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捋着马的鬃毛,笑问:“这马匹如此之好,你怎么舍得卖了它?”
卖马人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暗沉了下去:“唉,谁家中没个急事呢,要不是我老娘病了,我也不能将它卖了,它是我从小捡来养大的。”说着,轻轻抚摸了马头。
而这时黑马亦眼中含泪,不住的蹭主人的手掌。
王瑞很感动,然后抿唇道:“你们感情如此深厚,我实在不忍心破坏你们之间的情谊,这马我不能买……”
卖马人一愣,你小子不按套路啊,难道不应该看到人马情深,被感动后,赶紧掏钱买下这匹义马,顺便接济一下我这个为娘治病的孝子吗?
王瑞长叹一声:“我要骑着这匹马远行,骑走了,你永远都见不到它了,我建议你在本地找个买家,等你有银子也方便将它赎回来。”说着下了马,装作可惜的样子拍了拍黑马的脊背:“你是匹好马啊。”
这年月卖东西的,人人都一套给老娘老爹治病的故事,也不更换新故事,早就过时了,能骗到鬼啊。
卖马人愕然须臾,忙道:“我既然打算卖它,就没打算赎回,我历来言而有信,卖了这马,以后的主人就是你,我绝不会索回。”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王瑞在袖子里摸索了一阵,忽然皱眉道:“不好,我银票不太够,只有一百三十两了……”
你小子就装吧,变着法的压价!卖马人知道王瑞打的什么主意,但事已至此,反正银子是白得的,一咬牙:“一百三十两就一百三十两吧,马是你的了。”
王瑞慢条斯理的抽出银票递给了卖马人,双方当面点清银票和马匹,一手交钱一手交物,愉快的完成了交易。
他牵着马,欢天喜地的去找何云一。
路过其他卖马人位置的时候,他明显感受到了他们异样的目光,但是等王瑞望向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有望天的,有吹哨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王瑞心里犯起了嘀咕,不过就算有问题,也不要紧,还有何云一呢,就算这匹马是妖怪,他也能识破。
何云一见王瑞远远牵着一匹黑马走了过来,嘴角不觉翘起,虽然他也不知道原因,大概是看到王瑞就觉得开心吧。
王瑞朝他招手,也笑了起来。
突然,他听到一阵牙齿上下打颤的磕答声,侧目一看,原来是黑马牙关不住的上下碰着,因为它一排马牙甚大,声音也响亮。
黑马不仅打颤,眼睛也瞪的溜圆,直勾勾的盯着何云一,之后脖子一梗,扯开王瑞手中的缰绳,尥蹶子跑掉了。
“你还真是妖怪啊——”王瑞在它身后大声道:“妖怪也得给骑,你给我回来!”
看到何云一就跑,说不是妖怪谁信啊。
“它怎么跑了?”何云一追上来,纳闷的道:“这马如此不听话吗?”
“你没觉得它身上有妖气?”
“没有。”
“那它跑什么啊?”王瑞指着东方道:“既然不是马妖,咱们得将它追回来,这可是咱们第一个家当。”
既然要过日子,总得有房有马啊,现在家庭第一个大件物资跑路了,岂有不追的道理。
何云一扬起宽大的衣袖遮住王瑞,带着他转了一圈,王瑞便觉得自己越变越小,直到缩成了巴掌大,被何云一托在了手中才停止变化。
何云一将他放进袖中,飞身去追那匹黑马。
王瑞叹气,就是不想在他袖中才想买马的,现在好了,反而促成了袖中蹲。
那匹疾快奔驰,马蹄轻盈的越过高墙,在空中腾跃了几次后,跳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内一间厢房。
何云一当然不能放过他,紧随其后用隐身法进入那间屋子,准备擒拿这只怪马。
屋内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没有陈设,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倒是墙上挂了一幅装标精致的画。
而画中,一匹黑马正屁股朝外,头朝里的站着。
何云一扶额,这马也太没脑子了,叫人说什么好?
