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生与人为善,却始终受奸人迫害,天道本就不公,我又因何为善?国恨家仇,不共戴天。太宗帝死了,还有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死了,还有他的孙儿,我要顾氏一族,世世代代,血债血偿!”
安启明拾起红绸,仔细擦拭灵位上的灰尘,眼底只余下一片平淡。
“父亲,母亲,您二人安息吧,延儿他过得很好,孩儿会好生照看他,孩儿会让延儿成为这世间最随心所欲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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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迎来了叶家老三老四的满月酒。
叶相家里难得办酒席,京中谁不给脸面,上至帝王,下至百官,皆是送上重礼。
两个小娃娃生得一样,又穿着一模一样的兔绒袄子,躺在摇篮里眨巴眼睛,叫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是两人手腕上的银镯子,一个套在左手,一个套在右手。
安家老夫人第一回 见着两个外孙,喜欢得不得了,眼睛都舍不得挪开,安氏便劝她留下小住几日,老夫人原本是不愿的,但眼看这两个奶娃娃朝她咯咯地笑,心一软,便应下了。
安灵薇捏着小娃娃的胖手,笑道:“真是一对金玉童子。”
就连一贯不善言辞,说不出好话的安启潘,都难得说:“真是可爱的紧,跟阿锦小时候……”
叶重锦挑眉,问:“跟我小时候怎么样?”
安启潘原本是想说,跟他小时候有几分相似,但如此一说,岂不是在夸奖叶重锦?他跟叶家老大老二从小就不对付,这种话他是断断说不出口的。
他道:“跟你小时候,真是天壤之别,一点都不像。”
话才说完,就被他母亲给杵了一拐子,骂道:“休要胡说八道,你阿锦表弟,从小就漂亮得跟仙童似的。”
安启潘心里自然是知道的,可让他服软,是绝无可能的。
这人眼瞎,叶重锦自然不会跟他计较,自顾自俯下身逗自己弟弟玩。他眼角扫过安启明,那人端坐在一旁,端的是芝兰玉树,只是眼底的波澜不惊,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他问:“说起来,一直不知道启明表兄今年多大。”
安启明神色淡淡,倒是叶重锦的二舅和二舅母脸色微变。
他二舅安成磊回道:“启明比启潘小四岁,今年十八了,这孩子一向内向沉稳,看着很显老成。”
叶重锦勾唇笑了一下,说:“难怪,看明表哥的模样,倒像跟我哥哥差不多年岁。”
他哥哥是年初生的,过完年已经及冠,正是双十年华。
叶重晖原本坐在一角里喝茶,听到阿锦提起他,便抬眸看去。
安启明察觉到他的视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表情生动起来,倒是有些十七、八岁少年郎的模样。
安成磊夫妇两同时松了口气。
叶重锦望着他的双腿,忽而记起,他从小就没见过这个表哥。因为他二舅一直把他藏在屋里,就连和他一起长大的安启潘和安灵薇,其实也没见过他几回。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一个人再怕见人,存在感再低,也不可能常年不见自己的亲人。除非家中长辈不允许,刻意阻拦他们相见。
难道是安老爷子。
叶重锦想起来,曾经听安嬷嬷说起过,安家大房和二房这些年一直在争家产,二房起初没有子嗣,很是着急,二舅母甚至去乡下的庄子调养了好几年,这才生下了一个男孩。
老爷子很高兴,亲自去庄子里接他们,那孩子便是安启明,一出生便不良于行。
第116章 天真
叶重锦胡思乱想了许多, 前世今生,一些不明朗的事情, 都隐约有了眉目。
倘若他的猜测都是真的,那么,这里面的一切, 只怕都是安老爷子从中帮忙。至于安成磊夫妇俩, 是没那个胆量收留前朝遗孤的,应该只是想有一个子嗣傍身, 日后好与大房争抢家产。
只是涉及到前朝, 这罪名是要诛九族的。
安老夫人正小心抱着昊昊逗弄, 这孩子一向开朗,也不怕生, 喜欢和人亲近, 老夫人又与他母亲的气质相合, 他自然是喜欢的,揪着老夫人的衣袖,嘴里直吐泡泡。
老夫人捂着胸口, 直呼:“外祖母的心肝宝贝哟!”
