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想让我看到哪里?”三日月宗近终于开口,嗓音沙哑不堪,“倘若能让我回去帮助我的同伴们,在下感激不尽。”
空茫的太空中无人应声,唯有那片白屏不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泽作为回答。
三日月宗近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方才看到的场景。在无边的夜色中,魔偶足尖笔直的浮在半空中,五指张开,一团黑漆漆的光球在他的指尖凝聚,拉出一道细细长长的光束。
就像是风拂过落满雪花的枝头那般轻柔,又像是一只儿时珍藏的竹蜻蜓乘着风往下坠落,那条细细的光束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在经历了一场短暂的缓冲之后,将森林炸了个巨大的坑洞。
烟尘滚滚,今剑趴伏在草丛里,魔偶的脚尖灌着风,轻飘飘的落到了地面上。
哪怕是隔着万水千山,三日月都能感觉到那种仿佛被什么大型食肉动物盯紧的紧张感。
即使从头到尾也没和魔偶交过手,付丧神都能清晰的认识到一个无法掩盖的事实,在战斗力方面,他们绝对比不过他。
那时也怎么办呢?这个空长着一张和时也一模一样面孔的家伙醒了,难道就要让时也一个人孤独的沉睡吗?
即便三日月亲眼看着那柄刀锋插入时也的胸膛,他却仍旧固执的相信时也只是睡着了而已。
白屏忽然开始闪动起来,就像接触不良的电视一样闪烁着白色的雪花点,噼噼啪啪的发出刺耳的声音,然后突然就在一瞬间像个被拔了电线的电视画面一样啪的消失了。
“我可以帮助你。”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传来,回荡在这片空荡荡的空间里,将三日月的头脑震得发疼。
三日月的瞳孔收缩了一瞬,立刻张口道,“您能怎么帮我?”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下,“我以为你会有很多问题。”
三日月摇摇头,反问道,“这有什么意义呢?”若是放在平时,他不将一切发展握在掌心一定会心里不安定,他就是这么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付丧神,但事情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自己的心理问题也好,感情原因也罢,哪怕事情结束后时也让自己把命赔给他也绝不有一丝怨言,只要他能回来,能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就够了。
从前纠结许多事情,期盼能够回到从前,绞尽脑汁证明时也仍旧对自己怀有情意,但是这一切放在生命安全面前都如此不堪一击。
三日月不要了,他不敢再奢求什么了,无论是珍贵的爱意或是原谅都不存在了,他只希望时也能够好好活着,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朴实无华的一句话。
只要他能好好的,怎么样都行。
那个声音似乎是没想到听到了这样的回答,又是几秒钟短暂的沉默,“原来如此……其实你也不必在意,我帮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像是应和他说的话,那个消失的白屏再次出现,这回的画面却不再清晰,真的就像信号不佳的电视机一样,不仅画面模糊,还发出刺啦刺啦的噪音。
画面上是一个熟悉的人影,他身材高挑,瘦削却充满力量,穿着贴身的劲装,手持一杆□□,长长的流苏从枪尖落下,在空中挥舞出一片又一片血色的枪花。
天崩海啸,地动山摇。山川被削平,海洋被碎裂的土石填满,地脉破裂,维持秩序的规则终于走向了存在的尽头。
这一方世界所有的生灵随着世界的崩塌消散,唯有那个突破了人与神界限的人偶艰难的从法则的裂缝中脱身而出,化作一道流星,坠入这个新的世界。
三日月目眩神迷,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看,那是世界的崩塌,那个人从世界毁灭中逃了出来,别说你们了,就连我碍于规则也对他无可奈何。”
“他来自单纯的高魔世界,比起我们的复合世界更加危险,他是那个世界的顶级战力,已经对法则有了一定的抵抗,我同时也无法对他直接出手,他在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就像庞大的数据流里的一个病毒,迟早会出问题。”
三日月明白了。
魔偶让世界的意志如鲠在喉。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时也刚刚来到本丸的时候,那时他的身上依稀可见魔偶的影子,那样的格格不入,仿佛被全世界所遗弃的孤独感……
