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桐宇难得赧颜,点头道:“正是。”
梁少爷兴致勃勃地追问:“哥哥,你不是说美厨娘并非你的师傅,为何你能学到她的食谱?”
他们先前序齿排辈之后,四人里还是以石桐宇年纪最长,虚岁廿一。其余三人依次递减,以小猫儿钟寅最小。
因此梁少爷还是只好乖乖认一声哥。
石桐宇迟疑一下,答道:“美厨娘她老人家……和先母是同族,祖上还有亲眷关系。”
所以,他虽然因为气海破碎,无法修炼上乘内功,没能成为美厨娘的亲传弟子,却学到了她冠绝天下的厨艺……
梁少爷心头一动,差点冲口而出,想问他的母亲是不是那位毒娘子。但看了看小乔和钟寅,还是按下了疑问。
☆、谦谦君子
食色性也, 听到吃大家都来劲了!
小乔眯眼感慨:“哇, 连石大哥都学会了美厨娘的厨艺, 苗苗的手艺, 肯定更是天下无双了。要是什么时候能吃到苗苗亲手为我做的菜, 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石桐宇顿了顿,沉默了。
实在不忍告诉他真相——
就是因为苗苗吃惯了师尊美厨娘的手艺, 嘴巴被养刁了不说, 还不会做。师尊不在时, 连饭都不肯吃。这才逼着自家兄长练就了一身好厨艺, 来饲喂娇生惯养的小妹……
几个人边走边说, 这时已经接近了早上靠岸的那家偏僻茶肆。
梁御风忍不住道:“你们说, 唐神医他们都走了吗?”
小乔奇道:“不走难道还留着等你?”
钟寅点头道:“萧家的客船又在此停泊了半日, 应该便是接应他们一行上船。现在不会有人在了。”
石桐宇见梁御风面有不舍之意, 问道:“你想进去看看?”
梁御风应道:“嗯……其实唐神医是个好人呐,痘花脸和小木头人也不错。对了, 你在酒里到底放了什么?”
石桐宇道:“酒里放的不是毒, 是一种蛊虫磨成的粉,唤作盘瓠醉。”
梁御风心中一动:“蛊?”
石桐宇解释道:“对人体并无害处, 只是能令酒味更增香醇浓郁, 在盘王祭时会用在祭祀的酒里。”
梁少爷眼珠一转:“那为什么他们会喝醉,我却不会醉?”
石桐宇迟疑了一下, 答道:“先前我们俩的身体里都种了失魂引,失魂引乃三大禁蛊之一,这种蛊粉入体便会被它吸收。”
梁少爷笑了:“原来如此。看来痘花脸和小木头只不过是喝醉罢了, 没什么大事。”
石桐宇点头:“正是。那坛酒若是分而饮之,他们至多也不过醉个一昼夜而已。”
梁少爷惊了一下:“呃,要一昼夜才会醒吗?哈哈,唐神医多半真的会用金针扎他们了……”
石桐宇听到这里,想起那几枚扎在身上的金针,他之前收在怀中,于是取出来,道:“这里有几枚?”
梁少爷倒吸一口凉气,想到金针刺穴时那又痛又麻的感受,简直是不堪回首。
几人停在早上那家茶肆门口。
小乔眯眼道:“那卑鄙的臭道士不会留了人在这里守株待兔吧?”
钟寅迟疑道:“不至于吧。我们的身份应该没被揭穿啊?”
石桐宇想起自己当时失态狂奔出茶肆的情形,犹豫道:“这……”
梁御风忽然道:“哥哥,你知道吗?我听痘花脸说起才发现,你和慕容公子长得很有几分相像呢。”
此言一出,小乔转过脸来,好奇地打量石桐宇的相貌。半晌,喃喃道:“咦,真的呢。不说的话想不起,但细看确实有点……”
石桐宇顿住脚步,脸色一白。
梁少爷见状,也不逼他,径自一笑了之:“哈哈,这就叫无巧不成书。走了,我们进去看看。”
他当先举步走进茶肆,石桐宇忙抢在他前头。目下梁御风伤势未愈,如果茶肆里唐神医他们还在,那才真叫自投罗网。
结果一进门,那个茶肆的掌柜就迎了上来,满面堆欢道:“哟,唐神医的朋友啊,你总算回来了!”
