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事?”
那人听到这话终于有了动作,也不知是从哪摸出了根骨鞭,拿双手稳稳举了,毕恭毕敬地奉到颜子钰跟前
那根骨鞭很长,看起来甚至是沾染过血迹的样子,但颜子钰的注意力一时却没办法放在上边,他听得一阵哗啦啦的响动,这才发现对方腕上居然锁了黑色的镣铐,之间又用锁链扣在一起,被缚之人有所动作时,便无可避免地会因为带动锁链而划拉出声响
颜子钰被骇了一跳,想他两世为医,又是活在和平安然的现世,哪里亲眼见过有谁被这样镣铐加身,更何况那看起来沉重的行头并非他所想的那样普通锁住,竟是从手腕扣合处被严密封死,半点由人解开的机会都不留,颜子钰一时半会缓不过神来,只是没等他继续发问,廿七就已经低下头,嘶哑着声地解释道
“回主人的话,昨日属下冒犯主人,该当万死,虽由刘大人略施惩罚,然死生罪责仍需主人定夺,故今日前来请罪。”
廿七语气平静,可这短短的几句话已经完全超出了颜子钰的预想,他仔细梳理过包含在里头的意思,却是越想越震惊,不可置信地朝人发问
“你说主人...你叫我主人?又说生死由我做主,莫不是...刘大人将你予给我了?”
颜子钰真心希望这个结论只是自己的多想,可惜廿七将他的迟疑当成了顾忌,忙继续应道
“主人不必有所顾虑,属下自出师分配给刘大人之后,便已是大人私属,拿来转手赠与完全可行,绝不会给您惹一点麻烦。”
若是普通地拿古玩字画作为礼物,哪怕价值连城,颜子钰也能面不改色地照单全收,可这活生生的一个人,像这样跪在他面前,亲口说出自己是能随便转送任意打杀的私属物,还是让颜子钰的观念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何况他的迟疑哪里是因为担心一个影卫会惹来什么麻烦?颜子钰觉得自己跟廿七简直不在一个思路上,他来回踱了两步,心中烦躁便愈盛,可看那人理所当然跪着等他说话的样子,又实在有些不忍,只得压着情绪接着问他
“要按你说的,你既然已经被送给我,为什么要戴着这玩意过来,而且还被彻底封死了?”
他没具体指明,廿七却已有所领悟,微顿了顿就应答道
“回主人的话,属下乃戴罪之身,自然得带上束缚防止脱逃,只是影卫不易被限制住行动,所以才会用上由精铁所制的镣铐,此镣在铸时无法留下锁眼,故而需要拿铁水将其完全封实。”
颜子钰被他一通粗听有理有据,细想实则莫名其妙的言论弄得十分困惑,再开口时语气已几近茫然
“可这样焊死了,难不成是要你一直戴着?别说复杂点的事情,光是这生活起居.....戴着副重镣也够麻烦的。”
不止麻烦,还格外辛苦,颜子钰就怎么都想不明白,结果廿七被他这样一问,居然也露出迷茫,下意识接口道
“属下犯下大错,本就该以死谢罪,若主人现下赐死,便没有镣铐麻烦之说,若主人仁慈,仅赐刑责,属下...属下自然.....”
