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如父, 薛衣人对他的威慑力其实远远超过他们的父亲。
至于施茵与左明珠——
金弓夫人仍是看叶盛兰不顺眼, 但女儿寻死觅活之下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便将叶盛兰叫到家中,让他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唱戏, 而是老老实实跟着施举人学习打理家产,叶盛兰与施茵也算是共同经历过波折, 正是爱的最死去活来的时候,自然欣然应允。
左明珠那里却要麻烦很多,左轻侯被女儿的做法伤了心,与左明珠大吵一架后连着几日都不肯见女儿,还生了一场大病。左明珠气恼父亲油盐不进之余,心底也是有一丝愧疚的,于是连着好几日都在父亲身边侍奉,终究还是让左轻侯软下了态度。
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真是不知做了什么孽,竟是让女儿爱上了死对头的儿子!
还没等他生够气,可恶的对家便锁上大门云游四海去了,薛斌倒是每天都来掷杯山庄求见左轻侯,可左轻侯见了他心里就更烦,当然是继续闭门不见,眼不见心不烦。
薛斌那里却没有丝毫消停的迹象,他日日来,天天来,风雨无阻,非要亲身验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句话。
楚留香笑吟吟的举杯道:“除了这样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若想得到父母的祝福,就非得熬过这一关不过,就看左二哥和薛斌谁先耗死谁吧。”
顾闲亦是笑道:“楚先生看起来似乎是很看好他们?”
楚留香哈哈笑道:“我自然是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若是亲情与爱情可以兼得,那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如今薛笑人依然逍遥法外,楚先生就不担心他有一日会卷土重来么?”
楚留香道:“我相信薛大侠的人品。况且……唉,我又能如何呢?到了如今,也只能希望薛大侠可以看好薛笑人了。”
他乐观道:“外面的山山水水这样好看,或许薛笑人看着看着,有一天便豁然开朗了,人多在外面晒晒太阳,总比呆在家里变得越来越阴郁的好。”
顾闲轻轻“咦”了一声。
“楚先生,你是不是曾对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
楚留香不解道:“不知顾先生说的是谁?”
“我有一个朋友,叫原随云,他说有人曾经建议他多晒晒太阳,所以前阵子他几乎一直在外面交朋友。”
楚留香高兴道:“看来我们又多了一个共同的朋友。不错,我曾经见过他,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果然跟传闻中的一样出色。是了……我听过江湖传言,治好了他的眼睛的人正是你。”
顾闲叹道:“我当初还在想是哪个豁达的人给了他这样好的建议,不想这人竟是楚先生。来,楚先生,我再敬你一杯。”
望江楼里,顾闲与楚留香一边畅谈一边对饮,宫九却不见踪影,只因顾闲与楚留香这番出来是要喝酒的,而宫九却偏偏是个从不喝酒的人。
前几日顾闲与宫九就从掷杯山庄搬了出来,因为每一次薛斌一来,左轻侯就要怒气冲冲地向他们抱怨一通,顾闲还好,宫九却忍不了这个,连个借口都懒得找就拖着顾闲遁了,只留下楚留香一个人面对他左二哥。
再一次被推出来做挡箭牌的楚香帅:“…………”
这一别也不知何时会再相见,楚留香便约了顾闲出来喝酒,等这酒喝完了,顾闲就要回半闲居去了。
两人一直喝到下午,才总算尽了兴,互相道了别后,楚留香暂且回掷杯山庄,而顾闲,则是回了他跟宫九落脚的客栈。
熟门熟路的回到二楼的客房,顾闲推开门,就见宫九坐在屋中的凳子上,把玩着一支笔。
这几日宫九频繁的出现在他的房间里,顾闲已经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也不多说他什么。
他关上身后的木门,却见桌上摆满了东西,便道:“你这是——”
宫九得意的一笑:“我忽然想起来,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却从未亲眼看过顾先生作画。顾先生给我画一张纸扇可好?”
顾闲点了点头。
“也好。”
宫九嗅了嗅,蹙眉道:“你喝了很多酒?”
