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在他并无大志向,这样混着,倒也舒心。上头大人们管事儿,他在下面捞好处。这回三年下来,楚州若能一切太平,他又能混个优等考评,回头也能往上再升一升。
但是再无大志向的人,李志成也已年过不惑,终究有了些许的追求。听闻陛下这回竟将这盐籍更改之事的试验地设在楚州,他也有些激动,只当自己的好运道已至。谁不知道试验之后皆有好事?他若能把这事儿办好,也能在陛下跟前挂个名啊!他还从未去大庆殿参与过大朝会呢!甚至从未亲眼见过陛下!
因而他愈发去讨好赵世碂与萧棠,赶在转运使大人们来前,赶紧将人劝到他家中住。他还暗自想,这回一定要紧紧揽住大功劳,万不能再被人抢去!可他再百般讨好,也没料到这二位连顿饭也不愿好好用,连他特地预备的果子酿的酒都未尝一口。他特地预备的上好清茶,更是直接被那位小郎君用来淘饭吃。
吃罢,便拉上他商讨盐籍之事。
他一愣,倒也高兴,恨不得只有他一人与这两位便能将这事儿办妥。
李志成虽善于守成,但到底也是自己读书考上的科举,多年为官,多少也有些本事,三人的确将这事儿商量了个八成。
次日清晨,转运使等人还未到,他们仨便先去盐城县。
盐城县境内有个盐城监,盐城监内有楚州最大的盐场,位于楚州东部,离楚州城有一日的马程。
不论是萧棠,还是李志成,原本都以为赵世碂吃不了苦。毕竟他是王府中人,更是陛下亲自养在跟前的侄儿,他出来这么一趟,身边还跟着好些太监与宫女。其中两位,据闻还是陛下跟前贴身用的。李志成不敢怠慢,还琢磨着是否给小郎君安排一辆舒适的马车,马车也的确安排来了,他还笑着问:“小郎君,可要将您身边的宫人也带去?”
赵世碂却皱眉:“安排马车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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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可有其他的马匹?”
因要响应陛下在河中关于马匹的一应举措,如今很多官员不提倡马匹家用,现今陛下的大红人就在跟前,李志成自然是摇头:“小郎君,没了,这已是咱们楚州城内最好的马了!”
赵世碂一眼就看穿他的心事,冷冷一笑,真是胡说八道!赵琮从未有过这样的要求,赵琮最知道把握度,偏偏这些人为了讨好尽做些装腔作势的无用功。
不过他倒也不再废话,而是伸手去,路远递给他一把刀,他将马与车之间的缰绳砍断,路远再收回刀。赵琮给他的刀,他可舍不得用。他择了一匹马,翻身上去,对路远等人道:“你们在此处歇着,我明日便回。”
路远与茶喜知道小郎君要去办正经事,立刻应“是”。
李志成还未反应过来,萧棠已经笑着翻身上另一匹马,这位小郎君倒也真是让人预料不到。
赵世碂低头,再淡淡看李志成一眼:“李大人,赶路要紧!”说罢,他一甩马鞭,已先行离去。萧棠笑着对李志成道:“李大人,你也快些跟上吧!”
跟上?!
马车跟前就两匹马,他们一人骑走一匹,他怎么办?!
萧棠也不等他,追上了赵世碂。
李志成再不演戏,阴着脸令小厮再牵一匹马来,他翻身上去,急急地也走了。
路远与茶喜等人笑出声来。
第106章 他满脑子都是萧棠那番“心悦”的说辞。
当日, 不待日落, 赵世碂与萧棠便已到盐城县。
之所以来得这样快,皆因一路上, 赵世碂除了午时吃了些许, 补了些水, 就未曾歇息过。萧棠还年轻,虽长久做文官, 少动, 好歹还算能撑住。李志成四十多岁的年纪,哪里能跟上他们这速度?
