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垂眼把玩着巨阙的剑穗,良久憋出来分外温柔的一句:“我不是有意中伤你,你千万不要寒心。”
他把一刀一剑放在枕旁,拉过展昭的手道:“你封不封官都是展昭,我不是信不过你,也不是生你的气,要气也只是气我自己当日恶言伤了你,一错眼就把你弄丢了。”
这话说得真挚,其实半真半假。白玉堂何尝不气展昭,气他真的一怒走了把自己丢在流风岛,气他入官府、封御猫、再不能与自己随性同游,气他放着快意恩仇的日子不过去自讨苦吃。他二人萍水相逢于江湖,共同游览山川、锄强扶弱,好一腔少年任侠的风华,谁知流风岛负气一别,便走上不同的路,重逢时身份责任已然改变。
幸好,重逢时他们都还是他们。
然而这番话倒把展昭说蒙了,楞了一下才仰身靠在床框上笑道:“玉堂这是在向我赔不是?我又没说自己,不是在说包大人吗?”
白玉堂这会儿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恨声道:“你封官便封官,何必叫个什么“御猫”?男子汉大丈夫以猫为号,莫非官家有意折辱于你?”
“你以鼠为号怎么不觉得折辱?”展昭见他如此耿耿于怀只得无奈道,“也不是皇上提的,是太子见了我轻功身法叫着说像猫,皇上一乐便落实了这封号。”
“太子,赵祯……这小孩性情很顽劣嘛。
☆、甩不开
“莫混说,太子勤勉好学,宅心仁厚,日后有望成为个有道明君。”展昭对赵祯确实颇为赞赏,相处之间也早已生出些感情,听到白玉堂肆意调侃自然是维护一二。
不过他想起赵祯虽幼弱惹人疼惜,却偶尔流露出一丝狡黠,可知其实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孩子,不觉说道:“但小殿下说我像猫,确是在皇上询问包大人为何不让锦毛鼠同来见驾之后。”
“这小孩是不是没怎么见过江湖人,好奇心重啊?难不成是有意让你压我一头,好激我也去耍个把式给他瞧?”白玉堂挑眉笑道。
展昭心知他又在取笑自己耀武楼献艺是“耍把式”,心想白玉堂这忒好模样的少年侠士,怎么给点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也懒得理他,只道:“困了,有什么明儿再说吧,我睡在哪里?”
“还哪里?就这里罢。”白玉堂一指自己的床。
“偌大个雪影居,连间客房都没有么?”展昭笑得有些讪讪的。
两人原本经常同睡的,今晚久别重逢反倒不知怎的有点别扭,或许是因为白玉堂身量长高了、模样也长开了不少显得像个大人了,或许是因为白玉堂自然而然掐他的脸颊、执他的手时,他忽然感到一丝莫名的悸动。
“不好意思啊猫儿,我忘了叫他们收拾客房了。眼下人家都睡熟了,你最体贴人,总不好大冷天的叫人家起来。”白玉堂嘴里说着不好意思,面上一丝愧意都无。
展昭无语看着他,见那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转身拿了杯子和青盐漱口去了,忙跟上道:“杯子总有多的吧?”
“不好意思猫儿,我也忘了叫人准备,你将就用我这个可好?”白玉堂挑眉笑得恣意。
两人笑闹了半晌才终于睡下,天大的事也丢到明日再考虑罢了,此夜静好,只管安然共卧,抵足而眠。
一夜无梦,第二日天光大亮时展昭才醒来,见白玉堂已经醒了,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床帐出神,冬日里柔和的晴光给他冷峻侧颜添了一丝温柔。
他看着白玉堂焕然的容色,想到事态不知如何发展,下一次这样安眠不知是什么时候,怔怔地躺着不想打破此时的宁静。
白玉堂察觉到他醒了,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慌乱,含糊地打了声招呼便起身穿上外裳,边背着身系腰带边说:“猫儿,咱们这就动身去开封吧。”
展昭一夜安睡,白玉堂却并非无梦,醒来时只觉似真似幻地不敢细想又不愿忘记。
“昨晚上还不让我回去,怎么今天一早自己也急着要去?”展昭丝毫未察,坐起身来拢着被笑道。
“我劝不住你,还不能跟你一起吗?”白玉堂捧水洗了脸,不觉已将梦里情形抛到脑后,回身去瞪自己身边那个实实在在的展昭,“展大人是专程来缉拿我的,怎么好叫您空手回去?”
