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身子已经比往日里好了许多,兴许是因今日真的太过疲累的缘故,才会这般唬人。
他回到殿中,躺到床上,喝了半碗加了人参炖的鸡汤,已经缓回了小半。
但他方才从马车上下来的架势太过唬人,别说是下人们,他自己都当自己快不行了。喝完鸡汤缓过来一些后,他才定了定心,知晓这还是体质问题,还是得靠慢慢养。
但福禄已去叫来了御医,一来还来了三位。
这阵仗就大了,宫中就住着他、太后和几位公主、太妃。公主和太妃们向来不管事儿,孙太后听闻赵琮出去一趟,回来是被人从马车上给抬下来的,顿时又惊又喜。
破天荒地,她亲自带人来了福宁殿。
染陶与福禄忙着照顾陛下,哪有空出来迎她,孙太后倒也不气,叫地上跪着的小太监与宫女起身,径自走入内室当中。
赵琮听闻孙太后来了,知道这回又能让孙太后得意好几天,他还挺高兴的,省得再去演戏。他扶着染陶的手,靠躺在床上,虚弱地看向孙太后:“娘娘——”
孙太后满脸心疼,打断他的话:“快别说了,好孩子,瞧你这脸色。”孙太后在床边坐下,细细地看了眼赵琮,眼圈一红,“出去一趟,回来怎的就这般了,我这心里实在难受。”
赵琮虚弱地笑:“是琮儿身子不好,叫娘娘担忧了。琮儿不孝。”
“傻孩子,这个时候怎还说这样的话!”
赵琮跟着眼圈一红。
孙太后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转身便去问御医的话,御医们再三保证无事,她才又道:“先头你要出宫玩,我就有些不放心,却又怕说出来,你生娘娘的气。你从小在宫中长大,我就怕你到了外头身子不适。如今瞧你这样,我当初便是要令琮儿你误会我,也应当阻了你的!”
说得好像他赵琮多不懂事一样,赵琮暗“哼”,却记得含泪道:“都是琮儿的错。”
“莫再说这样的话。我听说你宣了御医,怕得很,赶紧来看你。如今御医既说需静养,我也不久待。待过几日,我再来瞧你。”
赵琮眨了一下眼睛,让眼泪掉下来,委屈地应道:“琮儿知道。”
“好孩子,往后可再不许随意出宫去了。”孙太后说得十分温柔。
“嗯,我听娘娘的。”赵琮也应得很乖巧。
孙太后十分满意,又交代了一番御医才离去。
赵十一本该在他的侧殿中用膳。他是个“傻子”,所以茶喜他们也不敢让他此时去福宁殿,生怕他扰了陛下。
赵十一也老老实实地用膳,吃了一半,屋外走进一个小宫女,面色不大好。
茶喜吓道:“怎么了这是?”那宫女,是她派去正殿瞧情况的。
小宫女弯了弯腿,说道:“茶喜姐姐,陛下还在床上躺着,御医说无大碍,婢子远远站着,瞧不见陛下的脸色。倒是太后也来了。”
“太后也来了?!”
“是,婢子站得远,只听到太后说往后不让咱们陛下出宫了。”小宫女说得无奈,再傻再不机灵,这些日子下来,宫女们都懂了些事。
茶喜听罢,面上的担忧便彻底无法散去。
赵十一手中的筷子也停了下来。
小宫女又道:“听了那些,婢子就站到门外去了。后头听到太后哭了呢,咱们陛下似乎也落泪了,但不知具体说了些什么……”
茶喜落寞道:“咱们陛下向来好性子,心又软。”
赵十一放下筷子,抬脚就往外走去。
“小郎君!”茶喜慌忙叫他。
他走得太过突然,已然拉不住,茶喜与吉祥大步上前追上他。
赵十一在担忧,担忧孙太后不会现在就想把赵琮给弄死吧?前世里的孙太后是还未恶毒至此,也尚有良心。但这辈子的很多事已与前世不同,谁知道孙太后还能不能保有那一份良心?
