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初到新环境,有些怕生,从颜君行怀里一跳出来就找了个屋子猫进去了。
“两间屋子,你挑一个吧。可惜墨泓轩还是小了点,暂时先这么住着吧。”
颜君行有些惊讶,两间都是主屋,主人竟让自己居其一?
想起当初主人定给他的职责,抿了抿嘴唇,道:
“属下不必再单占一间,睡在暖阁就可,也好就近服侍主人。”
颜子钰眯了眯眼睛: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暖阁就暖阁吧。”
其实他倒是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就是对于君行开始主动来亲近自己还是蛮高兴的。嗯,还没吃到手的心爱之人就睡在隔壁……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呀。
打发了颜君行去给他做饭,颜子钰就去收拾两人的屋子。暖阁与正屋仅一帘之隔,空间并不大,但是软榻等却与主屋一应规格。
在柜子里翻了翻已置下的衾被,果不其然堆着一水绣缎锦衾,厚薄皆有,厚的却并不沉重,似是填充的鹅绒之类,极轻极软。
颜子钰挑来挑去,挑了两床不厚不薄的,只是,自己用的是淡竹青色的,而放到君行卧榻之上的,颜色却是及其恶劣的……深紫色。
像是在搞什么恶作剧一样,心虚地为两人铺好了卧榻的一应物品,颜君行那边见天色已晚,不敢让主人饿着,已然利落地做好了饭。
虽然这顿吃得略简单了些,不过就着一屋的昏黄灯火,屋外春日的晚风温煦,倒也惬意。
“今天累了一天,明日不必太早,巳时叫我起来就好……还有,你受了内伤,也毋需起来做饭了,多休息些。”反正包里有烹饪产物的存货,直接拿出来对付一顿就是了。
“是,主人。”
颜君行一边收拾着碗筷,手下动作顿了片刻,心间不可抑止地过了一片暖流。已经治好的伤……其实并不需要休息的了。以前的二十年里,再重的伤,又何曾有人给过能养伤的机会。
而且,主人居然记挂着自己的伤势,这是自己都快忘了的事情,主人还在关心自己。颜君行隐隐觉得这实在是超过了主人对下属应有的界限太多,但是,有人挂念的感觉,是那么的……满足。
这边颜子钰十分没有作为医者的养生意识,自从颜君行负责了他的起居,他就习惯了晚上吃了睡睡了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那是什么,没听说过。
只不过今天虽早早地把自己扔在了床上,熄灯之前他却是侧躺在榻上揪着衾被暗自吭哧笑个不停……不知道君行看了那床艳紫色的被子脸上是何表情?
一帘之外,老实耿直的颜君行却完全没察觉到主人的所谓恶趣味。毕竟他从来没有什么喜好之说,又何况是主人的安排。
不过先前在医馆时,因为条件有限所以还未深刻发觉的一些东西,现在却清晰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缓缓跪坐在榻上,瘦而有力的手掌触上身旁轻软的床榻和丝滑如水繁纹绣缎的锦衾时,怔了许久。
他真的没有为主人做什么,主人给予他的……却已经太多了。即使主人只是将他所本该拥有的优渥随手分了些给他,但是再富贵的人家,也没有这样分给一个下人的。
而且还和主人同席吃,同屋住,用的物品档次规格一应相同。本该体现尊卑的等级之差在主人这里是压根没有的,这根本就是闻所未闻之事,无论哪家的主仆都不可能是这般相处。
主人一直很宠他,他心知肚明,也从不敢忘记自己的本分。但是主人宠他的方式并非对待一个得力的下属。
以前的刘大人也很欣赏他曾经的暗卫首领,但是那是倚重和信任,有这样的看重对于他们而言已是福气,却从未多给过他别的什么,若是任务有失,也不可能破了规矩免他的罚。
而主人……宠他的方式倒像是对待心爱的姬妾一般,给他舒适的生活,还什么都问他喜欢不喜欢。
可是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他想了很多遍,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献上自己的身体才能对得起主人的赐予,但是主人从来不提,他也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他虽然不觉得“沦为”主人的侍寝是什么下贱之事,毕竟下人被主人当作发泄欲望的工具是分内职责。
