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果然是双面间谍的配置吗。
无相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然后突然从相叶雪见先前的话语中发现了一些问题。
“不过就算他实际上是在暗中帮助你,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三日月宗近应该也在人理烧却的那段时间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吧。”
他道:“不然你的本能反应不会表现的那么明显。”
无相的话语显然是勾起了相叶雪见的不堪回忆。他的面色霎时苍白了一下,双唇开开合合数下,才堪堪让自己从那段噩梦般的记忆中抽离开了。
“是的……”
他用近似于耳语的声音说道。
“不过你说错了,不是‘也’,而是只有他一人对我做了那种事情。因为‘独占欲’的作祟,三日月他并没有让其他刀剑碰我……而我也是为了用自己的灵力尽量缓解他暗堕的趋势,才会接受使用这种最高效的补充灵力的方式的。”
“不过,虽然他在一开始还会尽量控制住自己‘暗堕’的部分的作祟,但到后来,三日月就越发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力道……他现在的情况也很不好了。”
相叶雪见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几天前,那里还烙印着几道被捆缚的淤青痕迹,而现在,经过了几天的恢复,那里的皮肤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光洁。
他的神色有些恍惚。
“你应该不太能够领会,前一秒那些短刀还在和你愉快的玩耍,下一秒就扑上来张嘴咬破你的手腕,想要吸取你血液中灵力的场景。”
“那简直是……我被刀剑们连同本丸一起藏匿在时空的缝隙中,周围什么人都没有,也没办法向外求援,因为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人类还存活在大地上了。”
“我就这么看着他们,一个一个,一把一把地从尚且还有原本灵智的付丧神堕落成溯行军。”
“从头上长出的骸骨把那些刀的皮囊像是一张纸那样轻易的划破,露出其中本来的面貌……然后他们再借由从我这里掠夺过去的灵力,重新‘穿’上那身伪装的外衣,向我露出原本属于那些付丧神的笑容。”
相叶雪见的口气变得有些咬牙切齿。
“这实在是,太恶心了。”
他愤恨道:“样子还是原来的样子,性格也是本来的性格,但内里却完全成了别的不一样的东西。”
“刀剑都是历史的守护者,这种占据他们尸体,占据他们信仰者,并毁坏他们品格的事情……他们无法接受,我也无法接受。”
“所以,我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些溯行军。”
相叶雪见话语之中所蕴含的浓重恨意让无相一时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好。
从他的角度上来说,他为面前审神者的遭遇感到不值,但若是换位思考一下,若是他处在现在相叶雪见的位置上,他或许也会和对方作出一样的反应和举措。
他不喜欢那些暗堕的刀剑,但显然对方是从与那些付丧神的朝夕相处中深刻揣摩出了一些什么他所看不见的品质,不然也不会在看到那些刀剑彻底堕落变化成溯行军的时候,让自己的愤怒情绪高过本来应该占据上风的恐惧情感。
是的,直到现在,无相才意识到,相叶雪见对溯行军的态度从来都不是恐惧。
他所表现出来的被触碰是害怕的反应,只是基于身体的记忆而已,就他本身而言,在面对那些夺去原本刀剑一切的溯行军的时候,他的内心之中只有无尽的恨意。
或许相叶雪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选择在这座暗黑本丸中沉沦的原因已经从原本的找到自身意义转变成了为了“友人”报仇。
不过,不论是哪一样,将本身价值寄托在外物上的想法和做法就是十分不正常的。
这太可悲了。
到底是有多么的不自信和自卑,才会让相叶雪见产生这种依靠别人所给予的意义活下去的想法?