如今赵琮又要见使官,还出宫去魏郡王府,甚至纳了钱商的女儿。孙太后与魏郡王有一点格外相同,那就是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逼急了孙太后,谁知道她要做什么?到底如今是她站在高地。
赵琮在宫中几乎毫无帮手,好几位御医都在,药稍微用错,赵琮便没了。试药太监又顶什么用?有些毒药并不是即时发作的。
况且连理由都是正好的,谁让赵琮不听劝告出宫走了一趟?
赵琮身子骨弱,天下尽知,就这么去了,又有谁怀疑?
就如同当年的安定郡王,谁又曾怀疑过,他其实是被人给暗杀死的。
便是安定郡王妃……
赵十一越走越急,孙太后不该如此,好歹让赵琮过了十六岁生辰才是!
赵琮好歹要活得比上辈子长久才是!
他急匆匆地穿过游廊,倒正好与从正殿出来的孙太后一席人打了个照面。
赵十一走得太快,一时难以停下脚步,差点儿撞上孙太后。青茗立即挡在身前,不悦道:“放肆。”
茶喜与吉祥纷纷赶至,听到青茗这话,十分不高兴,却还是给太后行了礼。
起身后,茶喜低头,不卑不亢道:“娘娘,这是魏郡王府的小十一郎君,来看陛下。”
青茗还要再说话,孙太后抬了抬手。
她眼中漫上几丝复杂,看向这个无意碰见的孩子。
长得和赵从德并不像,但的确十分俊俏。瞧他那脸,便可得知他的生母长得有多美貌。
赵十一是不会去拜孙太后的,他站着,任孙太后打量。
青茗正要命他给太后行礼,孙太后已经抬脚越过他们,往殿外而去。
“娘娘,那位小郎君一点规矩都不知。”青茗有些不满。
孙太后却没应她,也不知想些什么,回宝慈殿的路上,一句话都未说。
“哼。”赵十一暗暗不屑出声,懒得回头望一眼,急步走进福宁殿。
孙太后走后,染陶将几位御医请出了内室,内室中仅留她、福禄与陛下。
染陶担忧道:“陛下,太后这话,明摆着就是往后再不让你出宫了。”
赵琮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他都打算亲政的人了,谁还在意孙太后这点伎俩,就让她再得意些许日子。他从被中伸出手,想要把眼泪擦掉。也真是难为自己,这般境况下,还得陪孙太后哭一场。
但孙太后演技精湛,眼泪说来就来,他哪能不跟上?
人好歹争一口气。
染陶拿出帕子,弯腰正要为其擦眼泪,身后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
她与福禄一同回头,见到大步走进来的赵十一。
“小郎君——”染陶诧异。
茶喜小声道:“婢子拦不住,小郎君要来瞧陛下。”
赵十一走近床边,便见赵琮在伸手抹眼泪。
赵琮放下手看他,笑道:“你怎么来了?”
赵十一顿时觉得有些难以喘气。
他头一回见到赵琮哭的模样,与上一回打了个哈欠的模样一点儿都不同。此刻,赵琮的眼圈完全是红的,眼中甚至有血丝,偏偏眼眶中含着的眼泪又是那样清澈,将那些血丝照得更为清晰。
些许水渍还停留在赵琮的脸颊与眼睑上,他不由就微微抬起右手。
赵琮已经先一步为自己擦掉了眼泪,又放下手,指向床边:“坐。”
他收回手,手在袖中握成拳头。
赵琮见他不坐,笑着问:“为何不坐?”
赵十一不明白,都被孙太后逼到这份上了,身子这般难受,哭成这样,赵琮为何还能笑得出来?为何还能笑得这般天真无邪,又温柔可亲?
赵琮上辈子便是傻成这般,才死得那样无声无息。但凡稍微有点机智,也不至于被人肆意地玩在手掌心。
“小郎君?”
赵十一久久不动,陛下问话,他也不应,染陶只好开口。
“陛下要躺下了,小郎君。”
赵十一这才有了动作,他弯腰去扶赵琮,赵琮一惊,抬眼看他,却见赵十一满脸的严肃,竟是与往日的傻气不大一样。他心中又是一阵熨帖,的确是没白养啊!见他生病了,竟急成这样。
赵琮又笑:“朕没事。”
赵十一抿嘴将他扶着躺到床上,染陶想将赵琮的手臂放进被中,赵十一已经先一步这般做。
赵琮不免又看了他一眼,赵琮躺着,只能仰头看赵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