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卓握着鼓槌那一瞬,整个人神情骤变,仿佛通灵一般,变了一个人。
汗水随着长臂挥洒而出,密集而铿锵有力的鼓点炸裂耳膜,电吉他的声音紧随而至,如两条龙,盘旋追咬着,一直向云霄攀升。
满场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随着节拍扭动着身体。他们高高举着的手像海葵的触须,整齐划一地摆动。
江雨生也站起来,抱着敏真坐在自己肩上,好让她看清舞台。
聚光灯下,俊朗的青年完全沉浸在了音乐节奏里。他的衬衫已全湿透,勾勒出健美劲瘦的线条,猿臂挥舞着鼓槌,敏捷得几乎看不清动作。
那不羁的野性再无拘束,穿破温柔的皮囊,释放了出来,挥发向四面八方。
激昂的鼓点震撼着每个人的耳膜,带动着敏真的心疯狂跳动。
有些人,生来就属于灯光下。
敏真发觉自己胳膊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一曲完毕,顾元卓起身将鼓槌一摔。满场轰动,掀翻屋顶。
门铃大作,物业接到邻居投诉,前来干涉。
林佩仪一手端着一杯粉红鸡尾酒,面孔潮红,轻描淡写地把人打发走了。
而派对气氛已被顾元卓的鼓推向了高峰,每个人都在狂热地高呼安可。
酒不要钱似的一箱箱搬进来,转眼就变成空瓶子堆在角落。情侣开始在墙边、沙发里相拥,如丧尸进食般接吻。喝多了的人则排队去卫生间呕吐。
而面临分别的同学们正流着泪挨个相拥。
是酒精催化,还是真情实意,没人说得清楚。
顾元卓站在灯下,抓起T恤衣摆擦脸上的汗,露出块块分明的腹肌。
江雨生抬头问敏真,说:“你顾叔叔从中学起就玩摇滚乐队,如果不是要继承家业,现在也许是大明星了。”
顾元卓下了台,拨开人群,再次回到了江雨生他们身边。
“怎么样?”
江雨生笑:“我早说,你不出道可惜了。”
顾元卓摇头,大口喝着香槟:“做明星太辛苦,纵使我这样的家世,入了行还是要对大咖作揖赔笑。我自认不是那样的人才。”
江雨生说:“你毕业后又不肯进你父亲的公司。去别的公司谋职,从新进职员做起,还不是要对领导客户笑脸相迎?”
顾元卓不以为然:“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来,我们去楼上游泳!”
到了楼上,顾元卓抬手脱去湿答答的T恤,赤着上半身,一头扎进水池里,半晌后才从对岸钻出来。
江雨生当然不敢像他这么恣意。他把敏真放在泳池边,让她双脚泡着水玩。
顾元卓健臂划水,片刻又游了回来,从敏真脚下突然冒出来。
敏真吓了一跳,认出是他,哈哈笑了起来。
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
楼下已不又唱又跳了,毕业生挨个上台,大声喊出自己的心里话。
有人希望能得到一份高薪而清闲的工作。
有人希望能交到理想的女友。
有人为过去的错误道歉,有人终于宣泄出挤压已久的不满。
直到有一道男声传遍了全场:“顾师兄,我喜欢你!”
楼上楼下,整齐地寂静了三秒,继而哗然。
“是谁?”
“终于有人说出了口!”
“真讨厌!怎么又是顾元卓?”
顾元卓水淋淋地从泳池里站起来,健美的肌肉犹如涂了油。
他朝江雨生看,反而隐隐有点得意。江雨生脸颊微烫,抓起他的T恤丢过去。
顾元卓慢条斯理地擦着身,盯牢他笑,眼睛里仿佛有烧红的钩子。
敏真好奇的视线在两个大人之间来回转动。
一阵喧哗,原来那个表白的男生被好事之人拉到了露台上,往顾元卓面前推。
“去呀,不是暗恋了他快三年的吗?”
“还为了维护顾元卓的名誉和人打过架。”
那男生十分娇小单薄,长长刘海遮着双眼,脸颊涨得通红。身后人不住起哄,他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顾元卓歪着脑袋想了想,终于记起这个同学的名字。
“张文杰?谢谢你。我也祝你生活工作顺利,前途似锦,健康幸福。”
婉拒的话说得如此周全又流畅,也不知道是在多少次实际情况中练习出来的。
男生抬起他含着多情泪的双眼望了顾元卓一眼,楚楚动人,嘴唇翕动,正要开口说话。旁边突然杀出一个胖女孩,将男生撞得几乎飞出去,抢占了位子。
“我也有话要说!”女孩已半醉,声音嘹亮,“顾元卓,我也喜欢你!你记得吗?我在食堂打翻了饭菜,旁边男生笑我是猪。是你重新帮我打了饭,还骂了那几个男生。”
顾元卓好人好事做得太多,实在记不起,只得礼貌微笑。
女孩说着就哭起来,往顾元卓身上扑去。
顾元卓灵活一闪,把敏真抱起,高声道:“我送敏敏去卫生间!”
