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阎叹了口气:“那边要的数目太大了,有可能……我连周家这老宅都保不住。大哥是无颜去面对列祖列宗,也没有脸面对你。从今往后,我们周家可能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你也是,大哥对不住你,再也没法让你当一位无忧的小少爷了。”
说罢周阎极痛苦道:“不要怪我,我真的没办法……不管你嫂子。”周君眼眶湿润了,他抹了把脸:“胡说什么呢,嫂子是一定要救的。我本来就不太有所谓,不就是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时都在玩嘛,没关系的,我也不小了。还能玩到几时,大哥不要怕,我会帮你的,”
接下来的日子大哥跑了许多地方,周君陪同着一起忙碌,大哥见天地瘦了下来,每日也吃得很少。周君急得要命,可他也劝不动大哥,只能绷紧神经,能替大哥办的事都办了。周府的下人遣散了一半,许多人走之前,去和周君告别时,都是抹着泪的。
这么多年了待在一块,都是感情。这突然就散了,周君也很不好受。可他现在实在太忙,也没时间去伤怀。周阎带着周君,将本该属于周君的东西都转给周君后,就把家业卖了大半。因为卖得急,要钱快,遇到了不少的刁难砍价。周阎无法,周君也见识了许多,被气得不轻。
可当他气性上来时,反而是一贯脾气臭硬的大哥按住了他。大哥第一次在周君面前展现了他作为商人的圆滑,请吃饭,陪喝酒。酒同不要命的灌,待灌到到半夜,回程的路上大哥就不行了,发了病。小傅熟练地储物盒里拿出鸦片膏和烟具,递给后排的周阎。
周阎狠狠抽了一口后,将窗子开了。他强打精神让小傅将车靠边停,让他们都下去。大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愿让他们吸着二手烟。小傅靠边后,去杂货铺给周阎买水。周君跟了上去,他惶惶道:“我哥刚刚是来瘾了吗?为什么看起来更像痛惨了?”
小傅付了钱,又买了包烟。他这些日子也很累,听到周君的追问,也知瞒不住:“大少爷早就有这毛病了,之前还能忍的住,后来忍不住了,就抽了大烟。”接下来也不必多少了,从依赖再到有瘾,这过程不过是极短的时间。
周君接过小傅递过来的烟心想,等这些事结束了,一定要带大哥去医院查一查身体。他母亲给他留下的银行储物柜的钥匙,他去开过。是些首饰和金条还有现金,加上手头上的铺面和工厂。虽然说没法和以前一样富裕,但日后东山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
嫂子是半个月后才被放出来,情况比周家两兄弟想得还要好一些,至少周家大宅和几间铺面保住了周阎刚将嫂子接回家中,转头容家的车就来了,要将嫂子接走。周阎还在房间里陪着自己的妻,听到李嫂进来传的话,不由皱眉道:“怎么这么突然?”容兰芝拉着周阎的手:“我有事没和你说……本来早就该告诉你的。”
此时周君在前厅招呼容家来的客人,自从哥嫂团聚后,周君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可容家一来人,周君就觉得不对劲了。在嫂子这件事上,他不能说容家没有出力。毕竟光是介绍人,指明路,也是担了不少风险。
嫂子是容家的小女儿,这次周家散尽家财,才刚把人接回来。容家就来人了,也不像是来看嫂子是否安好。以为只来了一位管家,坐在那里吃茶。周君让丫头去端茶点,管家就忙道:“不用了,周二少爷。我这次来是容夫人想女儿了,让我将她接回去。”周君笑了笑:“嫂子这才刚到家,肯定累得很。等她修养几天,我哥肯定会陪着她回去的。”
他话音刚落,容管家就摇了摇头:“周二少爷,我们小姐有了身子,容夫人实在放心不下,这次是过来接她回去养胎的。”周君一窒,脸色瞬间变了。可他不好多说什么,这几乎是毫不留情的一耳光,是扇在大哥脸上的。
周君笑容也挂不住,他僵坐在沙发上,直到大哥和嫂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抬眼望大哥,却见大哥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嫂子仍旧红着眼,手一直拉着大哥的衣服。还是大哥轻轻拍了她的腰,柔声道:“回去以后,好好让你娘给你补补身体,不要哭,你现在哭太伤身。”
第69章