三日月突然苦笑了一声,竟然真的是这样,原来他真的被他的世界遗弃了。
那个声音不可置否的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确实是这样,我不能放任他在这个世界不管,比起那个不□□,我更愿意看见一个失去力量的真田时也。”
三日月痛苦的闭了闭眼,他已经全都明白了。正如世界意志所说,一个普通平凡的真田时也,比起那个完全无法掌控的魔偶要好了太多太多。三日月宗近一向分得很清,即使知道魔偶就是时也的从前,但是他仍旧能够清楚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三日月宗近想要那个和他们在本丸一起生活过的时也,想要那个被自己伤透了心的时也,想要那个视自己为无物,不愿再看到自己的时也。
即使以后再也无法见到了,三日月也想找回那个属于他的,和他们拥有着共同回忆的时也。
无论那些记忆是悲伤抑或是快乐,都是他永不褪色的回忆。
第73章 审神者离职第六十一天
三日月行走在这一片虚无的鬼道中, 身形影影绰绰, 飘忽不定。
鬼道是人间道和地狱道之间的夹缝, 一些算不上人类也称不上妖怪的魑魅魍魉就在这里漫无目的的飘荡。他们没有能够独立思考的意识,只是依靠着本能四处捕猎,从鲜活的生命中汲取营养用以维持存在。但是哪有那么多误入鬼道的生灵呢?所以更多的时候, 他们是在自相残杀。
那些弱小诡秘的妖魔们聚集在阴暗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不怀好意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那个仿佛误闯进来的家伙。
“有新鲜的, 外面的味道。”
“看看,看看, 是个人类呢。”
“好浓重的鲜味!好想吃──”
“跟着他,跟着他,他会被鬼道里的秽气侵蚀的, 他会虚弱下去, 然后我们就吃掉他!”
黑暗在阴森森的角落里汇集,他们凝聚成不规则的黑雾, 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鬼鬼祟祟的跟在那个“人”后面。
“叮──铛──”
空气中似乎出现了清脆的铃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让人仿佛置身于一场盛大奢靡的宴会上。随着铃声的靠近, 一个高大的人影便也影影绰绰的出现了。
铃声轻微,却比绝世的刀锋更加锐利, 这声音震碎了一切阴暗而污秽的脏东西, 为他的主人开辟了一条洁净的道路。
三日月宗近穿着他那华丽的深蓝色狩衣, 挎着刀纹繁复的刀剑,就像一个在千军万马中行走的将军一般, 气势磅礴的在鬼道中行走。
鬼道漫长,几乎看不到尽头,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混沌污秽的黑暗,三日月仿佛置身于一片暗无天日的迷雾中,连前进的方向也无法辨认。
他抬眼遥遥望去,目光便陷入了粘腻的泥泞。
三日月突然想起了那片虚无的星空。
“我可以帮助你压制魔偶的意志,并且在那个控制装置上下点功夫,而你则需要唤醒时也的意识,让他的意识压制住魔偶的,这样才能有机会苏醒。”
三日月提出疑问,“正如您展现给我看的那样,魔偶的实力如此强大,而时也此刻也陷入了昏迷……”他止住话头,将未尽之意明白的摊在面前。
世界意志道,“这就是你的任务了,我会让你进入时也的梦境,能不能唤醒他就看你自己,我会时刻关注你们,只需要压制一瞬间,我就能够抓住机会把魔偶排斥出这个世界。”
顿了一下,他意味深长道,“况且,你也不要小看了真田时也,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那个人形兵器可是一个人。”
鬼道里骤然响起的凄厉哀嚎让三日月恍然回神,他茫然的眨了眨眼睛,目光从四周往下漂移,穿过半透明的双腿看到了一片混沌的黑气。
三日月的身体被加贺占据,而灵魂则来到了这里。倘若不是世界意志趁着加贺侵入的空挡将他的魂魄拉出体外,说不定那个污浊苍老的灵魂早就被三日月踢了出去。
因为是魂体的关系,三日月收敛灵力的能力大大削弱,一开始还能稍微遮掩一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浑身的灵光就毫不遮掩的暴露了出来,在污浊的鬼道中就像一个几千瓦的电灯泡一样闪闪发亮。
和他纤柔华美的外表不符的是,那属于神明的清气和璀璨的灵光意外的锋利,周身空气中污浊的秽气被四溢的灵光粗暴的割裂搅碎,就像一块扯碎的布匹一样,连末端都被绞成丝丝缕缕的碎片。
三日月微微闭着双目,他的脚踝接近半透明,乌黑的鬼气穿过他的身躯,他停下脚步,一股锋锐至极的灵力陡然冲破身躯拔地而起!
