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暮歌第一次踏入浮生的住处,从来都是她召唤浮生,却不会主动来寻浮生。可今天不知着了什么魔,非但没有坚持之前暗下的决心,还一反常态,径自寻了过来。
还不待她自嘲,眼中看到的便是浮生仰坐在椅子上的样子。
这,很是不雅。于宫规,更是无礼。
可沈暮歌,偏偏呵斥不出,蓦地觉得心中一丝抽痛。
这个样子,有个人也喜欢这般。
“谁?”听到声响,浮生警觉地抬眼望去,立刻坐正了身子。
“本宫听闻今日千城遣人来跟你学规矩,便过来看看。”沈暮歌站在门外,被浮生突兀的这一声,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尴尬地解释起来。
“参见长公主。不知长公主驾到,还望恕罪。”浮生起身走到沈暮歌跟前,下跪行礼。
“不必拘礼。”沈暮歌仍站在门外。
“谢公主。”浮生谢恩起身,站在一旁,半垂着头。
沈暮歌本以为浮生会请自己进屋,但等了片刻,见那人丝毫动静没有,仿佛在安静等待自己的指令。毫无生气般像个木偶,谦恭顺从,却没有生命力。就好像从前的许多次一样,木然地在那里,等着沈暮歌发号施令。也如同她的万千臣民一般,只懂服从,没有交流。
交流?这个念头令沈暮歌有些迷茫,浮生是个太监,是奴才。即便有些合自己的眼缘。给了些特殊恩待,但说到底仍是个奴才。而她身为主子,却想要浮生主动与她有些交流?这是不是,有些苛刻了。
罢了罢了,许是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些。
“本宫有点渴了,你屋里可有茶?”沈暮歌打破沉默,率先开了口。
“回公主,有的。公主若不嫌弃,还请移步。”
“嗯。”沈暮歌也不客气,抬脚跨了进去。
“你在看书?”目光扫过一圈,落在了桌上反扣着的书本。
“是。前段时间刚看完《吕氏春秋》,现在看些兵法,调节一下。”浮生泡了杯茶,放到了桌上。
“你可会怪本宫让你看了太多书,烦闷么?”沈暮歌也不着急喝茶。
“不敢。”
“浮生,你似乎不太愿意与本宫说话。”沈暮歌抬眼看着浮生。
“不敢。”
“你不6 当前是第: 8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是不敢,你只是,不想。本宫知道。”沈暮歌暗笑,浮生在她身边,守着宫里的规矩,身上却散发着不屈的气息,随着他们接触的加深,这股气息就愈发浓烈。
而今,浮生虽然嘴上说着不敢不敢,可自己分明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抗拒,与回避。而这一切,就是从那双吸引自己的双眼中获取的。
若是在那人的眼中,自己得到的又会是什么呢?从前那些狂热的爱恋和珍惜,还有眼底深处浅浅的痛,更多的是浓浓的不舍与牵挂。习惯了那人追逐不放的炙热目光,却在一瞬间失去。最终留下的,只有午夜梦回的怀念和说不出,也无法言说的追忆。
“今日本宫只想与你随便聊聊,你也别太拘谨了。坐下吧。”沈暮歌先坐了下来,又指了指眼前的凳子。
“浮生,你在入宫之前,家里是做什么的?”沈暮歌似乎没有被刚才的沉闷气息干扰,品了口茶。
“回长公主,小的家中经商,但后来家中遭遇危机,破产后被债主追债,又遇上战乱,饥荒遍地,不得已背井离乡。”浮生的声音平稳,却也夹杂着悲凉。
“你可曾有过兄弟姐妹?”沈暮歌有些斟酌,终是开了口。
“不曾。”浮生摇头,疑惑着望向沈暮歌。她不明白长公主今日里是怎么了。平日里虽然沈暮歌会不时地问起一些关于她的家乡还有入宫前的事情。可是像今天这样,问得如此仔细又深入的,还是头一回。
浮生的底细背景,在入宫前,早已被记入册。沈暮歌若是有疑心,大可调阅,可她一再向自己追问,又是何故?
