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能回头。
14.
徒弟命中大劫已过,做师父的自然开心得不行,晚上便摆了一桌的好菜来。
见得师父又喝醉成这般,沈浪原本还打算问问自己心中的疑惑,也只能做了罢。
虽不记得在洞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还记得师父说的卦语。
——只是,那花到底是何物呢?
怪道士没有追究自己法器被沈浪毁去的事情,只是见他每日里来思来想去的样子,面上不显,心里却默默叹气。
“小子,来和我比试一场,让我看看你这段日子功夫又精进多少?”
沈浪应声点头,将新炼的剑拔出。
本来就是一脉的功夫,便是一个挪身就已经知道接下来的招式,双方这般对战却有些无趣了。
怪道士忽而剑走偏锋,使了一股巧劲忽而向前近身半寸。
虽是半寸,却也是致命的距离。
沈浪面色未改,依旧那般坦然相对,也不知他是怎么躲开去的,竟以一种极其奇怪的角度往旁边一晃,剑柄将那来剑抵开,立刻就寻到了破绽。
只是剑锋正要砍去,沈浪眼角忽而闪过一抹艳色。
——一朵落花翩然而下。
沈浪整个人动作为之一顿,仿若被定了身一般。
恍惚一瞬,然而怪道士的剑已经在沈浪的胸口了。
“小子,剑术增进不少,心倒是乱了。”
“弟子……实在羞愧。”
沈浪怔怔地答道,直到现在他还未从刚才的失神中回过来:那朵小巧的落花仿佛一个心魔在他脑海里挥散不去,只要想到刚才可能会不小心砍到它,就没来由得一阵后怕。
怪道士看他许久,又看了地上的那朵残花许久,不由得又默默叹了口气。
无论怎么算都算不出自己的劫数究竟是什么,它就仿佛是要隐瞒的一个秘密,被人刻意抹去。
半月之后,沈浪终究耐不住内心好奇,大清晨起来,便推开了师父的房门,准备询问。
怪道士却似乎早就知道有这一遭般,早早地就等在了那里。
“师父。”
“我知你所问何事,我只说一句,你绝不会想知道的。”
沈浪当下楞在了那处,欲辩却已忘言,但目光依旧坚定如常。
“诶……痴儿啊痴儿。”
怪道士又恢复作那无赖的模样。
“我就道精怪没什么好的,叫你早些除了,却总是不听。”
心下不由低低嘟囔了几句,抬头看向那个跪下来不肯走的徒弟,终究还是不忍。
怪道士将手中浮尘一掸,伸了三指道:
“我可以告诉你方法,但你必须许我守住这道观三十年。”
沈浪连忙点头而应。
怪道士将浮尘做笔往地上一划:
“七月十五,你再去那桃源,自可得缘由。”
见得沈浪躬身而去,怪道士微微地吐了口气:
“终归不过大梦一场,大梦一场。我泄露天机,天命已尽,再不能留。”
盘腿合眼,竟是坐化而去。
15.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魂反之时。
再次走至那桃源处,全不似第一次来那般落英缤纷的美好,反而风雨大作,波浪翻滚,仿若在抗拒着他的进入。
雨并不大,但却绵绵无尽,打湿了他的衣衫,发髻也直往下滴水。
这条路好生熟悉。
沈浪踏上岸去,眼前的场景则毫无遮拦——再没有幻术秘境。
雷云暗涌,闪电大作,每声都打在耳边,震得耳膜直疼。
又是那片开阔的林地,电光映亮了他那漆黑的双眼,竟显得几分阴森。
七月十五鬼气大盛,阴阳界薄,最适合唤魂不过,也最适合破除魂印不过。
王怜花既已身死,魂印又逐日减弱,还有什么能阻止他沈浪寻求真相?
沈浪见得那被雷劈得伤痕累累的桃树,终于停下了脚步。
眼前忽而闪过许多场景去,仿若有画绽开千万朵桃花,直将那树枝压低。
那阵阵耳鸣化作谁人熟悉的话语:
沈浪,沈浪……
是谁在叫自己的名字?
沈浪,我日后同你一起回道观吧。
——他记得这个人的。
沈浪,你莫要再回来了。
——他应当要记得的才对。
落雷滚地,亮的眼睛发疼,褪去之时却留下一片依稀的白影,似在梦中:
殷红的桃林,十三道天雷,还有那双似能勾魂的桃花眼。
——自己体内的魂灵尤在回应这块土地的悲鸣。
冷冷的雨水直往身体里透着寒气,沈浪手中剑芒一挥,将身边经过的几个野鬼斩杀,缓步向桃树那处靠去。
王怜花乃精魄所化,便是反魂之时又如何?
