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冷禅如此说道,满面红光,极是得意。
“由此上二百步,是古时帝皇封禅嵩山的封禅台,地势宽阔,本来极好。只是咱们布衣草莽,来到封禅台上议事,流传出去,有识之士未免要讥刺讽嘲,说咱们太过僭越了。”
嘴上如是说,心里却不是这般想。
入得大殿的不过千人,众人只觉挤在这小小的大殿中气闷之极,别说坐地,连呼口气也不畅快,纷纷说道:“咱们又不是造反做皇帝,既有这等好所在,何不便去?旁人爱说闲话,去他·妈·的!”说话之间,已有数人冲出院门。
左冷禅眼珠四周一瞟,道:“既是如此,大伙儿便去封禅台下相见。”
一旁的“面瘫”又凑到耳边,细语道:“左冷禅事事预备得十分周到,遇到商议大事之际,反让众人挤得难以转身,他自是早就想要众人去封禅台,只是不好意思自己出口,却由旁人来倡议而已。”
李慕白自然知道左冷禅的小心机,特意选了封禅台,深怕众人不知他的野心。周围人挤人,恒山派亦是紧缩于一处,大殿中虽是吵闹,东方的细声细语绕在耳边全将李慕白的心思勾了过去。
侧过头,东方以为小白有事要说,自然也侧耳去听,哪知听这人说:“东方,我们……我们今晚一起修炼,如何?”似乎怕对方不答应,还特意又补了句,“为明日比武,我们早做准备。”
面瘫的东方不败自然知道某人是瞎扯淡,自那日以后便经常打着“双修”的旗号做那事,事后便运功修炼,精气神确实比之之前要好些,如此更是长了某人的脸,愈发扰人。再者说,凭她本事,还用得着“准备准备”。
待左冷禅登上封禅台,众人围于台下,几番客气之后,盟主便急不可待地入了主题——五岳合并。
忽听得台下有人冷冷的道:“不知左盟主和哪一派的前辈师兄们商量过了?怎地我莫某人不知其事?”说话的正是衡山派掌门人莫大先生。他此言一出,显见衡山派是不赞成合并的了。
莫大发难,左冷禅自有对付衡山派的手段,竟扯出衡山派失踪的刘正风与魔教勾结的借口,还说刘正风与曲洋结交,入了魔教,害怕武林众人发现,便勾连了魔教坑杀嵩山弟子,转移了家眷,迷惑众人……口若悬河,仿佛亲眼所见。
“莫兄,你那师弟不顾正道大义,却与魔教苟合,害我众弟子陈尸于衡阳城外……”
莫大先生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左冷禅皮笑肉不笑的微微一笑,说道:“南岳衡山派于井派之议,是无异见了。东岳泰山派天门道兄,贵派意思如何?”
天门道人站起身来,声若洪钟的说道:“泰山派自祖师爷东灵道长创派以来,已三百余年。贫道无德无能,不能发扬光大泰山一派,可是这三百多年的基业,说什么也不能自贫道手中断绝。这并派之议,万万不能从命。”
泰山派中一名白须道人站了起来,朗声说道:“天门师侄这话就不对了。泰山一派,四代共有四百余众,可不能为了你一个人的私心,阻挠了利于全派的大业。”
李慕白见这白须道人脸色枯槁,说话中气却十分充沛,可却并不认识。先前因某人胡言,东方一直不理她,此刻见她面露疑惑本想开口告知,却被仪琳抢了先,低声相告:“他是玉玑子,是天门道人的师叔。”
天门道人脸色本就甚是红润,听得玉玑子这么说,更是胀得满脸通红,大声道:“师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师侄自从执掌泰山门户以来,哪一件事不是为了本派的声誉基业着想?我反对五派合并,正是为了保存泰山一派,那又有什么私心了?”
玉玑子嘿嘿一笑,说道:“五派合并,可见五岳派声势大盛,五岳派门下弟子,哪一个不沾到光?只是师侄你这掌门人却做不成了。”
天门道人怒气更盛,大声道:“我这掌门人,做不做有什么干系?只是泰山一派,说什么也不能在我手中给人吞并。”
玉玑子道:“你嘴上说得漂亮,心中却就是为了放不下掌门人的名位。”
二人斗嘴,权给了旁人看笑话,左冷禅那双鹰眼微眯,笑意如何也掩饰不住。矮道士余沧海哼哼一声,笑看五岳剑派自相残杀。岳不群作儒雅状,端得一盏茶慢条斯理地品尝,留得令狐冲一人看着场中变化干着急。
天门道人气不过,当真将泰山派创派祖师东灵道人的遗物,一柄黑色短剑,近三百年来代代相传,已成为泰山派掌门人的信物,给了玉玑子。
玉玑子右手疾探,将那短剑夺取。
天门未料到玉玑子当真拿走短剑,一怔之下,铁剑已被玉玑子夺了过去。他不及细想,刷的一声,抽出了腰间长剑。
玉玑子飞身退开,身侧两条青影晃出,两名老道仗剑齐上,拦在天门道人面前,齐声喝道:“天门,你以下犯上,忘了本门的戒条么?”
