全须全尾好好的在这里,不要闹内讧啊。抢珠子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嘛!”
石桐宇伸手抹去嘴角的淤血,低声道:“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既已打草惊蛇,他们定会将所有人汇合一处。一旦钱江四少会齐,再加上贺云阳等人,在到达金陵之前,我们没可能接近那条船了。”
小乔闻言,也停下挣扎,恨恨出声:“……我当时为什么不看一眼!哪怕捏一下袋子也好。”
最悔恨的人只怕就是他自己,话说到一半,他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太过小心翼翼,他抢锦袋的时候都只敢去拎袋口系的绳子,又怎会猜到里面装的居然是个假货。
满心欢喜化作一场空,他到现在连湿衣服都没换下。这时再一哭鼻子,当真是整个人都成了个水做的人儿,舱板上一片水渍……
钟寅一时不知所措,只好抬起袖子给他擦眼泪。
梁御风有点头痛了。
啧啧,人心不齐,队伍不好带呀,一出纰漏就要散伙了。
梁少爷首先拍一拍石桐宇的手,稍加安抚。
他自己重伤在身,失血过多,手心冰冷,结果没想到石桐宇的手居然比他还凉……
看来这次夺珠失败真的对大家打击很大。
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
关键时刻,还是需要他梁少爷出马啊!
☆、光明正大
梁御风叹气, 瞥了一眼石桐宇的脸色。
刚才被他浇了一头的江水, 石桐宇居然也不擦干, 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不说, 脸上也犹存水痕。
只见他润黑双眉被水濡湿, 眉梢眼睫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水珠,将落未落摇摇欲坠。天光水光交相辉映, 更衬出眉似墨染, 眼如点漆, 当真是清极俊极。
梁少爷顿时看得眼都直了!
他的视线太赤果果了, 石桐宇沉默地转过头, 垂下眼帘, 避开与他对视。
他神情冷淡, 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 可是眼睫上那滴水珠却蓦地坠下,宛如泪滴滑过清冷容颜, 刻骨伤心。
梁御风一怔, 顿时觉得他苍白的脸颊上,残存的淡淡水迹也仿佛似泪痕一般……
他突发奇想, 心道石桐宇刚才不会也哭鼻子了吧……
诶, 这问题真心不能细想。
梁少爷振作精神,稍加思忖一番, 盘算了一会儿目前的状况,清咳两声,便打算开口。
“咳咳……”
没想到装模作样过头, 居然不小心咳出一口血来。
那三人都吃了一惊,当下六道目光齐刷刷投注到他身上,也算殊途同归了,至于细节就不用计较了嘛。
石桐宇紧抿嘴唇,满眼忧心紧盯着他,等他说话。
梁少爷看得眉眼微弯,上嘴皮和下嘴皮一碰,轻松道:“首先我们总结一下这次夺珠之所以失败的原因……”
那三人一听,也算切题,就听他说下去。
“首先这件事怪我大意了。没留心那道士居然玩了这么一手,还出手跟他争夺,白白受了伤不说,还丢了宝剑。那蓝关雪枉为名门正派子弟,行事却如此卑鄙无耻!堂堂一个出家人,居然比我这个恶人榜榜首还卑鄙,有没有搞错?!”
“……”三人汗如雨下。
卑鄙这种事情,用不着搞得跟荣誉一样,还非要比个高下吧?
梁御风完全不介意无人回应,径自总结道:“所以归根结底,这件事都是那道士的错,我说的有理吗?”
蓝关雪那手偷梁换柱确实恶心,三人默默点头。
“其次呢,我就要批评一下小乔了。袋子拿到手怎么不检查一下呢?但这事也不能怪他,那道士装得跟真的一样,被抢了之后还想抢回去,跟我们动手还受了伤吃了大亏,谁也想不到有人会为了个假货那么拼命……所以还是那道士的错,我说的有理吗?”
三人有点被他绕晕了,犹豫着点头。
“再来是小猫儿错了。你说你在水底下凿船,早不凿好晚不凿好,偏偏选在那时候。你看船上都乱起来了,我们只好赶紧得手然后跑路喽,哪还有时间确认袋子里东西的真假?但这事当然不能怪在小猫头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再说那艘船那么大,很是难凿,船底快跟那道士的脸皮一样厚了吧……所以说来说去还是那道士的错,我说的有理吗?”
三人感觉有哪里不对的样子,彼此对望了几眼,糊里糊涂地点头。
“最后嘛,就是你的错了……”
梁御风似笑非笑,看向石桐宇。
石桐宇心中一紧。
“咱们可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啊,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呢?”梁御风摇头叹气,“抢珠子这种大事,当然应该一起上。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啊。”
“不过——”他话锋一转,“谁叫你是我兄弟呢?所以你就算有错也只好当成没错了。说到底要不是那道士狸猫换太子,即使情况那么凶险,珠子也已到手了。所以这整件事情,我们夺珠之所以失败,全是那道士的错!”
小乔现下已经完全接受了这种简单粗暴的推理模式,忙道:“是啊。都是他的错!牛鼻子杂毛臭道士,卑鄙无耻!”
钟寅默默给心爱的狸奴顺毛,心累,不想说话。
梁御风见有人赞同自己,大为满意,得意洋洋道:“可是任他再卑鄙又如何?在真正的实力面前,全都是不堪一击的。珠子我们当然不能放弃,既然抢不到,就光明正大地去拿好了!”
众人茫然。
这时就见梁少爷拍了拍舱板,睥睨左右,豪情万丈地宣布:“重阳之巅,紫金论剑。不就是个天下第一吗?哥拿给你们看看!”
此话一出,三人齐齐抬头,万分震惊。
……同一时刻,远在萧家大船上。
蓝关雪疗伤调息方毕,忽然鼻子发痒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慕容聿不放心他的伤势,一直守在他身边护法,这时听见声音,不由讶然道:“怎么?”
蓝关雪万分不解:“不知啊。总觉得好似有人在背后说贫道的坏话……”
慕容聿沉默片刻,道:“现下来看,血沿檐肯定不会来了。我们开船到金山,与大家会合吧。”
蓝关雪嗤道:“这魔头真是属耗子的,光天化日之下就不敢现身,只敢在阴沟里活动。”
慕容聿叹道:“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好端端地活到今天呢?”
蓝关雪沉吟道:“说起来,三十年过去了,当今武林中,除了圣居士他老人家,已经没人见过这魔头的真面目了吧?咱们该不会见面不识,将他放跑了吧?”
他顿了一下,又自顾自好笑起来:“哈哈,当然啦,对你而言,他长什么样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