这样活着是在是太累了,太过于注重他人的目光,太过于在意别人的看法,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活下去”才是一个人最大的价值。
人类的价值从来都不是由他人赋予的,又或者说,在别人承认你之前,首先你就应该承认你自己。
如果一直保持着这个想法,那相叶雪见这个人在完成他与刀剑们的约定后,不就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又变回原本茫然无措又自我厌弃的颓废状态了吗。
困住他的不仅仅是这座本丸,更是他自己的内心。
如果不能让他走出这个困境,就只是将其强硬地从那些暗堕付丧神身边带走的话,是无法做到对他的真正拯救的。
面对着这样的境况,无相突然就感到有些犯难。
他似乎不曾有过解救人内心的经验,又或者说,他除了最初还是人类的时候曾以御主的身份拯救过世界后,就再也没有扮演过“救世主”或者是“救人者”的角色。在复活所罗门的旅途中,他一向都是靠着自己蛮横的实力一路将困境全部碾碎,直截了当地达成自己的目标。
但是在面对相叶雪见的时候,这个方法是完全行不通的。
因为对方这幅模样,根本就是一个难搞的玻璃心嘛。
要放在从前,无相或许还会采取直接洗脑的方式,让相叶雪见彻底忘却这段过往,然后将他送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但是现在……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正靠着自己的耶底底亚。
无相并不想在这个孩子面前展现自己过分粗暴的那一面——对待绝对恶的那一方不算——而他之所以会选择带耶底底亚深入到这个黑暗本丸中,起初也是带着些许让他有所“体验”的初衷在里面的。
并不是说体验黑暗本丸的那个氛围,而是让他经由这件事,增加对这个世界更加深入的了解。
救出相叶雪见是一种经历,纠正他错误的想法的经过也是一种经历。
无相想让耶底底亚看着,他是怎么样处理那些事情的,看着相叶雪见,以及今后他们所要遇到的那些人,是怎样用他们的观点对待自己的生活,努力活下去的。
“我明白了。”
无相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不要让我插手这件事情吗。”
“实际上,我的确有可以解决那座本丸的手段,能够在一瞬间解决那些刀剑的‘痛苦’……哪怕是那样,你也不想将这件事交由我来做吗?”
“是的。”
相叶雪见笃定地点点头。
“哪怕他们的痛苦还会持续更久,哪怕只有三日月还记得这个约定,而大多数的他们已经忘记了现在所处的境况曾是他们最为厌恶的状态……对不起,或许这样说很自私,但是只要我还有余力,我就希望由我自己来给予那些刀剑结局。”
“你真是太执拗了。”
无相对着相叶雪见摇摇头。
“如果没有我帮你,你又该怎么办。”
“我没要你帮我。”
相叶雪见立刻反驳了无相的话。
“我之所以为选择在审神者大会上带你和那个小caster去,是因为审神者大会的保留项目是围剿溯行军。有些溯行军会传染‘暗堕因子’,我不想让三日月再去冒险。”
“三日月很重要,他是我完成约定的最终的筹码。”
没救了。
无相都不想做出什么摇头或是叹气的表情。
相叶雪见的偏执已经完全深入骨髓,甚至于影响到了他的行事作风之中。他要收回先前那句“为友人报仇”的话。他选择留在这座本丸中,最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为了自己。
真是自私又可悲。
然而他却不能放任对方这样继续下去,因为错失的机会有一次就足够伤人,他不想让对方再一次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彻底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相叶雪见没有理会无相的突然沉默,他抚了抚衣摆,将临行前顺手拿走的狐狸面具带在脸上。绘有繁复红色纹样的半面面具遮盖住了他脸上大部分的神情,只余下了那一双透蓝色的眸子还能让人从中窥见其丝毫的情感。
“好了,大部分该说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平静,丝毫看不出方才那或喜或悲或激动的起伏。
“该去参加审神者大会了。”
相叶雪见道:“跟着我走,不然你们就会在这段通道中迷失方向。到了大会的地方,也不到随便乱说乱碰。要是有其他审神者或者是刀剑向你们搭话,就保持沉默,知道了吗。”
无相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抬眼,平静地看向对方,然后在相叶雪见等待的目光中轻轻颔首。
“好的。”他说。
也不知道相叶雪见的手脚是有多快,当他从身上宽大制服中的不知道那个暗袋中摸出两把匕首递给无相的时候,后者在那一瞬间是有些不解的。
“装成西洋刀具的付丧神。”
相叶雪见简短地向无相解释了一下,然后抬手在两位英灵的头上按了一下。
无相只感到一阵温暖的暖流从自己被相叶雪见触碰的地方涌下,蔓延到四肢百骸中。
他打了个激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相叶雪见的灵力。
被施术的时候无法动弹,待到对方将手收回、重新抄在宽大的袖子中后,无相立刻扭身去检查了一下耶底底亚的状态,在确认那孩子并没有受到相叶雪见灵力的影响后,他才重新将目光转移回到了审神者的身上。
“这是什么。”
他问对方。
“一个小小的幻术,用来混淆你们与付丧神灵力表现。”
相叶雪见向他解释道:“既然我可以看出你们是从者,那也就不能避免其他人也可以看出来你们的真实身份……时之政府和时钟塔的关系并不好,我们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他说的轻巧,这话听在无相耳中却有些令人吃惊。毕竟付丧神和英灵虽然同属于灵体的范畴,但两者在本质上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
相叶雪见竟然会可以掩盖这种区别的幻术?