“那你,可曾见过飞叶山庄的少庄主?”沈暮歌的气息开始有些不稳,但仍在勉力维持。
浮生的目光有些犹疑,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权衡什么。双拳微微握紧,又快速放开,抬起头,若无其事地说:“不曾。我们是边塞普通百姓,没什么资格见到飞叶山庄的少庄主。而且,听说。。。。。”
“听说什么?”沈暮歌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刚问完,又惊觉自己失态。
侧过眼,想要避开这一刻的尴尬和自己的窘迫。
“听说叶少庄主前往江南参加武林大会,要一统武林。所以,甚少回到边塞,反倒是一直游历江湖。”就像是在叙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民间传说,浮生的脸上始终无动于衷。
“她是在江湖游历了很久。”沈暮歌喃喃自语,声音小得仿佛只有自己能听见。却一字不落地进入浮生的耳朵。
浮生一直平静无波的脸,终于显出了一丝崩裂。
“浮生,可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与飞叶山庄的少庄主很相似,竟是有九成像。”沈暮歌有些贪恋地望着浮生的眼,仿佛想要透过这双眼,看到另一个人。
“从不曾。入宫前,我身边的也都是些普通人,没人见过,更没有比对过。如今听长公主这么一说,浮生倒是觉得很荣幸,能与叶少庄主有几分相似。”
浮生掩在袖中的手微颤。
“也许旁人见了也不一定会说像,只有本宫,只有我,我能认出,一眼便能认出。”沈暮歌脸上的表情快速地变换着,先是摇头否定着,又很快变成眷恋和不舍,最后留在脸上的,是不易察觉的自豪。
“长公主,您与叶少庄主是旧识?”这好像还是浮生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有些涩哑。
“是旧识。只是不知,再相见,还是不是。”沈暮歌毫不犹豫地就应了浮生的话。不知为何,她并不想在浮生面前否认她与叶缥遥的交集。即便她曾经苦苦隐藏,隐藏到让叶缥遥屡屡发怒,却对她又无可奈何,最终一次次妥协。
而今呢?而今恐怕若是再与那人相见,那人也不会愿意承认与当朝长公主是旧识了吧。而待到再相见之时,那人的眼里,恐怕也会与浮生一般,留给自己的只有漠然和避之不及吧。
自嘲地笑,沈暮歌有些恍然,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浮生,被强烈压在心底的思绪会被一次次翻起,渐渐地就再也克制不住。她越来越迫不及待地想要见浮生,就像是快要窒息时急切要找寻空气般。也许,那份痛苦快要压不住了,日益加深的苦涩将她的整颗心淹没,撕裂,直到现在,让她再无力,去装作若无其事。
“只不过后来听说叶少庄主失踪了。若是相隔不久,定是不会忘了长公主的。毕竟,能认识长公主,是任何一个人的毕生荣幸。”浮生沉默了一阵,见沈暮歌脸上凄然,眼底隐隐有了泪意。这才开口又说了起来。
“是失踪了,可我再也找寻不到了。我去找过,找了许久,却怎么也寻不到了。”
“也许是时间错过了,日后定会再相见的。”
“不会了,如果可能,她也不会再愿意见我。若是愿意见我,她不会让我找不到。她曾说过,无论天涯海角,都不会让我找不到。”沈暮歌蓦地起身,迅速地转过身去。
浮生虽见不到沈暮歌的脸,却从她微颤的肩头读懂了她的情绪。
长公主,在流泪。
浮生无法再去说什么,也没有精力去分析沈暮歌是不是对自己的身份起疑。在今日之前,她不知道沈暮歌在她坠崖后还做过这些,也不知道沈暮歌在她失踪后是这种心思。她满怀恨意而来,可每当对上沈暮歌的眼,她的杀意便被狠狠压了下去。
也许爹说的对,要做个好猎人,首先就要避开猎物的眼。
沈暮歌调整好了情绪,假装不经意地抹去了泪痕,又转身回到座位旁。声音也恢复了正常,她见浮生脸色也有些黯然,怕是被自己刚才的表情吓到了。
“本宫今夜里想与你再好好聊聊,就说些平常事,你觉得这样可好?”
“遵命。”
“迟些本宫召你。”沈暮歌起身离去,嘴角无声勾起一个笑。
刚才,浮生答应得很快,眼底有了些温度。这与往常,有一些不一样了。沈暮歌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有了些暖意的眼,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