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听到孙公公的意思,想看看女儿的美貌,似乎有意提拔她进宫面圣,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女儿那个样子,触怒了皇上,满门抄斩不是闹着玩的。
幸好刘公公似乎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罗惠卿唱罢一幕戏,转身腿到后台卸妆去,准备走人。
他还没来及换衣裳,就被人叫到了一间屋内,里面坐着刚才台下那个胖太监。
“咱家姓刘,是侍候皇上的。”刘公公笑眯眯的道:“最近皇上耳朵单调,想听点曲子解解闷,你的福气来了,随咱家京城走一遭吧。”
罗惠卿听了这话,心沉浸了无尽的黑暗中:“多谢公公抬举。”
麻木的回答,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欣喜。
刘公公只当他性子沉稳,反而很满意他的淡然:“废话就不多说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咱家明日派人去接你的住户接你。”
罗惠卿木讷的颔首,行尸走肉一般的福礼告辞。
卸完妆,出了卢家的大门,他看到韦兴贤他们都等在那里,笑着迎上去。
韦兴贤快步上来,左右看他:“你没事吧?”
罗惠卿笑道:“就是来唱一曲,现在唱完了,咱们回去吧。”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果然有些事情没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罗惠卿真就是来唱戏的,什么恶霸强占戏子的剧情没有上演。
就在大家有说有笑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就听身后有人喊道:“郎君——是我,鲁公之女,你可还记得?”
声音清脆,几乎划破夜空。
大家都本能的回头去看,但却看到几个丫鬟聚成一团,有嚷的:“不好了,小姐又犯病了,快抬回去。”
几个丫鬟仆妇捂着一个女子的嘴巴,拿斗篷一裹,强行拉了下去。
众人心想,这卢侍郎家也不太平,有个疯小姐。
出了卢侍郎府邸的胡同,已是深夜,书院已经落锁,这会回去只会被门子抓住,送到山长那里去。
于是霍桓跟他哥回客栈住,罗惠卿则跟韦兴贤一起回他的住处凑合一晚上。
——
韦兴贤见罗惠卿一直闷闷不乐的,猜测他是被大家发现了戏子的身份,才难过的。
于是安慰道:“大家都不是那种俗人,不会有人在意的。”
罗惠卿只闷声点头,并不说什么。
到了韦兴贤的住处,叫他的伴读书童收拾出了一间耳房给罗惠卿先住一晚。
他亲自抱了一床新被子给他:“你盖这个吧……”
一迈进屋,就见罗惠卿坐在灯烛下,忧郁的托着腮帮,漂亮的像个画中走出来的人。
他一瞬间有些恍惚,怔怔的看他。
而这时罗惠卿亦抬眸,眼中含着点点的泪光,站起来向他走来:“……刚才人多,我不方便说,其实刚才听曲的人中有京城来的大太监,他明日要带我去京城,说是给皇上唱曲……”
韦兴贤如被打了一闷棍,言不由衷的干笑道:“这样啊……恭喜你了……”
罗惠卿走到门口,将门关好,哽咽道:“……确实该喜,我这人自从生下来运气就不好,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婢女,与少爷有私,肚子里怀着我被卖到了新的人家,生下我不久,她就死了。后来这户人家也不行了,我又被卖到了戏班子,直到去年……有个好心人让我赎身,还给我置办了新的身份,叫我读书……结果,现在又这样……”
韦兴贤抿唇,不知该说什么,只想把这个可怜人的抱在怀里,但他现在,不能这样做:“……去京城是好事,你的运气来了。”
罗惠卿忽然道:“你想让我走吗?”
韦兴贤愣了愣,想笑:“难道你能不走吗?”
