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饿了吧?”卫青伸手揽住萧让的肩膀,“麻烦公孙大哥让庖厨安排下去,我们今晚一起痛饮,不醉不归。”
建章营平时的吃穿用度都是有规定的,好在卫青有刘彻新赏赐的金子,大方地拿出来请客,让兄弟们去西市运了几车好酒回来。
那些建章营的骑兵都拿着大碗来敬卫青,虽然有公孙敖拦着,但卫青心里高兴,不觉也喝得多了。整个军营里洋溢着醉醺醺的空气,就连迎面刮来的晚风似乎也都是美酒的香气。
喝到畅快处,这些汉子们齐声唱起了高祖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尘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雄浑的歌声响遏云霄,熊熊的火把照亮了上林的黑夜。卫青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他仿佛梦回吹角连营,看到所有人都披上了盔甲,在漆黑的草原上骑着骏马奔驰,远处是一轮如钩的银月,月下遥远的黑色是高耸的阴山。
一夜好梦,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幔照射到卫青脸上的时候,他一时间恍惚,还觉得自己躺在那个闲看落花的长平侯府里。
起身穿上利落的戎服,他已经听见了外面骑兵们早练的吆喝声。
卫青花了一天时间,在公孙敖的陪同下观看了建章营从早到晚的训练内容,虽然刘彻有意让他们习胡兵的骑射,但对七战七捷的卫青看来,早期的训练方案还有诸多缺陷。
他简单拟了一个改良过的训练方案,告诉公孙敖从明日起让建章营改习这套训练之法。
公孙敖听完大为惊奇:“你怎么懂得那么多?”
“年幼时曾在汉匈边境牧羊,听守边的老兵说得比较多,才自己思考出这套方法。”卫青不好说实话,只能胡诌了一通,“也不知道效果如何,总之先试一段时间再看吧。”
公孙敖听完不疑有他,看向卫青的眼神里更多了份敬佩,拿着卫青手写的练兵简则,大踏步地出去办这件事了。
看着自己上辈子的挚友匆忙离去的背影,卫青露出微笑,上辈子公孙敖就对自己照顾有加,这辈子两人之前并无渊源,公孙敖对自己的态度也几乎没有变化。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刘彻不知何时出现在卫青身后。
卫青连忙起身拜见:“臣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心里想的却是,当初刘彻每次被拉去老太太那儿听经,可不得听上三天才算完吗?
“朕在太皇太后那受折磨,你倒好,在这里逍遥自在。”刘彻斜了一眼堆积在墙角的空酒坛,半真半假地抱怨。
“陛下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卫青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不耐烦听那些,想个法子就溜了出来。”刘彻突然凑近,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卫青,“你怎么知道我要在那呆多久?”
被刘彻近距离端详着,卫青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神:“臣不知,臣只是猜测的。”
“那你可猜得真准。”刘彻伸手覆上卫青的脸,“还有你那套关于如何对付匈奴的想法,可真是令朕大为惊奇,公孙敖那句正巧是朕想问的……”
刘彻的手开始温柔地摩挲,卫青不敢移动分毫,但心里却警钟大鸣,原来从他对公孙敖开始讲解用兵之道的时候,刘彻就已经躲在后面听了,陛下到底听到了多少?
暮色四起,属于建章监的小小房间里顿时变得暗了起来,昏暗中刘彻漆黑的双眸仿佛深不见底,他用一种格外亲昵却透着一股危险的语气在卫青耳畔低语:“仲卿,你怎么就懂得那么多呢?”
卫青身躯微微震动,刘彻用这样的语调喊他“仲卿”他简直太熟悉了,他有一瞬间怀疑眼前这个刘彻也是重生的,但是他没有证据。
即使是没有重生的十七岁刘彻,对某个人产生怀疑的时候,也可能会使用这样的语气。
刘彻见卫青不回答,继续说道:“你对公孙敖说你年幼时在汉匈边境放羊,可是据朕所知,你三岁那年被生母卫媪送去的那个郑家,好像在河东平阳吧?朕倒是不知道,平阳侯家的封地,怎么就在汉匈边境了?”