“嗯,是有些过了。”顾闲不甚在意的在宫九身边坐下,接过了宫九递过来的笔,“你想画什么?”
宫九道:“顾先生随意就好。”
顾闲想了想,终于提了笔。
画扇子不同于一般的画,尤其是山水画,往往要咫尺千里、小中见大。顾闲画画时的神情尤为专注,宫九盯着顾闲的脸看了半晌,默默勾起了嘴角。
他无声的笑着,直到顾闲忽然瞥了他一眼。
顾闲冷不丁道:“我很像你娘?”
宫九讳莫如深的“娘”,就在顾闲嘴里这样轻而易举的说了出来。
宫九怔了怔,随即冷了脸色:“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提起她。”
顾闲淡淡道:“我提了。”
他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依然行云流水,神色更是平和又宁静,哪怕宫九现在就要与他打上一架,他也仍旧能够泰然处之。
宫九神色古怪的看了他半晌,冷笑道:“不像,她才没有你这样铁石心肠。”
顾闲淡淡哦了一声。
他道:“旁人只会说我医者仁心,说我铁石心肠的,你倒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
“我姐姐。”他莞尔一笑,“我很高兴。”
他本就不是个多么温和的性子,别人骂他铁石心肠,倒是比夸他医者仁心还要令他高兴。顾亭说这话时恨铁不成钢的脸尚还历历在目,他脸上不由浮现一丝柔和的笑意。
宫九轻哼一声,道:“我倒是愈发想见见你姐姐了。”
顾闲只是勾了勾嘴角,忽又问:“我像你娘哪里?”
宫九的额头上似有青筋暴起,他忍了又忍,目光深沉的不可思议,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还是耐着性子冷笑道:“极乐楼那一天相遇,是你与她最像的时候。”
也是顾闲与宫九最陌生的时候。
随着两个人逐渐熟悉,那一层相似也逐渐褪去,宫九清楚的明白真实的顾闲是一个多么冷漠的人,自然也能将顾闲与那个人区分开。
他不讨厌顾闲的冷漠,甚至在顾闲冷漠的时候越来越多时,还有了一种仿佛发现了无人开采的宝矿一般的惊喜。
顾闲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的画已经完成了,顾闲将笔搁下,微微笑道:“那你就绝不能见我姐姐。”
宫九神色微妙:“为何?”
顾闲道:“因为不熟悉我的人常说我与姐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最熟悉我的长生却道我与我姐姐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他的话说的含蓄,宫九却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他沉默了半天,忽然问道:“长生是谁?”
“我的朋友。”
“他很了解你?”
“算是。”
宫九又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他看着顾闲,眼神中的冷意不似作假。
他冷冷道:“顾先生,下不为例。”
顾闲温和道:“九公子,彼此彼此。”
顾闲的彼此彼此,指的是宫九曾经将他当做另一个人的事情。
宫九听懂了,他不再说话,只是转过头,拿起了顾闲作好的画。
他毫不吝啬的夸奖道:“好画。”
一旁的顾闲却渐渐有了醉意,这一路吹着风回来尚不觉得如何,进了客栈却觉得昏昏沉沉的。他酒量还行,楚留香的酒量也一向不错,两个人喝起来便有些凶,这要是换了常人,恐怕早就已经醉倒了。
“我要睡一会儿,你今日便要走么?”
宫九嗯了一声,“有一件大事需要我亲自布置,我非去不可。”
顾闲笑了笑,“那祝你一路顺风。”
宫九挑眉道:“你这是迫不及待的要送我走?”
“怎么会?”顾闲用手支着额头,漫不经心道:“你随便什么时候走都可以,只是你若一会儿再走,我怕就不能亲自送你了。”
宫九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话说的好听,还不是想急着睡觉?”
“九公子,看破不说破。”
宫九忽然站起来,捏了一把顾闲没什么肉的脸。
他用一种夸张的语调,一字一句道:“我就喜欢你冷漠无情的样子,顾先生。”
顾闲笑了:“我以为你会更喜欢我哄你睡觉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