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宁本还想继续骂,可一瞧钱月默这副样子,她心中不由一软。
她张了张嘴,到底没再继续骂,而是坐回榻上。
钱月默低头,悄悄用帕子擦眼泪,飘书小心地扶着她。
赵宗宁喝了口茶,再问:“哥哥还需多久才醒?”
这回她心平气和了许多,邓先赶紧道:“禀郡主,一刻钟前,下官又看过一回,大约两三个时辰便能醒来。”
“到底是两个时辰,还是三个时辰!”
“这——”
“废物!”赵宗宁又不由怒上心头,眼看又要骂,室外传来一道格外陌生且充斥着不满的声音:“他在里头晕着,你吵什么吵?!”
赵宗宁眉毛一扬,看到走进来的赵十一。
赵十一瞄了她一眼,便先去床边看赵琮。赵琮依然昏迷,脸色也依然不好看,他不由又想杀人。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出来,问邓先:“什么时候醒。”
赵宗宁冷声道:“两三个时辰之后。”
“到底是两个时辰,还是三个时辰?”
“本郡主正问着呢!”
赵十一坐到她身边,问:“你为何进宫来。”
“本郡主进宫来,还要向你禀报?倒是本郡主来时,差点被拦在宫外,小太监们都说,是小郎君有令呢!小郎君可真威风啊!”
“我们非得在此处争吵?”赵十一抬头看她。
“我恨不得把哥哥吵醒!哥哥总说我吵闹,若真能把他吵醒才好!”
赵十一知道她是担心,别说她,他方才甚至比赵宗宁还要急,在宝慈殿杀了人,将孙太后气晕过去,他才好了些。
“在这儿说不是个事,你与我出去说。”说罢,他便起身。
赵宗宁蹙眉,也起身:“我恰好也有话要问你。”
他们俩谁都没带,一同走至书房。
赵十一将事情再与她说了一遍。
赵宗宁的眉头始终未舒展开:“所以,由白大夫所说,哥哥中秋那回已是中过一次毒?但哥哥不想令人担忧,且中毒不深,便瞒了下来。这回被二次下毒?”
赵十一点头:“宝慈殿的女官已是认下。其余的,要等他醒来才知。”
“那害人的东西呢?”
赵十一将荷包递给她。
赵宗宁仔细看了许久,将东西放回桌上,冷笑:“那女官呢?”
“被捆了起来,正关在后殿。”
“此事当真与孙太后无关?怕正是那孙太后指使,这个女官出来当替罪羊罢了!”
“我自知道,但你能如何?那女官已是认下,下毒与推人皆是她所筹备。孙太后,到底是太后,除了陛下,谁又能判她有罪?便是陛下,也不能杀她,她养陛下长大。”
“可恨!”赵宗宁恨地一拍桌子,“那老虔婆向来不安好心!你说的没错,总有人替她挡罪!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致她死!哥哥更不能杀她,否则即便咱们占理,仅凭哥哥是在她膝下养大这点,哥哥也将被天下人骂。可气!这个害人的老东西!”
赵十一却觉得,让孙太后这般活着,胜过让她死。
死了反倒解脱,让她就这般活着,只能看着赵琮当皇帝,岂不是更妙?
赵宗宁回头看他:“当真寻不到御宝?”
“寻不到。”
“这个老货!”赵宗宁再拍桌子,“我咽不下这口气,哥哥今日受的罪,我非要她还回来!”
赵十一笑:“她暂时还不了,倒是有人能替他还。”
赵宗宁一愣,随后也笑:“听闻孙家大娘子今日从宋州归来,很该让她进宫来看看太后娘娘才是。”
“太后娘娘一向喜爱这个侄女,恰好她的女官犯了事儿,无人伺候,她进来给她姑母侍疾。我已派侍卫去城门迎她,不出片刻,整座东京城的人都将知道此事,知道太后娘娘因女官妄图害死陛下受了牵连之事,大家都要心疼我们太后娘娘。”
赵宗宁听到此话,再看他一眼,因心急哥哥的事,她还没来得及与赵十一清算关于他的事。
为何,是他将哥哥从水中救上来?
