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看不到你,而是眼睁睁看着你逝去,我却无能为力。
荣初和四少飞奔过去的时候,只来得及触到阿次身上纷飞的衣袂而已。沉闷的声响过后,阿次躺在了草地上,安静的阖着眼睛,唇角余一抹来不及褪去的笑意,蜿蜒的血色妆点了冬日的枯草,仿若点点红梅盛放在身下的荒芜,美得惊心动魄,于这这两人而言,却是此生都不愿忆起的残酷。
荣初颤抖的伸出手,想看看人究竟怎么样了,四少已先他一步将阿次抱了起来,拔腿就要往外跑。“我是医生,让我看看他伤在哪了!”荣初横在他面前,大声吼了起来,他脑中已经没有了理智两个字,满心满眼都只想去看看那人的情况。
“让开!”四少脸色铁青,一脚踹在了他的膝上:“还有气息,不想让他死的话就别拦着我!”
荣初踉跄了几步,摔倒在了地上,入目便是那一滩刺目的血迹,带着微微的温度,将他的手也染得通红。“阿次!”他痛的嘶吼出声,爬起来发了疯似的往前追去。
“别去!他会杀了你的!”何雅淑立即死死拉住了他:“你忘了吗,他差点要了我们的命!”荣初却不管不顾,近乎粗暴的将她推倒在了地上,眼中只有前方那个远去的身影,仿佛那便是他全部的生命。
和雅淑害怕极了,她扑了过去紧紧的抱住了荣初,哭喊道:“对不起,阿初,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想救阿次,我只想救他!”
荣初的动作停了下来,血红的眼里闪过一抹嗜血的恨意,他将手摸到了袖口的位置,那里藏着一把小巧的手术刀,为了以防万一,他今天特意带在了身上。手指微屈,稍一用力,刀便已滑落在他的掌心之中。
“把那个女人带走!”荣初一惊,抬头便看到四少抱着人停在了门口:“杀了她只会脏了你的刀。若阿次没事,万事皆休,若他有事,我会让她后悔活在这世上!”
“不,不要!”何雅淑慌张的推开荣初,转身想要逃出去,几名承军士兵摩拳擦掌围了过来,几招下去,便将人击昏在了地上。
阿次的情况很不好,头部创伤、胸骨骨折,加上失血和高烧,对他脆弱的体质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几天下来,人一直处于断断续续的昏迷中,甚至还会时不时的呕血。几次生命垂危之际,王志云拼尽一身医术,保住了他一息尚存。这样担惊受怕的熬过了五天,情况才总算是慢慢稳定了下来。王志云说,危险期算是过了,接下来就看人什么时候醒了。
四少将雷霆怒火悉数发在了和雅淑的身上。他将人关在王志云府上的柴房,受尽冷冻饥饿,亲自一条条敲断了她的肋骨,又让人一天三顿的拳脚招呼。和雅淑被打得终日昏沉,偶尔清醒的时候便哭喊着要见荣初,四少盛怒之下命人用胶布封了她的口,如此才消停下来。
这五天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军统方面派人救出了荣升,但疑遭到日本人的报复,荣氏企业发生了一场大火,虽因发现及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账簿等一应往来资料毁于一旦。
荣升获悉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深感荣初在自己和荣家危难之时的帮助,亲笔书信解除了他和荣家的主仆关系,恢复姓氏,重回杨家宗祠。从今往后,这世上便再无荣初,只有杨家长子杨慕初。
由于身在天津,无法去杨家祖宅焚告祖先,杨慕初便在王志云的府中简单遥祭了一场,待到一应事务完成之后,他抬起头,看到阿次被信之搀扶着站在檐下,微微笑着,眼中似有盈光闪烁。
只是一眼,千言万语便已诉说。
四少神色黯了黯,带着人疾步走了出去。
“你醒了。”阿初握住那人的手,脱下外套披在了他身上:“外面风大,怎么出来了。”阿次望着他,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眼睛却清亮得仿若雨后星辰,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傻笑了半天,只低声叫了句:“大哥……”“嗯?”阿初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眸中盛满了担忧:“怎么了?”