果然,卫青心里一咯噔,刘彻竟然派人调查自己的来历。对于刘彻来说,他欣赏有才华的能人,但是也不喜欢那些有才却无法被自己掌控的人,欺瞒君主是一项非常严重的罪行。
卫青想要下跪讨饶,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刘彻半箍在怀中,受到对方的钳制,根本无法做到屈膝这个动作。
刘彻的手从脸颊缓缓下滑,落到卫青纤细的脖颈上,手指贴近的地方,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只要再收紧手指,就能看到对方波澜不惊的面容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但是刘彻并没有要下手的意思,他只是想吓唬吓唬眼前的少年。
“怎么?哑巴了?”他催促道,“朕还知道你根本不叫郑季,那是你生父的名字,你应该叫做郑青,或者朕应该叫你卫青才对。”
“陛下说得都对,罪臣并不敢为自己辩解。”
“卫青,告诉朕,你为什么要骗朕?”
两个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刘彻执拗地望着卫青,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卫青闭上了眼睛,将一切情绪都隔绝在眼帘内。他突然就不想求证了,眼前的陛下是重生的也好,不是重生的也好,他都不可能告诉刘彻自己这边的真相。
他还记得自己再次和刘彻牵扯不清,只是为了圆姐姐的一个心愿。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他和刘彻之间难道还能当做无事发生吗?这辈子就当做普通的君臣,为他开疆辟土,为他护卫天下长安,如此便够了不是吗?
刘彻听到卫青用他那一贯令人如沐春风,清澈如泉水般的声音缓缓地回答道:“陛下……臣只是情非得已。”
作者有话要说:
给陛下和卫将军点播一首《情非得已》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一双迷人的眼睛
在我脑海里你的身影挥散不去
握你的双手感觉你的温柔
你的天真我想珍惜
(以上适合这几章的陛下)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不敢让自己靠的太近
怕我没什么能够给你爱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也许有天会情不自禁
想念只让自己苦了自己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以上适合这几章的卫将军)
第9章 建元元年08
这天君臣二人在建章营不欢而散,卫青只说自己当初以女装见到圣驾,怕惹皇帝生气连累家人才冒用了生父的名字。
对此刘彻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自己怒甩袖子走了。
知道这件事公孙敖还颇为担心地跑来问:“郑兄弟你不会得罪了陛下吧?这要是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不会的,陛下气过了就好了,应该不会追究。”以卫青对刘彻的了解,他没有当场惩处,过后想必也不会斤斤计较来追责。
只是陛下走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生气。卫青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对于惹火刘彻这件事,他现在有点心虚。
果然刘彻走了之后,一切相安无事,除了未央宫里再没人来传唤卫侍中去御前听候差遣,像是将他故意遗忘了一般——现在建章营的人都知道卫青的真名了,既然谎言已经被刘彻拆穿,卫青也没必要再对手下这群人瞒着。
以公孙敖为首的这群汉子毫不在意卫青在刘彻面前有没有失宠,他们只知道按照卫青写的练兵简则训练了两日之后,他们骑马的速度也变快了,在演兵时的阵型也更加丰富。
萧让现在对卫青可佩服了:“这些手段可真是让兄弟们开眼了。建章监之前真的没有上过沙场吗?”那股杀伐果断可不是他的错觉,在卫青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显得有些反差萌。
上辈子上过……卫青自然不能这么回答,他谦逊一笑:“也许是在梦里上过沙场吧,咱们大汉的男儿哪个没做过在草原上与匈奴厮杀的梦呢?”
他这一番话激起了众人的热情,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地分享起儿时的战场梦来。
卫青含笑看着他们,心想,你们总有一天都会是大汉的英雄。
“为什么是在草原上?”萧让突然回过味来,有汉以来对匈奴一直是以边关防守为主,他出生在陇西,对于守边的将军一直很是钦佩,但他们儿时做梦的时候,一般都是控守雄关,力拒匈奴于塞北啊,“难道我们要远离汉关去作战?”