无相有些想追问对方有关于这魔术或是咒术的本质,但那位施术者已经果断地扭过了身体,径直地朝一个方向走去。其动作之迅速,已经将拒绝说话的含义表现的很明显了。无相料想对方现在的心情一定不怎么好,便默默地闭上了嘴,牵着耶底底亚跟上了相叶雪见的步伐。
在他们刚刚从本丸出来、踏入传送通道的时候,周围是一片没有方向的漆黑,而在相叶雪见的带领下往某个方向踏了几步后,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景象就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黑暗塌缩凝聚成一条发光的白色通道,而随着三人的前进,那道路的两边慢慢向上拢起,直至边缘在他们的头顶相接,彻底将内里的空间包围在内。
既然已经将所有的内容都披露了出来,之后一路上也就没有什么值得再做探讨的话题了。直到他们正式踏入审神者大会的主会场之前,相叶雪见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状态,没有再主动挑起过一次对话的由头,倒是无相跟在他身后,一直不停地在和耶底底亚絮絮叨叨地解释着什么。
两人的声音似乎是被做了些什么处理,让走在前面不远处的相叶雪见并不怎么听的清楚。当然他也没有什么兴趣去偷听那两名英灵的悄悄话,不停不该听的东西,不说不该说的内容,这就是他所奉行的准则。
“好了,到了。”
就这么无声地步行了许久,相叶雪见终于领着两人走到了通道的尽头。
他在连通向审神者会议的大门前停下,踟躇了片刻,还是没对身后的两人再多嘱咐些什么。他甚至都没有再一次扭头确认两位从者的状态,就自顾自地深吸一口气,举手拉开了那扇与周围纯白墙面格格不入的日式木质拉门。
随着门扉的扩大,白色的刺眼的光线像是一片流水一般由慢自快地从通道的另一端倾泻出来,瞬间就将门外的三人统统笼罩了进去。
光线来的始料未及,无相还来不及伸手捂住耶底底亚的双眸,就感到自己脚下的触感发生了变化,于此同时,一阵暖意自他的头顶倾泻下来,一阵熙熙攘攘的人□□谈声突兀地在周围响起。
“这……”
无相眨眨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的变化,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即便略有些惊讶感慨了一声。
“原来审神者竟然有那么多人吗?”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足球场大小的空地,而相叶雪见先前带他们打开并通过的大门正开在空地的中央。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就猝不及防地被上百个审神者和他们的刀剑付丧神围绕在了中间。
耶底底亚也同无相一样面对着眼前的盛况露出了微微惊诧的神情。只不过,在惊讶之余,他还不自觉地朝着年长的英灵靠了几步,似乎是想要离那些陌生的人群和付丧神远一点一样。
无相下意识地就认为是这孩子是对场中过分浓郁的灵力有些不太适应,便行动隐晦地伸手点了点对方的额头,加深了一下先前画在耶底底亚身上的隔绝魔力用符咒。
“要是不舒服就和我说,不要憋着,知道吗?”
无相又嘱咐了对方一边,然后迅速得到了一个点头的回应。
“其实……”
耶底底亚给出“确认”的回复后,想了想,突然伸出了另一只没被无相牵住的手:“没有不舒服。”8 10 页,
“人太多了。”他解释道。
“啊,的确。”
无相后知后觉地看了看靠近着他们的那些人,发现他们毫无意外的都是那些持刀佩剑的付丧神们。
“你离他们稍微远一点,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虽然那些付丧神看起来并不会在这种集合的场所随意拔刀,但他们的本体就这么被大喇喇地挂在腰间,随便一个转身就会和其他人擦到碰到。无相担心以耶底底亚的身高,会被那些付丧神的刀鞘给打到脑袋或者是眼睛,便伸手拢了拢对方的肩膀,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的手护住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