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刚从乡下土包子小奴隶变身建章所有骑郎的老大没多久的卫青当下就点点头许诺了。
再后来,卫青一直记得刘彻最初对他的好,刘彻也记得当年看起来可爱到不行两眼眨巴眨巴就让他停不下赏赐的手的小少年。
总之两个人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异常良好,这种好感在今后几十年的君臣相处中一直发挥着神奇的作用,以至于很多盼着他们两个闹翻好从中牟利的人,直等到卫青去世后也愣是没捞到一点好来。
想起以前日常相处的温馨点滴,刘彻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笑声在夜晚的坟墓面前总归显得有些惊悚,那些跟随刘彻的小黄门越发战战兢兢了起来,不知道陛下闹的是哪一出。
刘彻笑完之后满意地打量四周,卫青的坟墓已经安排得离帝陵非常近了,西边的墓园围墙几乎挨着帝陵的壕沟——这个距离已经近到帝陵内豢养着的白鹤,半夜溜个弯都能飞到卫青墓顶上栖息。
刘彻觉得自己对卫青真是太好了,就连死后他们两个都离得那么近,这已经是能够将外臣安排得最近的位置了。
这么想着刘彻突然又觉察出几分卫青的可恨起来,他都对这家伙那么好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居然连自己招魂都不肯屈尊前来,可见根本没将我放在心上。
风吹过封土上的松柏,发出沙沙的轻微声响,仿佛卫青生前低声细语安抚刘彻的话语一般,刘彻有些烦躁的心情顿时平静了下来。
他转过头对公孙卿说:“就在这儿继续招魂吧。”
今天我非得见到卫青不可。刘彻这般赌气想道。
公孙卿有些犹豫,他可从没干过上人墓前招魂的事情,就算他是个大半时间都在骗人的半吊子神棍,这跑到对方墓前跳大神,总归是有些忌讳。
他欲言又止,正想找个托词搪塞天子,却看到刘彻脸色一沉:“你是不是想去和文成将军探讨一下马肝的几种吃法?”
吓得公孙卿差点将拂尘都扔了,急忙摇头道:“微臣一点都不想。”
“那还在磨蹭什么?”刘彻对于公孙卿三番五次招魂不成已经产生了猜疑,毕竟当年那个被他最终识破骗局的李少翁一开始也是拿招魂忽悠他的,可刘彻虽然相信世上有鬼神,但却从一封藏在牛腹里伪造的帛书上识破了李少翁的笔迹,从此李少翁大概只能自己给自己招魂玩了。
公孙卿被刘彻的威胁吓得不轻,将自己的毕生绝学都使用了出来,刘彻明显觉得周围一直流动的风静止了,香案周围的一小部分地方似乎进入了一个与外面隔绝的空间。
尽管没有风,悬挂在墓前的招魂白幡还是无风自立,上面没有映照出任何影子。
“陛下,大将军的魂魄并不在此。”公孙卿战战兢兢地向刘彻汇报。
“朕不信,你这个骗子!”刘彻看起来马上就要发火。
公孙卿连忙跪下说:“臣可以请到证人。”
“那你就请来,好让朕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只见公孙卿又绕着招魂白幡念叨了一堆词,这个时候白布上还真的隐隐约约看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来。
刘彻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来者何人?”
只见拄着手杖的鬼伯从布上款款走了下来,落地后变成了和寻常人一般的实体,对着刘彻行礼道:“在下此片土地的鬼伯,见过人君。”
“你是真的鬼伯?公孙卿真能将你召唤过来?”刘彻好奇地询问。
鬼伯其实可以不理会公孙卿的召唤,他是看到刘彻,觉得不能不卖刘彻一个面子才现身的。
他朝着刘彻微微一笑,露出小小的兔牙:“人君可能不记得了,当初在泰山封禅,泰山所有生灵都受到了恩泽,我原本是山上的一只兔子精,如今被泰山府君安排到这里当接引鬼魂的鬼伯,也是托了人君的福泽。”
“原来如此。”刘彻听得将信将疑,但看鬼伯站在月下,身后并没有影子,料想公孙卿玩骗局不至于手段高超如斯。
“人君召唤小使前来,有什么要问的,我一定知无不言。”鬼伯大方地表示。
“公孙卿对我说,卫青的魂魄不在此处,是真是假?”