“不然呢?”卫青挥了挥手中用染成红色的牛尾做成的旄,“陛下让我们日常练习对胡兵作战,可不仅仅是为了守城的。”
萧让、公孙敖等人眼中都放射出了热切的光芒,汉匈和亲维系短暂的平和已经许多年了,谁都想要做最先出去的那支军队。
在建章营呆了几日,很快就迎来了休沐日,卫青想起离开平阳侯府时和红蕖交代的过些日子就回家看望的话,匆匆收拾了一些带回家的礼物,骑着乌云盖雪便进了城。
正巧这日在平阳侯府门口看守的赵伯是他平时相熟的,看到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停在大门前,从上面跳下来一个穿着天青色布袍的少年,一眼便认出来人是卫青。
“你可算回来了,卫媪还有你家兄姐不知道有多担心你。”赵伯迎上前来说。
“让大家担心了,我过得很好。”卫青礼貌地行礼,“还请赵伯帮忙通禀一下,就说建章营卫青前来拜见。”
卫青是刘彻花了千金从平阳侯府赎出去的,卫青这次回府,当然要先拜访侯府的女主人平阳公主。他特地从雍门进城,为的就是顺道路过西市,给家人和公主挑选礼物。
平阳公主接见了这位从自己府上刚出去没几日的客人,卫青来到平阳侯府的时间不久,公主对他除了脸长得好看和骑术不错之外,并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太过年轻了,但一身布衣难掩他的雍容潇洒,对着公主举止得体又并不谄媚,平阳公主竟然觉得对方有着和自己的那些兄弟一样的气度,和他说话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卫青将拜见的礼物交给下人奉上,这是一支他从西市上挑选的带有西域式样的簪子,上辈子不短的共同居住时间让他对眼前这位美丽的少妇对于装饰上的一些小喜好有所了解,因此这个礼物选得让公主觉得非常可心。
“听说陛下封你做了建章监?”平阳公主的消息很是灵通,她面带笑容,亲切地询问。
“托公主洪福,青现在可以为陛下效忠。”
“我原以为陛下看中的是你这张脸……”公主看卫青脸上带着一丝局促,便将调笑的话收了回去,“现在看来是看中了你的才能,陛下是个惜才之人,你好好在建章营做事,我很好看你。”
“多谢公主。”
平阳公主也只是抽空见一面,很快就挥挥袖子说道:“以后富贵了,可别忘记我这个引路人,你自去见家人吧。”
卫青一进小院,顿时被站在门口的卫子夫和卫少儿发现了,卫少儿抢先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青弟你总算回来了,我们担心死你了。”
说完还转身冲着屋内大喊:“阿母,大兄,阿姊,快看看谁回来了!”
卫子夫握着卫青的手,眼圈泛红:“在宫里有没有受委屈?都是我不好,害你被强行带进宫。”
“三姐你别哭啊,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我那么聪明,有谁能给我委屈受?”
卫子夫破涕为笑:“什么时候了也不忘吹嘘一把自己。”
卫青正要说些什么,就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子飞也似地从屋里跑了出来,一头扎进卫青怀里,一叠声地喊:“舅舅,舅舅。”
卫青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迟疑着放在眼前这个三岁小娃的头顶上,在他柔软的童发上揉了揉。
“去病……”两个字说出口,竟然有些哽咽。自从元狩六年以来,他已经有二十六载没有见过这个少年英才到被上天妒忌的外甥了。
年幼的霍去病敏锐地觉察到了卫青的情绪变化,昂起小脸问道:“舅舅,你怎么了?”
“没什么。”卫青将那些不属于这个年轻身体的情绪掩饰下去,将霍去病抱了起来,“舅舅只是见到你太高兴了。”
霍去病将红扑扑的脸蛋在卫青侧脸蹭了蹭,用软糯的声音撒娇道:“去病这些天好想舅舅呀,你不在都没人陪去病玩了。”
“等舅舅见了大家,得空再带你去外面逛逛。”
霍去病一声欢呼,被卫少儿从卫青怀里抱了过去:“你快别淘气了,没看到你舅舅手里还拿着东西吗?”
这个时候卫长君搀扶着卫媪走了出来,卫君孺也恰好从院外赶来,卫青当着众人的面将礼物拆了开来。
基本都是一些吃的东西,还给几位姐姐裁了做衣裙的缎布,现在他手头有钱了,肯定想让大家都穿得光鲜亮丽些。
卫君孺高兴地将菜和肉拿进去了,说是要做一顿大餐。
一家人围绕着食案高高兴兴地边吃边聊,卫青将自己进宫的经历挑着简要说了,又说了陛下封他为建章监和侍中的事情,说同僚都非常好相处,让大家放心。
卫媪看着卫青气色很好,双颊红润,想来这几天吃睡都不错,悬了几天的心这才放下来。
“你这孩子,我从小没怎么照顾好你,害你在郑家受苦,现在就怕你在宫里受欺负,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咱们家这也算否极泰来。”卫长君高兴地说,原来因为卫青入宫,这世的平阳公主果然也卖了个顺水人情,将他们一家的奴籍2 4 页, 全消了。
虽然卫家还是在侯府工作,但都变成了自由人,地位顿时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