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几世的生死别离,便是百年前就定下的因果。只不过这生死轮回场,恰落到了与我和樘哥有些渊源的《聊斋志异》中。
“代价是……什么。”斜风吹乱了话声,细细的轻颤夹杂在话声中,颤抖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我说了什么。
“这一世的命格。我也许,要陪着你活到天荒地老了。”湿漉的怀抱还透着寒意,冰冷的雨水蔓过衣服,又贴在了我的皮肤上。
“这是什么代价。”脸上沾着的湿意或许是雨水,也或许是别的东西。激烈的亲吻仿佛从唇间开始,一点一点的将我吞吃殆尽,包括,我的那些过去。
支离破碎的话语从唇间溢出,樘哥在说,王奕明还没死,曾被我亲手埋进土中的王奕明,还没死。
04
樘哥曾在第一世我转世后,听人提起过处决骗-奸团伙的事情,也还记得骗-奸团伙中有个人的名字,是和我的化名极为相似的王大喜。
而王大喜,无疑就是王奕明。
说不清是种怎样的心情。王奕明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恶事,纵使命丧黄泉也是罪有应得,可让他得到惩治的那个人,不该是我,不该是我这么一个平头百姓。王奕明应该受到的,是律法的制裁。
像是根引线一般,王奕明还活着的消息,串起了所有的疑点。
为什么告示上的名字是王二喜而不是王奕析,为什么接连两世,我都死在了钱顺的手里……
所有的问题似乎都与王奕明相关,也唯有把嫌疑放到王奕明的身上,我和樘哥的推论才能够说的通——险些被我杀死的王奕明到了东昌继续行他的骗奸行当,途中又得知了我的化名,便把辱了钱顺女儿的事情安到了我的头上。
事情的真相像是蒙了层迷雾一般,隔在几世之前看不真切。唯一能看清的,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去钱顺家,等着王奕明自投罗网。
第67章 人妖
05
许是进了雨季, 自从我和樘哥在这一世相遇后,雨便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晾在屋里的衣服发着股霉味,黏腻的粘在身上似乎一直都未曾晾干。明明是北方的城市, 却像是挪了几千公里, 去了多烟多雨的南方。
李老太自那天听见动静,出屋瞧见了抱在一起难舍难分的我和樘哥后, 当天就拐着弯的让我跟着樘哥住到了婉姐家去。婉姐看着小尾巴似的跟在樘哥身后的我,没多问我这个不速之客是谁, 反倒是急急的把我让进屋去, 给我和樘哥都找出了套干燥的衣服, 又给我和樘哥收拾出了去邻村钱顺家时需要带的东西。
钱顺家所在的村子,说是村,但和个小县城的规模也差不多。钱顺他家在村中有几十亩地又有间铺子, 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户。
而富户钱顺家,最近正在招人做女红。
管着招人的,是个约么快要四十来岁的清瘦妇人,徐慧。天气潮闷, 徐慧同被这磨人的天气弄得打蔫的花草一样,倚坐在椅子上看着没什么气力,招人时也并不上心, 只看了眼我带来的绣好的绢帕,就点头招下了我。
草草交代过钱家的规矩,徐慧像是不经意般向樘哥那一瞟,问道:“这位是?”不等我和樘哥回答, 徐慧又自顾自的问道:“识字吗?”