廿七谈即此事时总算有了些犹豫跟含糊,可先前一直跟他的思考方式有所出入的颜子钰却突然顿悟,立刻明白了这人没敢点明的意思
廿七就没想过自己能活着熬过今天
恐怕不止是他,命他过来的刘大人应当也是一样的想法,怕是以为颜子钰堂堂一位名声远扬的医仙,懒得自降身份去弄坏别人的东西,这才对廿七高抬贵手,放过他打坏茶盏的大错
可他不在意,刘梓铭刘大人却是介怀的很,要说世人最怕得罪医者,毕竟人走一生,谁能没个小痛大病,若是让颜子钰因为一只茶杯子留下疙瘩,害他失去拉拢医仙的机会,那才真的叫做得不偿失
所以才像现在这样叫廿七过来认主领罚,等自家大门一关,这犯了错的影卫由颜子钰随意责打出气就是,到时候就既能消医仙的不悦又能顺便送个人情,真是打的一手玲珑算盘
至于这人活不活的成,颜子钰一想到这个,当即被气的差点笑出来,如果说他真的表现的冷血无情嗜虐成性,被送来赔罪的廿七会被折腾致死倒也说得过去,可他觉得自己昨日明明那般大度,居然也能让刘梓铭不考虑后路地直接焊死镣铐,想来是这人之前受的伤已经严重到了一定的极限,哪怕现在只是再由颜子钰随便施加点小惩小罚,也能轻易夺走他的性命
颜子钰想完一圈下来已是又气又怒,可他即使对刘梓铭的做法觉得反感,现在也无论如何不能将人退回去,廿七跟以往那些送上门来的贵重物件不同,若是器物被退,送礼的主人总不至于恼怒到摔碎了它们,可若是廿七被退回去了,就只剩刑杀这一种结果
颜子钰纠结的直皱眉,他独身惯了,一时没办法接受身边多一个人,可要是不留下廿七,这被规矩牵制的家伙就必然会义无反顾地回去领死,颜子钰左右为难,只得先顺着廿七反复请罚的意愿,让他去堂中跪候,自己则心神不定地决定到底该如何处理
如果真的下决心要留下这人,以颜子钰的处事方法,就绝对不是随便丢在一边了事,势必得在身边好好腾一个位置出来,颜子钰心绪繁杂,光是捋顺就耗去了许多时间,他以为自己一定没办法习惯这样,可等他想起那人恭恭敬敬规规矩矩,毫无戒备跪在他面前,声音沙哑地说任主人处置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产生了动摇
毕竟一个人能像这样完全臣服于他,生死随其喜好,把忠心彻底交付到自己手上的话,他就实在无法不在心中生出怜悯,颜子钰被这心情搅得十分难受,才终于觉出这人对他已有了些影响
颜子钰长叹一声,还是决定将对方亲自捧到自己手上的性命仔细护下,至于多一个人的生活,想来总是能适应的
颜子钰做好决策时天色已黑,他想起自己还未吃晚饭,就准备随便弄些小菜来解决三餐,后来又想到廿七从昨天开始大概就没有碰过吃食,忙绕去后院要为那人也做些适宜的食物充饥
廿七却不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主人让他跪在堂中,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原先以为是要施刑的骨鞭就放在最开始颜子钰站的位置边上,但廿七已经明白主人不会去碰它了
其实廿七已心有满足,他在昨天冒犯了医仙后就不再抱有能够活着的念想,谁知颜子钰竟宽容至此,对他动粗没有惩罚,打碎茶盏也没有惩罚,而不管是心怀恻隐还是不屑动手,至少都让廿七完好无损地回了府邸
可惜这份恩赐却存不到最后,知晓原委的刘大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刚回到府里,就给廿七定了两百鞭刑,廿七以为自己必将受刑至死,是以在刘大人要他前来找颜子钰领罚时,廿七甚至有些欣喜
他弄坏了颜子钰心爱的茶盏,就该拿自己的命抵罪,去消解这从未真正给他施加过痛苦的医仙的怒气,即使到最后,他新认的主人似乎都懒得多管他这个身份低微的影卫
廿七几乎跪不住了,他身负重伤,又接近两天米水未进,哪怕只是这样跪着,时间一长也会丧命,廿七不出声也不挣扎,只想在自己彻底撑不住之前努力维持跪姿不变,他甚至有些懊恼,觉得主人若是要等他自行了断,应当命他跪到外边去才对,而不是像这样任他跪在堂里,死后还会玷污了主人的房院
他意识虚浮,却突然闻得风声凌厉,却是不需多加探查就发觉有一道内力朝他飞速袭来,廿七闭了眼睛,他在察觉主人愿意给他最后一击时满心感激,本来就不会做抵抗的身体更是丝毫不动,只等着向主人交托出自己这条性命
然而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随着耳中传入一阵金属滑落的撞响,接着他的手腕便徒然一轻,廿七诧异睁眼,只看见被节节震断的镣铐碎在地上,而他的手上除了戴铐后留下的些微淤青,竟是一点伤痕都没有
突如其来的变故超出了廿七的预想,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直到颜子钰绣了万花谷标识的袍角晃近他眼里,才反应过来地飞快抬起头,难掩错愣地去看自己的主人
于是他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温润的眼眸之中,而他的主人微含暖意,站在他跟前温温和和地朝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