行到一半时, 他脸色便发白, 留在路旁一家茶寮歇息。
到得盐城县, 萧棠原打算先去县衙去找知县、县丞等人,正好歇过一晚,明日好行事。
赵世碂却已往盐场行去,萧棠不解, 昨夜他们虽已商议了个八成, 却主在传达陛下的旨意, 以及如何安排盐籍更改之后陛下吩咐的后续事宜。毕竟更改盐籍这一事,在他与李志成看来,总要与当地官员一同布置才行。
但赵世碂已走,他也只好跟上。
淮南的盐场与两浙路的盐场不同,不仅是地势的不同,盐民的统领方式其实也是不同的。且因淮南的盐场管得严, 一些犯了事儿的兵士也是被贬至此处的盐场,充作“役夫”。
既管得严,盐户间等级也是十分严明,有上等、中等与下等之分,但不论是何等级,都得老实在盐场中待着。
斜晖下的盐场倒是很安静,赵世碂从马上下来,正要上前。
气喘吁吁的萧棠叫住他:“小郎君,咱们今儿看过一眼也就罢,总要与知县、县丞知会一声,他们不出面,盐民、场官怕是也不听我们的。”
萧棠性子谨慎,说出这话来倒也正常。毕竟改革之事本就是一种颠覆性行为,尤其这次要面对的还是不谙世事的盐民,自然还是等当地官员过来,一同规劝比较稳妥。
不等转运使等人便罢,毕竟上头的官员其实不甚了解盐场的具体情形。但当地官员总归是明白的,他们倒是外来者,对盐场的了解其实也很零散,不该这般草率行事。
萧棠的想法其实并无错处。
但赵世碂也有自己的想法。
即便不为早些回开封,他的性子也注定了他大刀阔斧式的行为。且他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对盐户之事颇有了解,尤其这辈子。
穆扶前些日子还传信给他,两名与杨渊沆瀣一气的场官已被他们截住,关在寨子里头。场官皆是末等官员,说的再直白些,连官员都算不上。消失了两三个,倒也没人在意,只当去镇上喝酒。
偏偏这样的人,却能与人相勾结,做尽了坏事。从周立那处搜来的账本子,他也看了,杨渊也好,知县也好,全部脱不了关系,他们与场官、上等盐户之间皆有勾结。
赵琮的抱负,是他的抱负,上辈子他自己还未来得及实现的抱负,更是他的抱负。
他也期盼这些盐民的可怜境况能够有所改变。
他是特地挑这个时候来的,便是要趁众人不注意,否则当地官员定会有明里暗里的阻拦,毕竟改革之后,盐民的待遇提高,他们就少了捞油水的机会。
除此之外,萧棠等人也不知道,越是不谙世事的盐民,越不能拖,拖下去,受害者始终是他们。穆扶也曾长期与下等盐户打交道,按他的话来说,那些盐民生来便在盐场,与外界几乎没有接触,虽单纯,却也根本蛮不讲理。
与他们硬说道理,是说不通的,因为他们不知何为道理。
面对这群人,只能强硬,只能直接。
他原本不想同萧棠解释,但念在他兴许是染陶的未来夫婿,到底说道:“萧大人,盐民累世生活在盐场中,自出生便未出过这块地方,他们知道些什么?你也知道,朝廷中每年发派下来的盐本钱,又有多少真能落到盐户的手中?浑水才好摸鱼,若真要等当地官员出面,怕是能拖上几月,也不得解决此事。陛下若真打算这么做,又何必派你我过来?又何必特地叮嘱无需提前知会这些官员?”
萧棠一听赵世碂的话,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赵世碂说罢,不再解释,拿出文书便上前。场官自然立即放行,跟在他们后头讨好。
赵世碂倒也不说废话,令他将这片盐场中所有盐户家的户主集中到晒盐场上。
场官一边按吩咐去办,一边赶紧令人往知县、盐税司等官员那边上报。他们谁也没得到通知!忽然便来了两位京中官员!据闻知州大人在后头也将到!
盐民们成日里面对海风与日晒,个个黑黢黢的,站在晒盐场上,迷茫地看着赵世碂与萧棠。
赵世碂直接便将赵琮的打算告予这些盐民,盐籍本是无法更改,如今陛下将他们的户籍改成普通户籍。往后他们皆是自由身,另外再与盐场签订不同年份的纸约,统统在盐城县的衙门里头留档。
若想一辈子制盐,可签长约,并一直续下去。
若想离开盐场,也可签短约。或者干脆不签,离开盐场,一应制盐的工具与家中房子皆算公有,官府再给予他们一批安置钱,但往后就得自己交税,也无地方居住,更要服兵役,还要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