魂魄分离尽散,再唤不得,再寻不得。
世间是真的再没有他的王怜花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怜花,原来是我错了。”
生死劫,生死劫,原以为自己是他的生机,却未料到自己才是他的死劫。
受缚于天道,然天道无测。自此长生一路,再无归人。
总言落花终随流水而去,那就且为你平涛止浪,化作死泉也罢。
16.
「平浪道人,不知何许人也。平生嗜酒爱桃,行事潇洒,谈吐举止皆为上品。
生即乘浪而来,苦学道法数十年,门下弟子无数。
接其师衣钵三十年,而后无故云游出行,再不见其踪。
弟子皆传其已得仙接引,得道登云而去,逝于桃源之间。」
——雨名氏·《三宗开传·第一卷·平浪道人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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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就是前缘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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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书卷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终于将船上人吵醒。
“沈浪,难得你睡得这般沉,老实说梦到了什么,怎么这般恍惚的模样?”
熊猫儿将头往船篷里头伸进去,一身的酒气,看样子定是忽视了朱七七的百般警告。
沈浪笑了笑:“不记得了,似乎是一场大梦。”
“到岸了,你们快些下来。”
朱七七挥着手忙叫着两人下船。
“来了来了!七七妹子你小心着脚下。”熊猫儿应道,将腰间的酒壶晃了晃,听得仍是满满的。
落霞峰山脚,桃花正盛,目光所及皆是粉云翻涌,只是不知为何这场景总觉得分外眼熟。
朱七七和熊猫儿二人早已远远走去,沈浪却仍信步于河岸,迷途于桃林之间。
这路……与曾经梦里的很是相似……
沈浪强捺心下的紧张,步步前行。
待记忆用尽,停下脚步,再抬眼看去,入目只见得一颗古树以及一座矮矮的墓碑。
那墓上的字似乎早被风雨磨尽,依稀能看出一朵桃花的图案,再仔细辨识才能猜测着读出上方的字来——仙侣王……
后头是真看不见了,但沈浪心里却隐隐觉得,那后头早已被掩尽的名字,自己应当是知晓的。
墓上青苔攀爬,地下点点殷红花瓣点成一片浅粉。
手轻轻拂过那上头凹凸不平的痕迹,胸口涌起一阵烦闷和痛苦。
下雨了?
抬头一看那阳光尚刺人眼,怎么也不像是下雨的样子,但石墓上分明就有水斑。
疑惑之间,抬手一抹,这才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潸然落泪。
“咦?竟有人能寻到此处来?”
一个悦耳的声音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从背后传来。
沈浪当下立在了那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一时竟不知是否该回头。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仿若终于等到了许久想要的东西,仿若自己的魂灵终于找到了归宿。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欲望。
“你是何人?”
那人已经走近了,就在他的背后,只要回头就能看到。
心跳越来越快,沈浪微微提气,终于回眸看向身后,这一眼穿过这漫天花雨,越过那无尽光阴,叫他再不能忘。
为了这一眼,他等了几千年,而这一眼,误的又岂止是一个人的一生。
那是一个面容极俊秀的公子,眉目含情,如诗如画,不知为何总叫他有几分相识的感觉。
“在下姓沈,单字一个浪。”
那人抬手回礼,看着他一阵打量,转而轻笑出声来:
“见得兄台一身风骨,不由令人倾心往之,小弟姓王,名作怜花。”
一身绯衣比那满眼桃花更艳,那桃花眼微眯,如同荷底脉脉的流水,如今展颜一笑,更仿若繁星散落深潭。
“相见即是缘分,不知小弟是否有幸与兄台结交?”