推哥哥入水的人又到底是谁?
况且,一个傻子,何以突然之间会说话?又何以突然之间有那魄力带着大批人马去宝慈殿?今儿这事,若是再晚片刻,少不得孙太后就能使招,让自己占理。倒是赵十一聪明得很,立即命令关闭宫门,进出不得。
再去封了宝慈殿,让孙太后连反应的机会都无。
待孙太后反应过来罢,他又亲自去了宝慈殿。
她此时再观他的言行举止,竟然毫无错漏。就连孙筱毓这事儿,她都叹为观止,这是她都想不出来的法子!他居然也已派人去做。
可见心思如何缜密。
这像一个傻子?!
染陶回话时讲得很明白,这些全部都是赵十一安排的!
这真的是一个十一岁的傻子?
赵十一说完,便起身欲离去,他得去看赵琮。
赵宗宁叫住他:“赵世碂。”
他停下脚步,背对赵宗宁。
赵宗宁笑:“你到底抱有何种心思进宫,我不去深究。哥哥心思单纯,喜爱你。你若能常哄得哥哥高兴,我便睁只眼闭只眼。只愿你,能常哄哥哥高兴。否则,我定会杀了你。”
赵十一知道,他这回这么一闹,赵宗宁定会开始疑他。于他而言,往后无论做什么,只会更难。
赵十一当然信她的话,上辈子,她可不就是杀了他。
可他又还能在宫中待多久?赵琮实在是一个可怕的人,他甚至已经不敢再待在赵琮身边。
赵琮真的太可怕。
可又有些不舍。
他也无意去细想,总归得赵琮先醒来。往后的路要如何走?他也不知。
他回身看赵宗宁,只朝赵宗宁缓缓一笑,便离去。
赵宗宁再挑眉,倒真是生得好。
这般落魄样子,竟也不惹人嫌。
若是真有心机,还不令人嫌,当真也是厉害了。
只是再厉害,只要他心存异心,她就一定会杀了他。
哥哥心思善良,被他所骗,她可不会。
好在,目前看来,此人并无异心,否则他大可不必将哥哥从水中救上来。
赵宗宁有个猜测,兴许赵十一装傻装了许久,进宫来也仅是将哥哥身边当作避难所,只为离开魏郡王府。若是真如此,她倒能暂时放过他。
赵十一已离开许久,赵宗宁依然蹙眉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沉思。
赵琮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他回到了上辈子,那个他一点不愿再记起的上辈子。
他梦到了他的爸爸妈妈,他那早已死去的爸爸妈妈。他的爸爸妈妈陪着小时候的他一同去动物园,指长颈鹿给他看,并问他:“宝宝什么时候也长得像长颈鹿这么高呀?”
他是怎么说的?他不记得了,还不待他记起来,画面又转至他父母死去的画面。海上突然刮起狂风,他的父母将唯一的一件救生衣留给了他,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父母奋力游在他身边,努力保护他,再看着他们终于支撑不住,并沉落海底。
他才六岁。
六岁的他,是如何一步步长到二十六岁,又是如何面对百般狡诈的亲戚,更是如何抢回他家中的东西。他简直不敢想,即便是梦中,他也不敢想,一想便觉心口疼痛。
他上辈子也姓赵,名琛。琛却比琮还要珍贵,琮只是玉,琛却是珍宝,他是他爸妈的珍宝。可是,他爸妈怎么舍得丢下他一个人去面对所有人的不怀好意?
爸妈为什么要死?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他不解啊,不解了二十年,争了抢了二十年,终于牢牢守住父母留下的东西,也能去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他应该很高兴,可是他真的累啊,他才二十六岁啊,为什么要这么累?
他又梦到了那个男孩子,他其实并没有十分喜爱那个孩子,只是那个孩子一次次地对他说“喜欢他”,并用那样真挚的眼神看他。他明明也对他那样好,给他补习,教他演戏,更花钱替他量身定做电影。他等他毕业,以礼待他,与他君子相交。
换来的是什么?
他以为终于遇到一个真心喜爱他的人,即便他其实并不是真正爱那个人。
可他缺爱,缺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