如此突变,惹得众人大吃一惊。独左冷禅与岳不群悠然自得。
见了这般情势,料想这均是左冷禅暗中布置。天门道人性子暴躁,受不起激,三言两语,便堕入了瓮中。此时敌方声势大盛,天门又缺乏应变之才。徒然暴跳如雷,却是一筹莫展。
李慕白尚未亲眼见过同道自相残杀,她知道,天门老道必死,可事情摆在眼前,一时间还难以消化。忽而右肩被人轻轻拍了两下,回眸便见东方温柔的眼睛,可置于一张面瘫的脸上着实觉得奇怪了些。
本欲侧身执手说“无事”,此时封禅台却突入一人。
“老子走遍天下,英雄好汉见得多了,然而说过了话立刻就耍赖的狗熊,倒是少见。”
众人一齐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一个麻衣汉子斜倚在一块大石旁,左手拿着一顶斗笠,当扇子般在面前搧风。这人身材瘦长,眯着一双细眼,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气。众人都不知他的来历,一时也不知道他这几句懒洋洋的话是在骂谁。
只听他又道:“你明明已把掌门让了给人家,难道说过的话便是放屁?天门道人,你名字中这个‘天’字,只怕得改一改,改个‘屁’字,那才相称。”玉玑子等才知他是在相助己方,都笑了起来。
天门大怒:“是我泰山派自己的事,用不着旁人多管闲事。”
那麻衣汉子仍懒洋洋的道:“老子见到不顺眼之事,那闲事便不得不管。今日是五岳剑派并派为一的好日子,你这牛鼻子却在这里拔剑使刀,大呼小叫,败人清兴,当真是放屁之至。”
突然间众人眼一花,只见这麻衣汉子陡然跃起身来,迅捷无比的冲进了玉玑子等人的圈子,左手斗笠一起,便向天门道人头顶劈落。天门道人竟不招架,挺剑往他胸口刺去。那人倏地一扑,从天门道人的胯·下钻过,右手据地,身子倒转过来,呼的一声,足跟重重的踢中了天门道人背心。
这几下招数怪异之极,峰上群英聚集,各负绝艺,但这汉子所使的招数,众人却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天门猝不及防,登时给他踢中了穴道。
天门身侧的几名弟子各挺长剑向那汉子刺去。那汉子哈哈一笑,抓住天门后心,挡向长剑,众弟子缩剑不迭。
那汉子喝道:“再不抛剑,我把这牛鼻子的脑袋给扭了下来。”说着右手揪住了天门头顶的道髻。
天门空负一身武功,给他制住之后,竟全然动弹不得,一张红脸已变得铁青,双眼通红几欲瞪出来。瞧这情势,那汉子只消双手用力一扭,天门的颈骨立时会给他扭断了。
天门座下弟子大骂此人无耻,哪知那汉子举起手来,拍的一声,又打了天门一记耳光,说道:“你教出来的弟子,便只会说脏话吗?”
突然之间,天门道人哇的一声大叫,脑袋一转,和那麻衣汉子面对着面,口中一股鲜血直喷了出来。那汉子吃了一惊,待要放手,已然来不及。霎时间,那汉子满头满脸都给喷满了鲜血,便在同时,天门双手环转,抱住了他头颈,但听得喀的一声,那人颈骨竟被硬生生的折断,天门道人右手一抬,那人直飞了出去,拍的一声响,跌在数丈之外,扭曲得几下,便已死去。
天门道人身材本就十分魁梧,这时更是神威凛凛,满脸都是鲜血,十分吓人。过了一会,他猛喝一声,身子一侧,倒在地下。
诸弟子见天门众连遭侮辱,气愤难当,竞甘舍命,运内力冲断经脉,解开被封的穴道,奋力一击,杀毙敌人,但自己经脉俱断,也活不成了,登时大哭。
只听得左冷禅道:“玉玑道兄,恭喜你接任泰山派掌门。于五岳剑派合并之议,道兄有何高见?”