沈浪愣了几秒便回过神来,努力控制着不知为何而起的心悸,颤声道: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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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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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应景献礼。
这篇前缘开始就是修真系列的故事了,本来就是打算写个神话小故事一样的感觉,没想到后面发展成了这样……
是想写沈王还有一干配角们修修仙打打架的故事,全篇蛇精病风格无虐,OOC严重,只为博君一笑。(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但是……天啊……我当初的画风实在是……_(:зゝ∠)_
我果然只适合当亲妈对不对QAQ……
总之这就是万恶之源了,本来太羞耻了不想发出来的嗷,但是不发出来好像也不能说清因果关系,所以大家就看个开心吧啦啦啦~
看完这篇再去看镜局好惹……_(:зゝ∠)_
镜局
「落霞本为灵山,异象频生。一年天地轰鸣,隐隐似从后山谷间传来,其主携数名弟子探访后山,究其缘由,却不得解。
数日后观主一人寻至山洞深处,却只寻见碎镜一面,枯藤数根而矣。」
——雨名氏·《三宗开传·第三卷·落霞观篇》
当王怜花风风火火回来之时,便瞅得桌案正中心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封信,上面写着——沈长老敬启。
王怜花没那个替人拆信的爱好,但这封信却叫他有些好奇,因为这棕色的信皮和这苍劲的字体,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落霞观那帮人的手笔,也就他们还爱这么装模作样地写信。
而王怜花好奇的原因也是因为沈浪早就同他一起离开落霞观许久了,各宗派的掌门人都换了好几任,也就落霞观的人不肯松口,硬是遵循什么礼制给沈浪冠了一个长老的名号。
这时候还寄的哪门子的信?
正思索着要不要拆开来看一看的时候,就听得后面有人浅笑。
“王公子何时对我落霞观的事也起了兴致?”
王怜花哪里肯输他,便道:“和你有关的事,我哪样不感兴趣?”
这一语双关的意思沈浪听得很是受用,想来这王怜花今日心情不错,才舍得给自己这么大的面子,因而不由坐在他身旁,陪着他一同拆信来看。
——桃花镜已经修复,唯恐他人所知,望长老回来看顾一二。
自落霞山一役后,桃花镜为七星剑所伤,已然失其效果,落霞观也怕再横生枝节,便将事情给瞒了下来,只道桃花镜已经彻底破损了。
然而神物终归是神物,这么些年来它一直在自行修复,如今竟然已经光洁如新,如此若为他人所知,难保又出现同当年一样的事情来。
如此一来,沈浪同王怜花都不得不叹了口气,说来当年走得一干二净,却是忘了还有这东西还没能处理。
想起当年魂魄困于镜中五年的事情,沈浪至今还有些后怕,王怜花提起此事来也总是不由心软,少不得被沈浪那这个抓捏了多少回。
可王公子就算知道又如何,他本也就心甘情愿,天底下从没有人能威胁的了他做不爱做的事情,久之倒也算得是一种情趣了。
“我回去看护几日,你可要同我一起去?”
桃花镜毕竟是裂破镜之祖,王怜花如今魂魄日渐不稳,叫沈浪日日焦头烂额,更是不敢把他带去,但若不看着这小魔头,自己又不放心,倒是有些左右为难了。
王怜花只一眼就知晓沈浪的那些心思,不由轻哼了一声。
“你还当我是以前的王怜花么,倒是你这爱操心的毛病总是改不掉。”
沈浪不由无奈一笑,嘴唇轻轻吻上对方的鬓角。
“在我心里你总是那个王公子。”
心下暗骂这沈浪却是越加的不要脸了,可自己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对方的手给握了住。
“我等你回来便好。”
沈浪看了看他故意侧过去的脸,嘴角微微上扬,心情亦是更加愉悦。
“好。”
在那事之后两人从来都是在一块儿的,仿佛是为了弥补那五年的遗憾,他们便是出门行动也是形影不离,少有分别的时候,久而久之,云梦宗还形成了一个诡异的规定——找宗主倒不如去找沈浪,为此,王祺堇还特地养了几只专门追踪沈浪位置的信鸽。
如两人曾经所约定的那样,天涯海角当真是都要走过一遍,两人暂居的一处离落霞观虽然也不似在大漠时候的遥远,可去往一次也要半个月的马程,一来一回少不得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沈浪出城之时偶尔回头一望,却是看到了那个混杂在人流之中,假装不过是偶然经过的王怜花,心底便是忽得一暖。
王怜花偷偷打量了他好几眼,见得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便不由泄了气,扯下脸上的易容,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上去。
“昨夜好像有一位说不想来送我?”
王怜花眨了眨眼睛:“是么,哪个肝胆不来送我们沈大侠的?”
这么多年来,王怜花装傻充愣的本事愈发高超了起来,沈浪拿他没有办法,只看着他不知如何开口,最后便只得先跃身上马。
往来别离少,不知相思浓。
王怜花看着他,那双眼里只映着一个人,许久,那睫毛便抖了抖,空留了一句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