阿次端详了他一会,方才轻声应道:“从今往后,杨慕初就是杨慕次的大哥。”阿初忍不住在他头上弹了个爆栗,轻笑道:“一直都是。”
天空又飞起了雪花,飘飘荡荡、挥挥洒洒,为小小的院落添了几许盎然生机,兄弟俩一时看的有些出神。阿次忽然弯下腰捂着嘴低低咳嗽起来,阿初心里一紧,伸手将他揽到怀里,抄过双腿稳当的抱了起来。人轻的没什么重量,远不是当初的样子,阿初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眼睛的涩意。
阿次似乎并不情愿,挣扎了几下便央求道:“大哥,放我下来。”“不放!”阿初脸色沉了沉,手又紧了几分。他不是神,承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失去挚爱的痛苦。
阿次心知他误会了,不自在的咳嗽了几声,轻声笑道:“大哥,我可以走路了,我想跟你一起走。”
只是想站在你身边,现在,以及将来……
阿初十分欣喜,脸上却带着一丝嗔怪:“不打算离开我了?”阿次但笑不语,顺着他的手臂慢慢站了起来,径直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去。还是这副倔强的样子,阿初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急忙追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回到房间,将阿次安顿好,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后,阿初稍稍松了一口气,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那天为什么要走?”阿次愣了愣,下意识的别过了头:“我……以为你喜欢她,我不想你为难。”
“你怎么会这么以为呢?”阿初既气恼又心疼:“为了达到某些目的,我或许会不得已撒谎,但是……”他将阿次的手握住拉到胸口的位置,正色道:“杨慕初对杨慕次从没有过半分虚情假意。”
阿次怔怔的望着他,眼睛却没有焦距,阿初唯恐他再胡思乱想,急忙发誓般举起了右手:“阿次,大哥的心只有一颗,给了你,便绝不会再有其他可能。”
阿次感觉脑袋有些懵,大哥的确对自己好的无话可说,几次三番搭救,甚至连命都可以豁出去,这究竟是爱情还是亲情?在看到大哥和雅淑拥抱的那一霎,他真的动摇了。的确,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心里有个节,始终没有解开。
阿次低下头,声音有些沉闷,神色却是带着些淡淡的忧伤:“大哥,当年是你主动追求的雅淑,是不是因为我,才让你们分开……”如果真是这样,就是自己破坏了他们的感情,雅淑没有恨错他。
看着阿次一脸悔恨自责的样子,阿初恨不得立即将心剖出来给他看个清楚。这件事的确是他当年做的不地道,但却不是阿次想的那样,可惜自己一直都没有在意。想到小混蛋默默藏在心里误会了这么久,阿初的心又疼了起来:“阿次,这件事情我向你道歉。”他低眉沉默了片刻,方才继续道:“当时,我的确是一看到你跟和雅淑在一起就浑身不舒服。”
仿佛猜想终于被证实般,阿次的身体狠狠颤了颤。“我……我以为我爱的是雅淑,才会想尽办法拆散你们,直到那次车祸我才明白并不是这样。”阿初仔细的斟酌着用词,愈发的小心翼翼。
阿次抬起了头,眼中是不解的迷离。言语在事实面前总是苍白无力,阿初笑了笑,伸头吻了吻他的额角,柔声道:“你刚刚醒过来,身体经不起折腾,现在立即躺下好好休息,这个答案,大哥明天会让你亲眼看到。”
阿初仔细为阿次盖好被子,温热的手掌在他脸上流恋摩挲,直到听到他安稳绵长的呼吸。
阿次,或许以前我伤害过你,可是明天以后,请相信我,我会给你我所有的真心……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的特别早,不过是傍晚时分,天已经黑了下来。四少靠坐在院落的台阶上,一瓶接着一瓶的灌着酒,天空为幕、白雪为衬,在这夜色之中越发显得形单影只、孤单寂寥。
程信之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瓶:“何必呢?”“信之,你不明白,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过一个人。”四少扬唇笑着,眼中却噙着泪花:“我用尽了我的全心全意,只可惜,无论我怎么做,都始终走不到他的身边。”
信之摇了摇头,叹道:“明知他的良人不是你,不如放手。”
“我原本也这样以为,可是我错了。信之,你知道吗……”四少的声音黯哑而忧伤,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冷厉的样子:“王老先生说,阿次的身体熬不了几年了……”
他吸了吸鼻子,重又夺过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将头浮在臂上呜呜哭了起来。
程信之心里一凛,伸手按上他的肩膀,宽慰道:“凡事没有绝对,你不要灰心。”
半晌后,四少抬起头,狠狠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所以,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他离开。”
“你是说……”片刻后,信之惊疑道:“你疯了,先不说他大哥一定不会同意,光是谨之那边你又预备怎么处理?”毕竟只有这一个妹妹,秉性如何,信之比任何人都清楚。以前阿次人在上海,四少见不到人,她也就罢了。如果阿次真的去了东北跟四少日夜相对,谨之决计不会再让他活着!