“这位道长对人君说的是真的。”鬼伯点了点头,“我夜间还见到卫将军的魂魄往外面游荡去了。”
“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鬼伯摇头道:“我只知道他魂魄往东边去了,至于去了哪里,我并不知晓……”
他本来还想再说几句,只听不远处茂陵邑里晨鸡报晓,东方天际隐约开始透露出玫瑰红来。
鬼伯连忙对刘彻拱手道别:“我等鬼伯不能在白日里行走,眼见天色将明,就此别过人君了。”说完便化作一道轻烟消失,那招魂白幡完成了任务,也自己起火,很快就焚烧殆尽了。
很快清晨第一道阳光落在了墓顶的松柏枝叶上,刘彻听到鬼伯的回答,整个人都非常生气地自言自语:“好你个卫青,鬼魂出去到处闲逛也不肯见朕,我是把你惯得太好了!”
其他人连忙跪倒一片:“陛下息怒。”
刘彻自己把自己折腾了一整个晚上不睡觉,此时又累又困,这怒气是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下去了。
“我们的大将军不是喜欢出去逛吗?那就别回来了!”刘彻愤愤地一甩袖子,转身离开前留下了一句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话,“着人马上将他的墓道上面都压上新土,我看他就不用回来这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朕生气了,要卫青亲亲才好
脑洞比较氢奇,大家就当做本个单元小故事限定的狗血剧情吧
第56章 开元十年22
公孙卿一听,大惊失色, 也不顾得罪刘彻, 连忙膝行上前劝说:“陛下使不得啊, 墓道乃是灵魂出入的通道,断然没有封死的说法, 这样一来大将军就……”
刘彻回过头来,满脸写着高兴看向公孙卿,这不是很好吗.jpg。
公孙卿秒怂, 不敢再废话半句。
等到他按照刘彻的吩咐将卫青墓北面的平台加宽之后, 回到未央宫内复命, 却被管事的黄门通知陛下回来之后就去了寝殿歇息,这会还没有要出来的打算, 让他在外面候着。
刘彻回来之后心情不是很好, 把所有伺候的人都撵了出去, 自己闷头睡了个昏天暗地, 醒来之后已经是晌午,只让进了一碗清粥, 然后继续躺在卧榻上发呆。
皇帝食欲不振, 心情不悦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未央宫。
公孙卿站在廊下候了没多久, 就看到皇后派来的医官带着药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当然很快就被刘彻的怒吼声赶了出来:“滚滚滚,朕没病,不需要看!”
皇后派来的人被撵走后不久, 就连年轻的太子殿下也亲自赶往了寝殿。
刘据今年二十三岁,长着一副肖似皇后的不甚威严的脸, 却待人温和有礼,让人瞧着非常想要亲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
所以刘据刚从外面走进来,已经有几个小宫女频频朝他看过来,盼望着自己成为那个被太子问话的幸运儿。
然而刘据却径直朝公孙卿走来,礼貌地询问:“公孙先生从哪儿来?可知道父皇这是怎么了?我听说他把自己关在寝殿,饭也不好好吃,母后派来的人都被他赶出去了,我真的非常担心。”
刘据说话温文尔雅,一双清澈的眸子却带着点审视看向公孙卿,似乎是在怀疑这个平素刘彻一跳大神就带在身边的道士又搞出了什么事情。
说出来吓你一跳。公孙卿在心里想,可是他不能说,陛下关于大将军的这些事情都是秘密进行的,一旦谁胆敢透露半个字,这项上人头怕是见不着明早的太阳了。
“回禀殿下,小道刚从柏梁台上取了露水,陛下可能是因为连日来求仙无果,心情烦闷所致。”虽然不能告诉太子真相,但刘彻这几日在宫里唤了一班方士和巫师的动静,太子和皇后那儿怎么会不知道?公孙卿自觉这么说其实也和事实并没有差很多,因此并不回避太子询问的眼神,显得特理直气壮。
刘据一时竟看不出眼前这道士有任何心虚之处。
看来这个公孙卿虽然不如先前那些在父皇那坑蒙拐骗的神棍受到风头一时无两的礼遇,但他能破天荒在刘彻眼皮底下平安地活到现在,果然是比那些人更有些过人之处吧,比如……无论说真的假的看起来都一派仙风道骨,面上风光霁月?