玉玑子手执铁剑,得意洋洋的说道:“五岳剑派并而为一,于我五派上下人众,惟有好处,没半点害处。只有像天门道人那样私心太重之人,贪名恋栈,不顾公益,那才会创议反对。左盟主,在下执掌泰山派门户,于五派合并的大事,全心全意赞成。泰山全派,决在你老人家麾下效力,跟随你老人家之后,发扬光大五岳派的门户。倘若有人恶意阻挠,我泰山派首先便容他们不得。”
听玉玑子的语气,对左冷禅老人家前、老人家后的,恭敬万分,料想左冷禅若不是暗中已给了他极大好处,便是曾以毒辣手段,制得他服服贴贴。李慕白想起东方曾言,左冷禅用了三千两黄金,十几个美女,邀了玉玑子至嵩山下别院中。
可杨莲亭透露早年与他娘也居于嵩山别院,原本是左冷禅藏美人的地方,竟然还成了拉拢别人嫖妓之所。难怪杨莲亭对左冷禅恨之入骨,也不知他娘曾经……
左冷禅朗声道:“我五岳剑派之中,衡山、泰山两派,已然赞同并派之议,看来这是大势所趋,既然并派一举有百利而无一害,我嵩山派自也当追随众位之后,共襄大举。”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给蓝凤凰弄了个CP,嗯嗯嗯,不是任盈盈,是……咳咳……卖关子~
第73章 并派(三)
只听左冷禅又对李慕白道:“五派之中,已有三派同意并派,不知恒山派意下如何?”
“在下年岁尚轻,倒想听听华山岳掌门的高见。”
说来说去总要合并的,只是先将这绣球抛到岳不群手上。
左冷禅转头瞧向华山派人众,说道:“岳先生,既然李掌门说了要听听岳先生的高见,不知阁下尊意若何?”
岳不群呵呵一笑,右手柔柔一转,似乎要捏出一指兰花,转而又抚了抚胡须,道:“承~左~”,察觉自己声音似乎不妥,咳嗽两声,沉声又道:“承左盟主询及~在下虽于此事曾细加考虑,但要作出一个极为妥善周详的抉择~咳咳,却亦不易。”
一时峰上群雄的数千对目光都向他望去,许多人均想:衡山派势力孤弱,泰山派内哄分裂,均不足与嵩山派相抗。此刻恒山观望,华山派尚不知其立场,不知可否与嵩山派一较短长了。
只听岳不群说道:“我华山创派二百余年,中间曾有气宗、剑宗之争。众位武林前辈都知道的。在下念及当日两宗自相残杀的惨状,至今兀自不寒而栗……”
李慕白听岳不群开口,便忍不住掩嘴一笑,岳不群语声尖锐,声传数里,每说一句话,远处均有回音,心想:这伪君子练了《辟邪剑谱》还是有些长进的,内力运用与之前有所不同。只不过,若是在场群雄得知现下在此高谈阔论的岳掌门竟然为练剑自宫,那番场面,嘿嘿,好有趣。
偷偷摸摸暗自贼笑了一番,以为无人察觉,却是被面瘫的东方发觉。无可奈何一笑,不过那面瘫上却是看不出来。
岳不群续道:“因~此~咳咳,因此在下深觉武林中的宗派门户,分不如合。千百年来,江湖上仇杀斗殴,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死于非命,推原溯因,泰半是因门户之见而起。在下常想,倘若武林之中并无门户宗派之别,天下一家,人人皆如同胞手足,那么种种流血惨剧,十成中至少可以减去九成。英雄豪杰不致盛年丧命,世上也少了许许多多无依无靠的孤儿寡妇。”
他这番话中充满了悲天悯人之情,极大多数人都不禁点头。有人低声说道:“华山岳不群人称‘君子剑’,果然名不虚传,深具仁者之心。”
矮道士余沧海却是翻了个白眼,轻嗤一声。
方证大师合十而道:“善哉,善哉!岳居士这番言语,宅心仁善。武林中人只要都如岳居士这般想法,天下的腥风血雨,刀兵纷争,便都混于无形了。”
岳不群听方证大师如此说,心下得意,说道:“在~下~潜~咳,心思索,发觉其中道理,原来在于一个‘急’字与‘渐”字的差别。历~来~武林中的有心人,盼望消除门户派别,往往操之过急,要一举而将天下所有宗派门户之间的界限,尽数消除。殊不知积重难返,武林中的宗派,大者数十,小者过千,每个门户都有数十年乃至千百年的传承,要一举而消除之,确是难于登天。”
左冷禅道:“以岳先生的高见,要消除宗派门户之别,那是绝不可能了?如此说来,岂不令人失望?”
岳不群摇头道:“虽~然~艰难万分,却也非绝无可能。左盟主眼前所做的,便是大有利于江湖同道的美事。咱们要一举而混灭门户宗派之见,那是无法办到的。但各家各派如择地域相近,武功相似,又或相互交好,先行尽量合并,则十年八年之内,门户宗派便可减少一大半。咱们五岳剑派合成五岳派,就可为各家各派树一范例,成为武林中千古艳称的盛举。”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叫了起来:“原来华山派赞成五派合并。”
李慕白心想:岳不群不但赞同五岳合并,还想当五岳剑派的掌门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