“是啊,我能不走么。”罗惠卿接过被子,扔到床上:“皇帝的贴身大太监要带我走,我哪里能反抗……”
“那你……好好休息吧。”韦兴贤吐出这么一句话,低下头,犹豫了下,拔开步子要走。
忽然这时,罗惠卿拉住他的衣袖,哀然道:“……让我陪你一晚吧……”
韦兴贤又气又羞:“你胡说什么?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
“我明天就要走了,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回来,我没什么能给你的,只要你不嫌弃我脏……我知道我不干净……但是对你的心却是不掺杂一丝脏东西的……”
韦兴贤咬唇,痛苦的道:“我怎么会嫌弃你……”才说完,唇上便一温,便看到罗惠卿正含泪在看他,眸中满是爱恋。
他甚至不曾被女子这样看过。
韦兴贤觉得心里紧绷的一根弦,在一刻,断掉了。
…
——
王瑞昨晚上睡得还行,跟何云一早早的就来到了书院,才在课堂坐定,就看到韦兴贤走了进来。
他双眸低垂,看样子严重睡眠不足。
王瑞朝他挥手:“吃早饭了么?咱们去饭堂怎么样?”
他听到动静,往他们这边随意瞅了眼。
只这一眼,王瑞倒没什么反应,何云一却轻轻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王瑞还没见过何云一有过这反应。
何云一凝眉:“韦兴贤怎么了,印堂发黑,黑云罩顶,十恶不赦,大逆不道的人也就这个样子了。”
“诶?”王瑞只觉得韦兴贤气色差而已:“他昨晚跟咱们分开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
第139章 侠女
但是何云一看韦兴贤的样子, 可不像是好好的:“奇怪了,他一晚上时间能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王瑞拿眼睛瞭他:“如果你都不知道, 我更不知道了。”
这时韦兴贤走过来, 在他们前面的座位坐下,抚了抚面庞,疲倦的道:“昨晚上没睡好。”
“看出来了。”王瑞道:“你把手给何云一,帮你看个手相。”
韦兴贤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伸出了手掌:“干什么, 你们研究周易了?”
何云一探查人的过往,要么推演生辰八字,要么就是观看手相。
他接过韦兴贤的手掌, 一展,就看到上面聚拢着一股黑气, 心里又道了一声奇怪,蹙眉仔细观看。
这一看不要紧, 眼睛微微圆瞪, 着实惊了一跳。
他便问韦兴贤:“罗惠卿呢?”
提起罗惠卿, 韦兴贤眼神黯淡的同时,双颊渐渐有了血色,支吾道:“他昨天晚上唱戏唱得好, 被大太监带回京城去了。”
王瑞吃了一惊:“这么突然?”
“嗯, 他让我转告你们,时间来不及,他也不想让大家看他哭哭啼啼舍不得的样子, 便不来告别了。”韦兴贤叹道:“他说,有缘大家会再见的。”
王瑞挑挑眉,笑道:“说不定咱们全都考中了进士,不就有缘再见了么。”
韦兴贤愣怔,喃道:“你说得有道理,高中就好,高中就好了!我不吃饭了,你们自己去吧。”仿佛开了窍一般的,竟然直接起身回到自己桌前温书。
等韦兴贤回到自己位置上,王瑞跟何云一低笑道:“不知他自己意识到了没有,他喜欢罗惠卿。”
何云一微微摇头:“他怎么会不知道,昨晚上他们都睡过了。”
王瑞错愕,而令他更吃惊的是,何云一又告诉他一个秘密:“罗惠卿是他的同父异母兄弟……我刚才还纳闷他怎么了呢,原来根源在这里。”
王瑞捂住嘴巴,压低声音,不可思议的道:“罗惠卿?跟韦兴贤是兄弟?韦知县的子女难道不止沈魏娘?”
何云一笃定的道:“不会错的,命中注定有这样的报应。所以,父母要积德,否则真的会祸及子孙。”
王瑞发现自己消化不了这个惊天秘密,如鲠在喉,梗咽了半晌,还是道:“这什么破事啊,我、我接受不了!韦知县太恶心人了,凭什么他的孽债,要子女来还?”
何云一道:“子女不还,谁来还?祖上积德,子女可以享用,同理,祖上做损,子女也要受拖累。你骂韦知县也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
王瑞在心里恨不得把韦知县骂掉几层皮:“韦兴贤太可怜了,他会不会横死?”
“那倒不至于,但是死后在阎罗殿,他如果能用福德抵偿罪孽,下辈子就要转投畜生道了。”
“这不公平,他又不知道其中的厉害!”王瑞气哼哼的道:“狗屁的规则,谁作孽就该自己偿,韦知县年轻时乱来,就该得病暴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