嫂子眼泪一下就冒出来了,死死地拽着大哥的衣角摇头。周君不忍再看下去,他起身去往后院,躲在那处抽烟。留在周家的不剩几个人,明明是大白天,却同死一般寂静。偶尔有几声鸟鸣,都是意外之喜。
周君的靴子陷进雪里,他茫然地盯着那片白。在这万籁俱寂时,他想他了。想到雍晋走时,留下的那串足印,一步接一步,被后来的雪淹没。想到接电话时,同样的烟花声,周君笑了。有半个月他都没去关注雍晋的消息。
许是还没到吧,也许已经到了,战事开始了吗,何时结束。报纸上的消息也不多,军队离开这座城市后,版面又恢复了一派祥和的模样,都是报道一些时事,反倒少了前线的消息。他摸了摸手指,在中指上旋了一圈。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大哥披了大衣,抱着手炉踱步过来。
大哥同他借烟,其实大哥虽然吸鸦片,但从来也不抽烟。周君不敢给整根的,只把自己手上剩半根的递了过去。大哥怒视他一眼,却无言将其接了过来,闷闷地抽了口。两兄弟挤在长廊下,看天看雪看远方,冷冷清清好半天,终于有人开了口。大哥说:“你嫂子有了身子,在这里也照顾不好。她回去也挺好的,你别怪她。”
周君舔过嘴角,笑了:“我能怪她什么,她是你老婆。”哪怕心中再气容家的态度,他又能同谁发作。大哥还不够累吗,他还能闹什么。最不想嫂子走的是大哥,现在还要来和他说,不要怪嫂子。他哥这心里都快苦成黄莲了,还要想着是为自己妻好。
他心里觉得憋屈,容家看他们家落没了,竟然第一时间就将女儿接走了。不说他,就是大哥,亏待谁也不会亏待嫂子。说是带回去养胎,谁又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甚至害怕容家不让嫂子生下这孩子,好另外嫁。也许是他思维过于新派,他觉得现在的独立女性,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事。
嫂子人美家世好,改嫁也不难。周君越想越烦忧,倒是大哥抽着烟便咳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还是周君一把夺回了烟,踩灭在雪地里。大哥用手帕捂着嘴,好半天才笑道:“不要太担心了,我相信兰芝,她会回来的。”
大哥说这话时,眼里都是沉甸甸的暖意,几乎要融了这初春里的第一捧雪。周君也跟着笑:“那是,她是你老婆。”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只是语气不再同之前一样那么糟糕。
寒冬刚过,百业待兴。周君最近通过人脉认识了南边的生意人,明面上是生意人,但暗地里是倒卖药品了。现在战事吃紧,什么都缺,药这种东西,送到物资急缺的地方,几乎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南边的生意人想拉周君入伙,将周君发展成当地的一个供货点,因此提出带他跑一趟。
周君思前想后,这事是有几分凶险的。且不提运送的路上货品的安全问题,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人更危险。本来还在犹豫,不成想,在这关头,李嫂将电话拨到他公寓,说大哥在家中晕过去了,现在已经紧急送往医院,让他赶紧过去。
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是家中管家陪同大哥过来的。周君急切地扑了上去,管家眼眶通红。大哥的检查结果出来了,食道癌中晚期。周君腿一软,直接摔在了人来人往的走道里。
管家声音如隔了一层水般震动这传来,他坐在地上,好像一滩烂泥一样,再也没有力气起来。手脚都是麻的,指尖发冷。癌症这个词太可怕了,周君不是没有接触过。他母亲就是这么走的,走之前的每个月在医院,都是煎熬。
他永远记得有次他去看母亲时,瘦成一把骨头的她牢牢抓着他的手,在哭。永远坚强不屈,独自带孩子长大,也不畏惧流言的周家小姐,哭得跟孩子一样,说疼,说太疼了受不了,求他让医生给个痛快。管家拉他起身,周君起不来,只爬里几步,挨在了墙边,抱着腿蜷在那处。
周君想,他还不够成器,大哥不能就这么走了。嫂子刚怀孕,大哥以后还要看着孩子长大结婚,怎么能病成这样。他揩了揩眼眶,胸腔处酸涨得不得了,他用力往那里敲了敲,才把一口气缓了过来。大哥是一个小时前就被急救过来,人在病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