王瑞在袖中往外瞭了一眼,也被这匹马的“坦诚到极点的幼稚”打动了,他哭笑不得:“快将我放出来吧。”
何云一将他恢复成正常人一般大小后,两人颇为无语的互相瞅了一眼,王瑞清了清嗓子:“你躲藏的太拙劣了,自己出来吧。”
黑马不为所动,准备装死到底,但又忍不住想偷偷看外面的情况,便小心翼翼的从裆部向外瞄,就见书生和可怕的道士正凝眸看它,吓得它赶紧抬起头,保持僵硬的姿势再不动弹了。
何云一没耐心和它耗了:“你要是不出来,我就将画烧掉。”
王瑞忽然懂了:“你这尾巴是不是就这么被烧掉的?”
“不见棺材不掉泪。”何云一正欲引火给这匹马点热度,不经意的一扫画下的落款,他愣了一下:“难怪感受不到这怪马的妖气,原来它出自陈子昂之手。
经他提醒,王瑞才去看画的落款,写着万岁通天元年,这是武则天的年号之一,再一看人名,陈子昂。
王瑞吃惊的道:“写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那个陈子昂?”
“看来是的,如果不是出自这种大人物之手,它也不会由画变为真实的马。陈子昂乃是人间伟才,且品行高洁,节烈而死,这幅画出自他的手,沾染了他的正气和才气,至于这匹马,应该几百年的时间,以陈子昂的才气做基础,吸纳天地精华,修炼出了肉身。它乃伟才的灵气所生,自然没有妖气。”
“但是它仍然能感受到你是有道行的人,知道它自己毕竟不是真正的马,心虚之下尥蹶子跑了。”王瑞对画中的马道:“我说得对不对?”
马死扛着不说话,何云一咧咧嘴:“就算你出自陈子昂之手,你继续装下去,我也不轻饶你。”
他放出一团火朝画点去,就在快燎到画轴的时候,黑马一跃飞出了画,落在王瑞他们跟前,惊恐的瞪着眼睛,鼻孔长大不住的出气,看得出来,是真的害怕。
而这时候,就见门咣当一声,卖马人走了进来,看到黑马他愣了下:“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因为膘肥壮硕的马身阻挡,他第一眼并没注意到后面的何云一和王瑞他们,但第二眼就看见了,他和王瑞四目相对,一咧嘴,然后转身就跑。
做贼心虚的黑马也要扭身跑路。
“定!”何云一喝道。
一人一马都定瓷实了,王瑞与何云一走到他们面前,拿出“受害人”的道德优势质问道:“你们两个是骗子吧?”
黑马羞愧的低下了头,不愧是出自正直人之手,哪怕误入了歧途,羞耻心都比人强。
卖马人发现自己不能动了,知道了遇到了厉害的角色,赔笑道:“我错了我错了,这位兄台,咱们有话好说,我这就将银票还给你。”
何云一问:“这马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
“实不相瞒,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祖上也阔过的,要不然也不能有这副陈子昂的画,父母死后,我一不小心就耗尽了家财,只剩这一幅画陪我度日。突然有一天,我发现画中的马常常晚上出来吃草,它是活的!它被我发现后,逃回了画中,我用火燎它尾巴,它才现了身。”卖马人苦笑道:“我将它收服后,便和它一起骗人,我去马市将它卖了,它则在几日后偷偷溜回来,周而复始,赚些银子花花。”
王瑞摇头,想不到陈子昂的画落到这种人手中,可怜这匹好马,要陪主人作奸犯科。
不过看得出来,这匹马没什么贼心,一看到何云一就心虚的逃了,简直跟胆小的小偷遇到捕快一般不打自招。
何云一觉得晦气,出手买第一个物件就遇到了骗子:“怎么遇到了你这种人,你做这行,之前就没人逮住你,将你送官吗?”
“……其实……本县知县是我……我舅舅……所以我还给你们银子,你们也就别费力将我送官了。”
王瑞知道为什么在马市的时候,其他卖马人眼神为何古怪了,那就是敢怒不敢言,明知道这家伙整日行骗,但人家后台是知县,只能听之任之。
“我不要银票,我要这匹马,你将它卖给我了,我不打算退货。”王瑞转身去墙上摘下那幅空白的画,朝马身上一盖,就将那匹马扣了进去,又恢复成了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