06
陪同应聘的人,最终也聘了个职位,还聘了个颇为轻松的活计。徐慧让樘哥平日里帮着账房先生记个账,连跑腿要账的活儿,都不用他干。
钱顺家管吃管住,樘哥被徐慧安排在了外院,我则和另几个被钱家招来的女工住在内院中的一间耳房中。
耳房中的通铺上盘腿坐着两个人,分坐在通铺的一侧,各做着各的东西。还有一人估计是因为通铺上坐不太开,便坐在了桌边。那三人看年纪都不是很大,只那个坐在桌旁的人年长些,约有个二十七八岁。
三人在我进屋前间或扯着几句家常,我一进屋,扯着家常的三人便把注意力移到了我身上。那三人该是早就知道钱家还在招着人,看我进屋也不意外,她们手里的活儿也不停,三两句就把自己介绍了一通,还顺带着查完了我的户口又分了些活儿给我做。
通铺上坐的那两人,圆脸儿杏仁眼的那个叫做夏明,剩下的那个瘦些的叫刘蕊,坐在桌旁那人,则叫做陈琴。
钱家招人来做的东西,总结起来,就是为钱招娣准备的婚庆用品。
红色的喜被一床压一床的堆在一处,只看着,就令人觉得无端的闷热。湿热造雨的日子里做着这种活儿,显是也令夏明她们很不舒服,细密的汗水一粒缀上一粒,积成颗汗珠从脸颊上滑下,浸在喜被上氤氲成一小片水渍。
“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下来。”夏明手头做着的那床被子已做了个差不多,只剩下了最后的行被。把针往被子上一插,夏明空出手来推开窗子,想看看屋外的天色。
阴沉的天色看不出是欲雨还是将晴,夏明看了一阵没看出个究竟,反倒是被从窗外涌进的热气蒸的脸上的汗珠又多了些。轻啧一声,夏明关上窗子,手上利落的纫好针递给刘蕊,叫着刘蕊帮她一起行被。
刘蕊拿着被子的一角和夏明纫好的针,夏明自己则从通铺上站起,一手拎着另一角,一手握着个线轱辘往后倒退。等放出的线长出被子一截后,她才截断了红线。
“这讲究!”夏明啐着拿过针坐回原处,仰头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子,才开始行被。
啐归啐,夏明干起活儿来手上却有数的很,针脚间的长度相似,都是一寸左右。
“谁大婚的时候不讲究?”陈琴接了句夏明的话,低头咬断彩线,又砸吧砸吧嘴,吐出了嘴里的线绒。“不都仔细着纳长了线,一根线行被行到底,图个姻缘长久的好寓意。”
看了眼夏明行着的被面,陈琴又多嘱咐了句。“你这寸针寸线可弄好了,省的再像上次那样,让你抽出线来重新行。”
“寸针寸线弄得再仔细又有什么用?”刘蕊帮着夏明叠起行好的被子,嗤道:“被子上缝了个提醒人不要得寸进尺的东西,日子过起来就真能这么过了?”
三个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还想接着再说什么时,忽就都没了声。
被明里暗里的说着会仗着家世欺负上门丈夫的钱招娣,卡在屋里的话声还没落下去的点儿,蓦地从屋外推开了屋门。屋门撞在墙上又吱哑着往回合了合。钱招娣站在门外也不说话,只板着张脸扫了屋内一圈。
第一次见钱招娣时,钱招娣已然身故。僵硬的脸上没甚表情,只能看出是个勉强算得上清秀的姑娘。现今看来,连这份清秀,钱招娣也担不上。
钱招娣的年纪不大,眉间就有了几道竖纹,竖纹卡在眉间,令钱招娣哪怕是面无表情时,看起来也有种横眉厉目的感觉。都说女随父相,钱招娣与钱顺相似的地方,在于下耷的嘴角和干瘦的身形,两人间的冷厉感,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浅粉的裙子穿在钱招娣的身上,怎么看,都看着既别扭又与钱招娣格格不入,有种错穿了别人衣服的突兀感。
一声惊雷从钱招娣的身后炸响,明灭的闪电似是割裂了昼夜。
钱招娣在落雨前复又看了屋内人一眼,没说什么,敞着门就走了。夏明三人看看敞开的屋门,没一人敢说去关上屋门,洞开的屋门外,似乎还站着个钱招娣从那里监工似的,三个人干活儿的速度,也因此都快了不少。
一直忙到下了小半日的雨都知疲般的停了下来,手里的针线活才终于能放下。
夏明她们给我空出的床铺靠在窗边,夏明三个都是一沾枕头就会了周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轮流的从每个人的鼻腔中呼出,扯着薄毯蒙住耳朵,不多时却又被捂出了一头薄汗。好在这呼噜声听久了也便习惯了,迷迷糊糊的刚有了睡意,窗上被人不轻不重的敲了几声。
夏明她们的呼噜声因这乍然响起的几声静下一瞬后,又响了起来。
连眼都不用睁,只听着扣窗声的节律和力度,窗外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窗户被从外撬了开来,溜门撬锁全精通的阁老之子站在窗外,一探身,又撬开了别的东西。碎发拂面,唇齿相舐。细碎的呢喃,从唇间泄出,“我腰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