三日月曾经千方百计的想哄骗时也同他签订他所知道的最严密的契约,不可背叛,不可离别,即便死亡也要将灵魂粘连在一起坠入深渊地狱。那种可怕的契约是他梦寐以求的归宿,即便当时审神者如此苍白无力摇摇欲坠,一副随时有可能死去的模样,但是他仍旧渴望和他订下这种同生共死的约定。
可是他从未知道,他渴望了一生的那个约定,时也早就烙印在了他的灵魂里。
不知道是何时,或许是哪个安静的午后,时也和他坐在廊下品茶赏樱,到了傍晚再回到中庭。有时候三日月会在午后小憩一会儿,享受着午后温柔的风。或许就在那个时候,在这个普通平凡的时间,时也轻描淡写的做出了那个决定。
执行这样严苛拘束的契约对于他来说普通到如同吃饭喝水,时也简单的小脑袋瓜里估计只是在想着一件事情。
他爱着三日月宗近,所以就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三日月的睫毛低垂,眼中的弯月蒙着一层水光,在从世界意志口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那一瞬间他看起来有些忧伤,但在这份忧伤中又混杂着几分令人惊怖的狂喜。
付丧神心满意足的按着胸口,他的心脏剧烈的收缩跳动着,血液被泵出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甚至能够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对于他来说,这和流动的溪水没什么两样。
但是很快就不同了,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就在耳边,三日月宗近闭着双眼,那份深入灵魂的契约牵引着他找到方向,在鬼道漆黑浓郁的雾气里,一道若有若无的白光从他的心口探出,遥遥伸进雾色深处。
他隐约感到一种特殊的联系,就好像两颗心连在了一起,即使身边没有那人的存在也能够感到这种微妙又特殊的感觉。就像你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听见二人相同的心跳和呼吸。
虽然三日月并没有听见心跳和呼吸的声音,但是他却真切的感到了契约的魅力,并为这种亲昵的感觉深深沉迷。
付丧神深呼吸了一下,将自己从这不合时宜的沉溺中艰难拔出,顺着那丝白光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所追寻的目标就在它的尽头。
魔偶遵循着保护主人的第一指令将那个穿着蓝色衣服的男人带走,随便找了个地方把人往地上一扔。
啪叽一声,男人像摊软趴趴的烂泥一样落在地上,湿淋淋的鲜血拍在地面上,揉出一大团黑褐的污渍。
魔偶站在那儿,歪着头看了看,这个鲜血几乎将男人的衣服加重了一个色号,按这个出血量来看他的生还希望绝不超过一成。这让他有些烦恼。
毕竟这个临时主人死掉的话,也不知道会产生什么麻烦事儿。
他才不想被强制关机呢。
魔偶居高临下的用脚尖拨了拨男人的身体,他的身体动了动,露出了一张被鲜血泥泞沾满的脸庞。
轮廓不错。魔偶心想,他蹲下身,捏着男人的下巴把脸摆正,扯着他的袖子擦干净对方的脸。他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决定想法子救一下。
谁叫这张脸长得这么好看。
加贺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扭曲的斑斓色块,他头晕目眩的捂着脑袋眯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找回身体的感觉。
浑身上下的骨头像被拆开再拼好一般剧烈疼痛着,脑袋里像是被狠狠的打进去了一根烧红的钉子,痛得他恨不得把头往地上撞。耐受性极差的加贺忍不住抱着脑袋哀嚎了一声。
脱口而出的声音嘶哑,却陌生至极,加贺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已夺了三日月的身体。
说来奇怪,加贺的能力他自己清楚,若是真的可以如同小说中记载的一般能占据别人的身体随意支配的话他何苦去做一个研究员,早就被培养成最优秀的间谍了。他的能力有很大的缺陷,不仅持续时间短,还特别容易被反弹回去。
尤其是碰到意志强大的人,加贺也就能进入那个人的身体三五秒,还不能随意支配身体,甚至倒霉被反弹回来之后精神也会受到很大损伤。
限制这么大的能力对于溯行军来说如同鸡肋,虽然眼馋能力的稀有特性但由于拥有者是个废柴而不得不放弃不用,故而加贺才熬着研究员的资历到了现在。
话说回来,加贺当时抓住三日月重伤的机会趁机入侵,也没指望能够坚持多长时间,只是想找机会看能不能捅长谷部一刀,他也好在自己的身体里坐收渔利。谁知这具身体却仿佛一具空壳一般毫无防备,不仅入侵得很容易,甚至停留的时间也格外的长。
直到现在,加贺甚至怀疑三日月宗近的灵魂很有可能已经在重创之下消失了。
他操纵着自己这具刚刚到手的身体,低头注视着柔软修长的手指,即使伤痕累累,加贺却满心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