两位舅舅在一旁赔笑,他们虽然做事不厚道,但到底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当初外祖父分配家产时, 给他们兄弟几人留了不少古董字画, 这两只铁公鸡, 虽然肉疼, 但也没从中动手脚。
还有灵薇表姐, 这些年真心相待,他不能眼睁睁看安家走上末路。
而且,倘若他的猜测是真的,安启明应该是陆子延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
他在这世上,所珍惜的人不多,陆子延算是一个。
一边是挚友,一边是前世的杀身之仇,叶重锦只觉得上苍和他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屋里人太多,就连空气都变得糟糕起来,那边坐在轮椅上的紫衣少年,在他眼里,说不出的面目可憎,可那双眉眼,又该死的熟悉。
叶重锦不可抑止地感到一阵烦闷,他与母亲与外祖母告辞,去外面透透气。
今日相府大摆宴席,前厅在宴客,正热闹着,他躲在假山的一角,坐在一块碎石上,将脸颊埋在臂弯里。
“该怎么办……”
他忍不住苦笑。
若是前世的他,哪会有半分犹豫。那时他的眼中只有两类人,一种是对顾琛有利之人,一种是对顾琛有所妨碍之人,有利的便利用,妨碍的就清除,再简单不过。
原来,宋离早已不是宋离,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叶重锦。
他已经不再习惯独自应对所有难题,这一世,他被诸多关怀彻底宠坏了,无论是父母兄长,还是陆子延和悠儿,还有顾琛,他们总是围绕在他身边,为他排忧解难。
过多的宠爱,让他变得懦弱了。
一双温润的,透着一丝凉意的手掌捏在脸颊上,叶重锦微微一怔,回过头,唤道:“哥哥。”
叶重晖问:“躲在这里,是遇到为难的事了?”
叶重锦应了一声,又转而摇摇头,“没有躲,只是想要清静一会,外面太吵了。”
叶重晖撩起衣摆,在一旁坐下,叶重锦看了一眼,撇了下嘴,即便是不雅的举动,他哥哥做出来也格外的赏心悦目。
他一只手托着下巴,问:“哥哥与明表哥熟吗?”
叶重晖垂着眸,淡道:“只指点过几次学问,算不上熟。”
叶重锦蹙起眉,他哥哥一向冷淡,不会主动指点别人,除非是那人请他赐教。
安启明么……
他忍不住咂舌,道:“哥哥的魅力,真叫人叹服。”说完,眼里忽而就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叶重晖一脸莫名,微微挑眉,问他是什么个说法。
叶重锦只嘻嘻一笑,拉他起身,道:“总归是夸赞的话,哥哥就不必追根究底了,阿锦饿得厉害,哥哥与我一道去前厅用膳如何。”
叶重晖跟不上他的思维,先前还说想要清静一会的人,怎么转眼就要去最吵闹的地方。
叶重锦一边拽着哥哥往前厅走,一边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哥哥,待会见了子延,我给你一个暗号,你就含情脉脉地看他两眼,可好?”
叶重晖:“……”
叶重锦知道他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讨好道:“只有这一回,哥哥就答应阿锦吧,阿锦最喜欢哥哥了!”
被他扯着衣袖的男人俊脸微怔,他堪堪停住脚步,眼底闪过一抹错愕,还有一丝惊喜。
他垂眸望着少年,轻声问:“最喜欢?”
见少年笑着点头,叶重晖又问:“比喜欢皇帝还多吗?”
“……”
这下换成叶重锦为难了。爱人和兄长,哪里能拿出来做比较呢。
叶重晖没听到回答,也不泄气,反而眼底透出一丝清清浅浅的笑。阿锦没有否认,至少说明,他和顾琛在他心里的分量是不相上下的。
至于叶重锦让他这么做的缘由,他已经忘了追究,只暗自思索,含情脉脉是什么眼神,怎么做才能叫阿锦喜欢哥哥,多过喜欢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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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今日统共摆了十八桌宴席,外厅八桌,皆是平时往来不密切,且官职较低的同僚,中庭五桌,是朝廷重臣,以及与叶家的远近亲戚,内庭里三桌是各家女眷,用屏风遮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