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过了半晌,被这样精彩凶残的对峙震得目瞪口呆的人群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叫好起来。不仅是对胜者,更是对双方剑术的叹为观止。
盖聂站了起来,将一柄锋利透亮的长剑收回鞘内。夏启也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忽听对面的少年轻声问道:“请问阁下练的可是,越女剑?”
夏启讶异抬头,面上的神色从沮丧又变回了好奇:“阁下好眼力!我还以为如今的中原没有多少人见过这套剑法。”
“阁下的剑,似乎比‘十剑’中的‘小越女’还要更快,更胜一筹。”盖聂由衷地赞道。
“葛兄见过我师父?”夏启大为震动,一把抓住盖聂的胳膊,“师父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小兄弟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我……我没见过,只是听师父说过……”盖聂自知说漏了嘴,赶紧抽回手想往台下跑。
“敢问葛兄师承何方?”
“……恕不能奉告。”盖聂捂着肚子,刚才被踢到的地方还真疼。
夏启神色大异地打量着他:“难道你是……你真的是……不对,如果是那个地方出来的人,怎会不去周游列国,纵横游说,却在这赵国军营里摸爬滚打。不对,肯定不对。”
盖聂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听夏启又道:“葛兄莫怪我多嘴。只是师父曾令我发誓,在下此生不得与鬼谷派之人交手,否则必死于白刃下。”
……真到那时候我会救你的。盖聂无可奈何地心中默念。
他的下一个对手是赤豹营的副统领。此人是个面色赤红的大汉,盖聂还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正是投军的时候把他从右边赶到左边的那个山羊胡须。当然大汉自己早就记不得他了,又见了先前的比试,知道他是个强敌,于是规规矩矩地一拱手道:“在下,季孙龙。”
“三桓之后,想必有些本事。”底下观战的鲁句践冷笑一声。
盖聂先前觉得此人有些嚣张狂傲,交手后才知他果真有着狂傲的资本。季孙的剑术兴许不比夏启轻灵迅捷,难得的是剑势沉猛,内力浑厚,使得随意使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带上了超乎想象的威力,如骏马驰原,龙战于野。盖聂生平对阵过的对手中,论及剑招的霸道刚猛,真气的收放自如,唯有卫庄方可与之相比。
不过既然剑术风格像卫庄,那么自然也难不倒盖聂。更何况他还不如卫庄。
盖聂向右晃过季孙龙上撩的一剑,突然把剑交到左手,手腕像使鞭子一样发力一颤。只听“叮叮叮”一串脆响,盖聂的剑尖闪电般地连番点在对手的剑身上,每敲击一次便有一股阴劲沿着剑脊传至剑柄,震得季孙龙整只右臂发麻,握剑的虎口崩裂出血。
“抖剑!”在台下观战的夏启惊呼道,“这不是当年的六国相苏秦的绝技么。莫非,这个葛大真的是……纵横传人?”
司马尚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也不尽然。苏秦的抖剑虽天下闻名,然而那是近百年之前的事了。如今江湖上研究古人剑技的人甚多,例如那招‘苏秦背剑’,在邯郸便不知有多少剑客会使。难道他们人人都是纵横家不成!”
夏启转向鲁句践道:“鲁兄怎么看?”
鲁句践眉头紧蹙,又像深思又像懊恼地道:“六国之内会用抖剑的人的确不少,在下当年也算习得过一两成;不过,我却没见过一人像葛小弟使得这般精熟,时机抓得这般凑巧——”
说话间台上两人仍在鏖战。季孙龙也算是个性倔强,虽吃了盖聂一个大亏,却还死死握剑抵挡,不肯轻易认输。眼看盖聂已经处处占到上风,忽然脚下平白打了个趔趄,单膝跪倒在台上。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季孙龙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扬起宝剑便朝盖聂的左肩斩下——盖聂似乎腿已不能动弹,只能上半身扭转避过——而季孙龙的剑锋却半途突然转向,又抹向他的侧颈!
间不容发之际,盖聂整个身躯狠狠往地下一倒,干脆仰躺在了演武台上;同时右手横腕,反剑架起季孙龙的杀招;左臂托着右手,顺势也掩护了宝贵的脖子。趁着这一倒,一架,一托的功夫,赚来些许空隙,他老毛病不改,再次身体横滚着逃了出去。
“怎么回事……”夏启自言自语道:“他的脚……之前并没见伤到啊?难道是季孙大哥的无形剑气?”