石桐宇一头雾水。
梁御风恍然,想起自己本来约好与唐神医他们一道坐船前往建康府金陵城。他那时顶着石桐宇的壳子,相貌太过出众,想必是被这个茶肆主人牢牢记住了。
他含笑道:“唐神医他们人呢?”
茶肆主人道:“哎呀,他在这里等你这朋友等了好久,慕容公子他们来劝也不肯走。后来连贺少侠他们都来了才结伴离开了。”
梁少爷闻言,不禁有些内疚。
唐神医一片赤子之心,对待病人十分热忱,自己倒是辜负了他一番好意……
不过,金针刺穴这种事,还是万万不可再有下次!
毒手鬼医啊那是!
茶肆主人道:“对了,他们还留了东西在这里,托我转交你们。”
石桐宇与梁御风对视了一眼,疑道:“他们?”
茶肆主人乐呵呵道:“是啊。唐神医留了一封书信,还有,慕容公子也留下了东西……”
他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捆扎得严严实实的狭长布包来,道:“喏,就是这个。”
唐神医的书信实在没什么可期待的。光看信封上那几个龙飞凤舞的鬼画符就够头痛的了,先收起来再说。
倒是梁御风一见慕容公子留下的那布包,大喜过望。
他急忙将这布包解开,正是他丢在船上的照影剑,连剑鞘都在,完好无损。
他眉开眼笑,撞一撞石桐宇的肩膀,庆幸道:“慕容公子果然有君子之风。看来他们碰头后,猜到我们的身份啦。这样还肯把宝剑送还回来,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将你这柄剑弄丢了呢!”
石桐宇接过他手中的宝剑,一时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世外五绝之一,神兵天成铸剑师亲手锻造的宝剑,在江湖人眼里可说是价值连城。
可慕容聿却这么简简单单就还给了他……
看似出人意料,但他其实并不太过意外。
只因,慕容聿本就是这样的君子。从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时,便是如此……
那是一个暮冬的午后。雪后初霁。
冬日里群芳凋敝,站在园子里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午后的阳光照射在雪地上,许是反射的缘故,竟越发刺目。
五岁的他第一次见识到所谓名门世家的排场,想不明白一处宅院而已,怎么会大成这样?尤其是主院客院处处对称,落了雪的屋顶更是看上去都差不多,他绕了几圈就完全迷失了方向。
结果就是被谢家的一群小崽子们堵住,围在雪地里群殴。
领头的小子是谢震烨,那时候也不过六七岁左右。他到现在都记得那孩子的名字,满脸骄矜之色,还总是喜欢骂他小蛮子。
谢小子是个孩子王,领着一群小弟来群殴他,应是为了替表弟和姑姑出气。
一帮小男孩在雪地里骨碌碌滚成一团,挥着小胳膊小腿打得起劲,也不知砸出几对熊猫眼和几管鼻血。寥寥两个女孩子站在旁边,又是尖叫又是抹泪,却不去叫大人。
他那时才五岁,人小力孤,当然是这里头最吃亏的一个。但他咬紧牙关,只揪住那领头的谢小子不放,揍得他鼻青脸肿。
正在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清朗的童音:“住手。”
他抬头去看时,便看见了慕容聿。
自从他跟着娘亲来到金陵城以后,便听说了他还有位兄长的事实。
名扬天下的玉潘安慕容安,原来早就娶妻生子,有了家室。娇妻是金陵名门谢家的女儿,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谢窈娘。麟儿慕容聿,更是比他还大上半岁有余……
换句话说,慕容安在花山节邂逅他娘亲,踏舞盘歌,并收下定情银锁之际,金陵城中的妻子谢窈娘已是身怀六甲,正期盼夫君早日归家。
只是名门贵女自有她的姿态。
纵然夫婿无缘无故失踪五年,方才归来不久,又有外面的蛮女携儿带女追上家门,谢窈娘母子也从未失了自家的气度,对他们这一行不速之客不冷不热,以礼相待,但也绝不亲近。
那天,还是他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兄长。
小小的慕容聿尚未失明,还有着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眸,瞧见表哥谢震烨为替自己出气,围殴外来的蛮子野种,神情也不见欣喜,只是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