“玉堂,莫要混说了。我追来真是为了缉拿你不成?不过是来见你一面,日后回去请罪也就罢了。”展昭虽笑着,面上却浮起忧色,“你跟我回了开封,且不说皇上那里如何应对,若宸王真有反意,京里的态势可不是顽的。你既让盼儿丢开手,让小五远远走了,如何自己又要掺活进去呢?”
“你这呆猫好端端地又为何要去扑火?”白玉堂笑道,“你要扑也罢,甩开我是万万不能。”
两人还是带着三宝一同启程了。展昭拗不过白玉堂,想想自己这官差追了一千多里只为劝这嫌犯别跟自己走,而嫌犯倒死乞白赖非要跟着官差归案,只觉得可笑。
总算再此并辔而行,夭夭和踏云都兴奋得很,前一刻蹭着脑袋亲昵,下一刻又较着劲儿地向前飞驰。展昭看着跟在自己身侧的白玉堂,忽然想起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这个人绝尘而去独赴雄州,把自己扔在清明山下,不觉悄声轻笑起来。
“猫儿,你笑什么?”白玉堂心中亦是思虑重重,见了展昭的笑却不觉轻快起来。
“没什么,我笑白五爷当年一人一骑何等孤傲,竟然也有死跟着我的一天。”展昭取笑道。他既庆幸自己当初多管闲事,追了两千里路跑到雄州帮白玉堂的忙才得以结交,又忧心结交了自己这么一个朋友对白玉堂来说是个牵累祸患。
还是那句话,流言总比人跑得快,刚动身没多久,他们便听到风声,说官家病得只剩一口气,小太子前些天失足落水怕是也要不行了,如今官家大有传位二皇兄宸王爷之意。
展昭不知真假,心中大急,与白玉堂加紧赶路,这晚好歹赶在关城门之前进了城,一路走在街上觉得静悄悄的,回到开封府却是非同寻常的热闹。
四位哥哥连同卢大嫂自打听闻白玉堂闹出的事,就齐奔汴京准备给他收拾烂摊子,到了开封府才知自己五弟留了信柬引展昭追去陷空岛了,索性就在开封府住下等着二人回来。
萍水派二师兄乔鹰带着妻子于鸢也到了。他们是接到展昭的信,得知了于枭下落,奔开封来姐弟相认的。
没想到盼儿也留在了开封府。白玉堂急问她交了令牌为何不去追赵离和殷鸿,她睁着大眼睛道小于师兄受了伤,她不能弃他于不顾,便托人送信到约定之处与他二人告别了。而于枭其人,赫然正昏迷在开封府的客房中。
白玉堂猛地看见于枭差点上去就来一刀,展昭与于枭好歹有抄了一宿书的情谊,忙拽住了说当初事出有因,何况人家亲姐师妹都在这儿呢哪能由你造次,又忙问于枭伤势如何。
这厢有公孙策、闵秀秀、于鸢三个神医在,又有盼儿小心看顾,自然是不会让于枭死了的。只是他伤得颇重,一时还醒不过来。
留下盼儿和于鸢照料于枭,卢大嫂接着研究方子,一行人便到包拯的书房议事。原来近日皇上确实病势沉重,太子赵祯也确曾落水。据跟着他的小太监说,前些天夜里,太子侍疾之后在回宫路上忽然不知怎么掉进御花园的湖中,亲卫于枭跳进湖中似是激战了一番。待他将巡夜的侍卫喊来时,于枭已抱着昏迷的太子爬上来,自己浑身是伤,吐血脱力昏倒。皇后连夜命人打捞,捞上来一具血肉模糊辨不出身份的尸首。
“当夜圣上秘召我入宫商议此事。”包拯道,“他再怎么不愿,也不得不怀疑是宸王所为。宸王定是打算不声不响让太子失足落水而亡,如此他便是最有资格继位的人了。皇上重情,尽来兄弟和睦便放松了对宸王的警惕,此番若不是于侍卫拼死相护只怕太子难逃一劫。”
“大人,太子如今怎么样?于兄弟又为何会在此处?”展昭急切道。
“太子只是受凉生了病,不妨事的。”包拯答道,“我想乔夫人和江姑娘一定惦念于侍卫的伤势,便请求皇上恩准我将其带回开封府调养,待他醒来也好姐弟相认。何况宫里定有宸王的眼线,恐怕会趁机杀于侍卫灭口,倒是开封府有这么多高手在要安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