公孙卿这种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精哪里看不出太子此时正在腹谤自己,他于是微微低头躬身,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我要去见父皇,先生既然是来送露水的,可以和我一起进去。”刘据笑了起来,瞥了一眼公孙卿身后小道童托盘上端着的玉瓶,“我听说这云表之气,落地久了就会失去灵气。”
公孙卿连忙称是。
太子求见的通传声在不远处响起,刘据等不及刘彻的回复,径直就推开了殿门,公孙卿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寝殿的窗户都遮着光,此时虽然已经白日,却如同夜间一般昏暗,纱幔低垂,只在地板上点燃着几盏雁足衔鱼灯。
“是据儿吗?”刘彻的声音从榻上传来。
“是我。”刘据在榻侧跪坐了下来,“孩儿听说阿翁不吃东西,非常担心,所以就算阿翁责备也要前来看看。”
“据儿不用担心,我没什么事……”
“……但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吃饱的吧。”
“……没什么食欲……”
“孩儿特地让人备了清爽可口的糕点和羹汤,阿翁多少用一点吧。”
公孙卿跪在纱幔外面等候,听着里面父子俩的低声絮语断断续续地传来。
不一会儿,两名太子带来的宫女拎着食盒款步进来,将纱幔一侧卷了起来,刘据亲自喂刘彻吃了下去。
吃完后,刘彻仿佛这才看到了跪在一旁的公孙卿:“公孙卿也在啊?有什么事上前禀来。”
公孙卿膝行上前,看到刘彻此时正非常懒散地歪在床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印。
当着太子的面,公孙卿自然不能讲得太细,只说:“陛下吩咐臣的事情已经做好了。”
“公孙先生是在为阿翁做什么事情?有没有儿臣可以效力之处?”刘据喊公孙卿一起进来存的就是套话的心思,此时一边语气略带撒娇地对刘彻说,一边用眼神看向公孙卿。
刘彻回答道:“我想到了一个能让仙人降临的好办法,据儿如果想帮忙的话,今天晚上和我一起去柏梁台坐坐吧,我想他见到你应该会高兴的。”
刘据听得一头雾水,公孙卿却很快领会了刘彻的意思:“臣现在就去准备。”
“等一等。”刘彻示意公孙卿上前,将手中的玉印递给了他,“把这个也带过去,仔细点别磕碰到了。”
公孙卿原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玉印,等到接到手中看到侧面露出隐约的“青”字时,吓得连忙用手攥紧了。
这东西可千万不能让太子看到了。
却说昨夜卫青在柏梁台上享用了祭品之后在未央宫里转悠,却发现刘彻不知所踪。
高台上燃着不少安神香,卫青很快就睡着了,等到他重新醒来的时候,却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坟墓那发生了什么。
于是也顾不上其他,赶紧从长安城回到了茂陵。到达茂陵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卫青在封土上飘了几圈,发现自己进不去墓室了。
一开始卫青还以为是没到夜晚,周围的阴气不足,所以无法变幻出属于死者的居所,但直等到月亮升起高悬在夜空中,他还是没想到回去的办法。
正好遇到昨晚那个鬼伯路过,卫青连忙喊住他询问。
鬼伯上前一看,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卫将军,你这灵魂出入的通道被人给封了。”
若是以前的卫青可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经过了韩说的再三提醒,卫青如何想不到这件事可能就和刘彻有关。
“陛下昨夜是不是来过这里?”
鬼伯点了点头:“正是,我还被人君招了过来,询问将军去了何方。”
“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不知道将军去了哪里,只回答将军往东边去了。”
送走鬼伯后,卫青坐在自己墓顶上的一株柏树枝头,将这些信息都串在一起陷入了思索,他很快理清了思路。
想来应该是刘彻屡次招魂,但自己都没有现身,结果一怒之下去了茂陵的陛下,却从鬼伯那里得知自己魂魄出游,有空出游却没空见上陛下一面,这不惹到陛下生气了吧?
卫青忍不住飘到墓道原本的出口上面,用根本无法造成任何影响的脚踩了踩,可别说,这土夯得可结实了,他也没有传说中鬼魂拥有的法术能将土搬开,想要重新回到墓室休息是别想了。
鬼伯临别前的劝告似乎还在耳边回响:“虽然将军福泽深厚,但任何鬼魂如果在外面游逛久了,都会变成无知无觉的孤魂野鬼,最终忘记了自己是谁,将军还是应该另择一处灵魂的休憩之所才好,最好是有人经常供奉的。”
无奈之下,卫青只好重新回到了未央宫,晚上的柏梁台灯火通明,刘彻还带着刘据过来。
卫青绕着他们转了几圈,发现无法和活人对话。而公孙卿的招魂之法只有在被刘彻威胁要砍头时爆发出毕生极限灵验了一次,便是那是召唤出了鬼伯,而平时在柏梁台捣鼓的那些招魂白幡上的法力微乎其微,卫青每次想要附身上去,都没办法成功。
卫青只好先在柏梁台住了下来,至少目前为止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是完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东方朔所说的部分灵魂分离。他准备静观其变,同时在柏梁台上寻找其他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