“……或许只是不小心扭到了。”鲁句践对台上攻守之形的突变也大为讶异。
司马尚沉默不语,藏在袖子里的拳头不免攥紧了。
台上盖聂滚得老快,到了差点掉下来的地方才停住。季孙龙抄剑追赶,半途却看见盖聂摇摇晃晃又站了起来,只好停在那里,全神戒备。
盖聂扫了一眼台下的人群,手中剑器骤然脱手。
很多人都只感到一阵烈风扫过眼前。只有极少数人才看清了一道银白的残光,回神过来时季孙龙已经倒在台上。
“方才那是……”鲁句践悚然动容道。
“……”夏启苦笑道,“我从未见过这一招。江湖上,恐怕也无人识得这一招。”
其实盖聂还是留了手的,无论是出剑的力道还是角度。毕竟这只是军中比武,不是敌我死斗。否则百步飞剑,早已一刃断喉。
大多数在底下观战的将士虽没明白,但也觉得厉害;于是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喝彩声。混乱中却见一个宽袍大袖的青影跳上演武台,一手扶住盖聂的胳膊,问道:“怎么回事?”
这人自然是司马尚。
盖聂摇了摇头,自己卷起左腿的裤脚,一直卷到大腿处,才察觉膝弯后面有两个米粒大小的血洞;凑近一瞧,只见里面露出一小段蓝盈盈的针尖。
这两根毒针极其细小,发射的手法也相当高明,加上当时的天色也有些晚了,以致于无论是台上比剑的剑士,还是台下观看的众人,竟无一发现它们是何时暗算到了盖聂腿上。
司马尚脸色一沉,突然出手如电,以点穴截脉之术封住毒素上行,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划开筋肉,暴露出细针的尾部。然后他双手按住伤口两侧,暗运内力,只听“嗤嗤”两声,两根细针竟被他逼了出来,轻轻落在地上。
司马尚长出了一口气,又用袖子裹着手,把细针捡了起来,方才站起身,指着倒地的季孙龙道:“左右拿下!”
立刻有四个佩着刀斧的甲士跳上台来;季孙龙受了盖聂一剑还在晕着,毫无反抗地被押走了。围观的人群刚要散去,忽听司马尚又道:“且慢,今日观战中所有赤豹营之人,也给我一并带走。”
“……又关我们什么事!”鲁句践又惊又怒,除他之外亦有几个人纷纷叫嚷起来。
司马尚面罩寒霜,厉声道:“军中比武,本是光明正大之事;如今却有人为了取胜以毒针偷袭军中将士,这种卑鄙行径,我赵军中决不能容!!季孙龙是赤豹营副统领,暗算他的对手,无非就是希望他赢得比试。那么这个用毒针的人,想必与季孙交情匪浅啊!”
“……校尉大人,可是我们赤豹营来了这么多人,总不能人人都有嫌疑吧!”
司马尚冷笑道:“在下只是权宜之计,委屈各位了。只是请诸位到我帐中脱衣查验一番,说不定那个偷袭者身上还藏有方才发针的证据。对了,你们每个人的私物,也需上缴军中刑令,如若查验无事,自会还给诸位。”
鲁句践还待争辩,夏启忽然拍了他一下,附耳过来道:“鲁兄就别挣扎了。我猜测,校尉大人想找这么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了。”
盖聂无意之中帮了司马尚一个大忙。他自己却不知道,只是昏昏沉沉被抬到了伤兵营,和膝盖中箭的阿吉住在一个帐下。那两枚牛毛针虽然厉害,但司马尚处理及时,盖聂又以自身内力压制住了猛毒,没有伤到腑脏。只是之后的十来天走路都不利索,一拐一瘸和跛了似的。
司马尚这边查抄拷问忙得不可开交,每隔两日却必遣亲兵过来问一下盖聂的伤情。有时还带来一些慰问品,比如一整锅的牛膝骨炖汤之类。
“快点趁热喝了。”送汤过来的亲兵热情地说道,“将军特意吩咐了伙房,要牛左腿,不要右腿。”
都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