而且,娈宠小倌还算是贱籍或是乐籍,若有机缘也可脱了这身份。暗卫……连户籍都没有,从来都是私有物品的他们,怎么可能会比娈宠高贵半分。
但是……他不觉得有辱于自己,他却怕有辱于主人。手掌轻轻抚上自己的胸肋,心中空了空。
主人这几天对他的亲近或许只是一时兴起,而他的身体是什么样子,他自己清楚得很。瘦却不弱,没有弱柳扶风之姿,粗糙冷硬,身骨棱角硌得分明,根本娇软不下来。还有着各种丑陋的疤痕,若是这般往主人榻上一躺,只怕多半会立时倒了胃口。
被主人叱着丢出来他不怕,他只怕主人觉得他恶心,从此冷眼相对。
所以这条线他不敢试,即使明知道自己或许应该上道些,主动提出为主人服务,但是主人一直不要求他,他就这么一直将自己的心思苟且藏着了。
但是……有些东西,他觉得似乎自己即使是将自己的身体献出去,也是还不了恩情的了。
主人让他享用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物质还在其次,更加珍贵的却是,安宁却多彩的生活,还有主人的关心和保护。
他不用再出生入死,栉剑风沐血雨,伤在哪里死在哪里都无人知晓。而是可以安心地躺在柔软的,属于自己的榻上,睡到日上三竿来养伤。
主人说,你该多休息,所以不用给我做饭了。
即便是恃宠而骄的姬妾,又哪里敢这样事事都由着自己,让主人如此迁就的?
然而主人就那么随意地安排了,像是在说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颜君行熄了灯,把薄衾拉来盖在自己身上,未曾体验过的,只属于奢侈之物那种触感让他愈发觉得不真实。
他从刚来时就已被主人给他的恩典弄得手足无措。直到现在,还没想出来怎么报答,他的主人就给了他更多的东西。
今天主人看他受伤时真切的焦急,安慰他时眼中的暖意,被敲爆栗时的亲切,两手交握时的岁月静好,被主人抱在怀里时颈边鼻息的热度,还有……轻吻他时的珍惜。
碎落的片段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转来转去,他突然一阵心慌,猛地抓住了胸口的衣襟,然后死死地咬住了手腕,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主人……主人,属下这副无用的残躯,无论如何是值不上您给的这些的,只是,属下竟然……竟然还在妄想着。
然后他惊恐地发现,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坚硬如铁的意志力,在今晚全部崩塌了。
他越是告诉自己这样是不对的,那些曾将他心脏填的满满的东西就越是不可抑制地窜进脑海。
最后脑中只剩下了主人吻他时的感觉,他和主人贴的那么近,那感觉如此清晰,如此鲜活,如此……眷恋。
罪恶感一瞬间涌满了他的全身——他既生了让主人一直宠他亲近他的心思,已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主人平时能饶他的罚,却不代表可以容忍这样一个不知好歹的下属。
抬起双手捂住黑暗中愧疚的眼睛,和痛苦得即将溢出来的晶莹,颜君行在心中默念了一声。
主人,属下……罪该万死。
那么,在主人发现自己胆大如天的逾越心思然后处置掉自己之前,主人……能不能多给自己一些……温暖。
似是下定了什么视死如归的决心一般,终于沉沉睡去。
颜子钰哪里知道隔壁他的小忠犬这快把自己纠结死了,他逛了一天腿脚酸麻,确实如他所愿,直接一路睡到了巳时。
直到颜君行跪在帷帐之外轻轻喊了他七八遍,犹自醒不过来。
睡眼惺忪地在榻上转了个身,然后一只手伸出了帷帐:
“手拿来。”
颜君行将手放在主人的掌上,却被主人握住了脉门,诊了半晌。
颜子钰实在困的睁不开眼,就用这种方式确认了他昨晚伤势无虞,好歹他也是大学学了两年中医的专业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