随即溜之大吉。
第6章
林家的卫生间亦装饰得极其高贵典雅,让人简直能在日常的五谷轮回中悟出点宇宙真理来。
敏真洗完手,忽然发现卫生间竟然还有一个门,推开外面居然是对着公园的大阳台。初夏的潮湿闷热的风迎面而来,脚下的都市灯火流转,同夜空中的繁星相映生辉。
如此星辰如此夜。果真有人躲在阳台一角,喁喁私语。
敏真知道听壁角是不礼貌的行为,正要退回去,耳朵里忽然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你明知道江雨生最近绯闻缠身,怎么还和他走那么近?”
片刻后,顾元卓的声音响起:“佩仪,我不知道你居然也会信那种低俗的流言。”
林佩仪说:“空穴不会来风。江雨生这种人,表面越是道貌岸然,没准私下的秘密越见不得人。元卓,你前途无量,何必和这样的人牵扯在一起?”
顾元卓已隐含怒意:“佩仪,我还以为你和他们有所不同!”
林佩仪似是拉住了顾元卓,低哑的声音里饱含着哀怨情愫:“原来你觉得我是不同的。”
顾元卓顿了片刻,无奈道:“我们是多年老友了。”
林佩仪说:“是啊,我们都已经认识六年了。那是我十八岁的生日聚会上,你是我小表姐的男朋友。”
顾元卓无言以对。
他这样的男孩,自青春期起不知交往过多少个美貌女友,异性资源富饶得犹如丰收的果园。
而前尘旧事,过往云烟,现在心里只满满装着一个人,谁记得起早年的红白玫瑰。
林佩仪迳自说下去:“你那天穿一身白西装,送我一瓶唐培里侬香槟。别的客人都送我珠宝香水,只有你给女孩子送酒。”
顾元卓辩解说:“我那时也年少,行事轻狂。”
林佩仪笑道:“我就此记住了你,你可知道?”
顾元卓不答,许是在讪笑。
“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和小表姐分手,可我偏偏已去英国留学。我在英国一直关注着你。你又换了什么女友,又做了什么事,一样一样,我全都记在心里。”
顾元卓依旧沉默。
“三年前我大学毕业,你也同相恋两年的女友毕业分手。于是我没有留在英国升学,顶着长辈压力回来读D大的研究生,就是为了靠近你。”
顾元卓终于说:“我说你怎么会放弃帝国学院。佩仪,你这就太不值得……”
“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衡量得失。”林佩仪一笑,“只是我才回来,你就又已交上了新女友。瞧,我总是晚了那么一步。”
顾元卓再度沉默。
“研究生三年,我在你身边,就这么看着你一次次恋爱,一次次分手。你爱女人,女人也爱你,你从来不寂寞。”
顾元卓只有继续讪笑。
敏真想,他一定和这林佩仪交情不错,所以才给予她足够的尊重,耐心听她从头到尾地诉说爱慕之情。换成别人,肯定都是一句话婉拒打发了事。
林佩仪话锋突然一转:“直到一年前,你突然和那个嫩模女友分手,而后一直单身至今。不回应追求者,也不热衷社交,搬出家独居,突然就过上了清教徒的生活。”
那是因为顾元卓结识了江雨生。
他所有的灯红酒绿,其实都只为找到这么一个人。
让他有个地方可以安放心,寄托魂。从此以后,哪怕浪迹千万里,也都不会迷失了方向。
林佩仪不知道内幕,但是女人总有其独特的敏锐。
“元卓,我了解你。我清楚你恋爱和独身时的区别。你这半年多来,虽然没有女友,但是你眼角眉梢都是情,肢体语言里都透着欢快。你满足、充实、充满精干朝气。”
顾元卓勉强笑道:“我什么时候不是?”
“不。”林佩仪火眼金睛,“元卓,你这半年多来,肯定还有一个秘密情人!”
敏真站在门后,手心捏着一把汗。
就听顾元卓轻笑一声,说:“佩仪,你是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