四少喝完最后一滴酒,将酒瓶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冷声道:“她喜欢杀人,我便给她一个不能杀的理由。”
第二天一早,四少便有急事出了门,而阿初则第一次走进了关押何雅淑的柴房,撕去了粘在她嘴上的胶布。
“阿初,你……你终于来救我了……”和雅淑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光彩,她的声音说不出的黯哑难听,这几天来饱受折磨,此刻她蓬头垢面,衣服破烂不堪,样子说不出的狼狈,再没有了往日的娇艳动人。不过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她看着杨慕初,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阿初,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害阿次的,这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阿初并没有解开她的束缚,反而转过身走向了窗口,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阿次对你没有防备,如果不是你着意加害,他不会用这种危险的方式离开。”
和雅淑慌了起来,急声争辩道:“阿初,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阿次跟你说了什么吗?他误会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不爱我了吗?”
“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有数。”“我没有,阿次是你弟弟,我怎么会害他呢?”和雅淑忽然提高了音量:“我知道了,他一直都喜欢你,他嫉妒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故意冤枉我!”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你撒谎!”阿初转过身,手中的勃朗宁对准了她的脑袋,金属的枪柄在窗外冰棱的映衬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少爷已经被救出来了,所有的真相都已经揭露,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大哥!”柴房里响起了低低的咳嗽声,那声叫唤虚弱疲惫,却带着几分祈求的意味,和雅淑一惊,眯起眼费力的循着方向望去,一个瘦削颀长的身影从门口的阴影处走了出来,他伸出双手,轻轻按上了那把枪。
阿初一回头就对上了阿次那双忧郁而澄净的眼,他几乎不用猜,就明白了阿次的意图。他摇摇头,沉声道:“阿次,这件事我可以一五一十告诉你,但你必须记住,永远不要对敌人仁慈。”他用力握了握阿次冰冷的手,一字一顿道:“即便,她是你的亲人。”
“可是她……”阿次睁大了眼睛想解释,但在看到大哥责备的眼神时,不由身体一僵,又慢慢的垂下了眸。他的神色落寞而忧伤,阿初的心止不住的痛了起来,却又不得不狠下心肠。
“阿次,这几天你一直没醒,我来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阿初替他将风衣裹得更紧一些,慢慢开口道:“半个月前我接到了余晓江的电话……”
寒风吹打着残旧的窗户,带来阵阵颤抖的闷响。柴房中,阿初缓缓道来,声线清晰有力,落到人的心上却如同这寒风般,沉重无比。阿次静静的听着,将头埋得低低的,看不什么神色,惟有不断起伏的胸口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
阿初将来龙去脉都仔仔细细的解释了一遍:“为了套出少爷的下落和日本人的阴谋,我必须稳住和雅淑,可我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找我,所以才不得不跟你保持距离。”
“哈哈哈……你竟然全都知道。”和雅淑匍匐在地上,绝望的笑了起来:“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痴心妄想!”她艰难的抬起头,脸上布满了泪水:“杨慕初,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她死死的盯着他,接近死灰的眼中流露出了最后一丝希望。
阿初的脸上并没有半分松动,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冷声道:“这个问题,现在还有意义吗?”“回答我!”和雅淑哭喊道:“这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一句话或者某一时刻的感觉,但对我来说,是全部,是全部,你明白吗?”
“我……”荣初默了默,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仿佛看到了希望的和雅淑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你是爱我的,对不对?就算现在不爱了,曾经也是爱过的,对不对?如果不是他……”她的眼神狠狠剜过阿次的脸庞,恨声道:“如果不是他,你就不会离开我,你永远都会陪着我,爱着我,对不对?所有的悲剧都是他造成的,都是为了他,对不对?”
阿次的脸色霎时变得一片惨白,他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是他的错,他介入了大哥和雅淑的感情,才酿成了如今的局面,是他把雅淑逼上了绝路……
“不对!”一双大手紧紧环住了阿次的肩膀,阿初的声音坚定而绝对:“我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他站在了阿次身旁,将他拥入怀中,心疼的无以复加。从始至终,阿次都没有任何错,对不起和雅淑的人是杨慕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