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绩公子又要吵着去洛阳求学,要 要 要绝食呢”一个胖胖的老太太好不容易插上话,结结巴巴地说。
陆议脸上淡淡地,不见喜怒,先朝老管家吩咐道:“李叔,通知大伙,明晚出发。”
老管家领命而去。
陆议朝老太太和声道:“张妈妈,请小叔叔到荷风院里来。”
老太太拖着胖胖的身子,一扭一扭地走了。
“走,去看看二小姐。”陆议快步向荷风院走去。
前几天生病的小女孩坐在池边的走廊上,正盯着池子落泪。
“暄儿,怎么了?“陆议蹲在小女孩面前,抬起手,轻轻地帮她拭去脸上的泪珠。
“兄长,瞧,那朵小骨朵还没开便谢了。”小女孩抽抽噎噎地用手指着池里的一朵荷花。
“喧儿,花开花谢,春去秋回,都是天地自然之理,正如暄儿有一天会长大一样,皆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万万不必伤怀,自伤身体。”陆议微微抬着头,柔声劝道。
“但是它还没开,怎么能谢呢?”小女孩更加伤感,趴在兄长怀里,大哭起来。
“小东西就是爱自寻烦恼,明日跟我一起去游历天下,见见世面,就好了,再圈养在这荷风院里,只怕养不活。”一个小男孩背着双手,皱着眉头走了过来,小大人似地教训道。
陆议忙站起来,拱手朝他行了个礼,口中叫道:“小叔叔”
小女孩也站起来,抽抽噎噎着行礼,哽了好几哽,才叫道:“小叔叔”。
小男孩背着手走过来,颇有威严地坐在倚栏上,指了指旁边,朝两个后辈说了一个字:“坐”
陆议和陆暄挨着坐在了下首。
“议,有你打理着陆家,我很放心,明天起,我便要去洛阳游学去了,你给安排一下。”陆绩口里说得很硬气,但大眼睛却眨巴眨巴地,没敢跟看过来的自家侄子对视。
“小叔叔,从祖父临终前嘱咐过我,要我照顾好小叔叔,还有陆家,外面群雄乱起,处处危机,议绝不可能让小叔叔涉险,望小叔叔理解。”
陆议声音很淡,像湖面吹过的清风,却坚定把湖面上一切不合时宜的涟漪通通带走。
陆绩终于恢复了这个年龄的孩童该有的样子,呼地站起来,跳上倚栏,双手叉腰,气呼呼地大喊道:“议,书房里的书都让我翻烂了,小小的吴郡已经没有一个大儒能教得了我,古人说:”今闻道,明可亡“,议,我宁愿死在游学的路上,也不要腐烂在这方小小的陆府里“。
陆议浓密的睫毛闪了闪,脸上却还是平静无波。他低着头,还行着后辈的礼,朝陆绩道:“顾家大朗与小叔叔齐名,却踏踏实实地在家里研读,小叔叔若真地学有所成,不妨在家指导一下陆家子弟,也好光耀我陆家门楣。
“那几个小子,笨得很,看着闹心,不教!“陆绩扬了扬头。
“那您教教暄儿吧,她也该启蒙了。”陆议握着陆暄的手,把还在发呆的她拽起来。
抬头看到哥哥示意自己跪下磕头,迷迷糊糊的陆暄扑通跪了下去,没有方向感地磕了三个响头。
陆绩白了她一眼,“小丫头倒是有颗七窍玲珑心,就是太多愁善感了点。唉,将就这吧”,说完便扬长而去。
直到哥哥嘱咐自己要遵师重道,陆暄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磕的三个头是拜师用的。
陆绩回到自己院子,找出一把大铁戒尺,想想那弱鸡似的小侄女,摇摇头,又翻了半天,换了把木头的。
第二天,和顾岳练完剑后,陆议迟疑了下,说道:“顾兄,明日起,我恐怕不能来了。”
顾岳抬眼看过来,问道:“为何?”
“明晚我要押批货出去,一个月内恐怕回不来。”陆议看着他道。
“是吗?这么长时间?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顾岳想着趁孙权还没担起担子,出去玩一玩也好。
陆议的眼睛亮了亮,声音却是四平八稳地老成:“顾兄要征得顾伯父的同意才好。”
“好,明天下午我去你家找你。”顾岳扛着剑,临走前,扯下一朵槐花,塞进嘴巴里,甜丝丝的,很好吃。
吴夫人很有远见和胸怀,当顾岳提出要出去游历时,她答应地非常痛快,好像自己的儿子本该如此。
陆议骑着马,等在大门口,金色的太阳慢慢地落下去,一道五色晚霞出现在天空。
“走吧,公子,天要黑了。”两个中年武士开口道。
“再等一小会”陆议轻轻回道。
一匹红马从西方飞奔而来,马上的人披着五彩霞光,肩扛着那把古铜长剑。
陆议轻轻地笑了。
“伯言,现在走吗?”顾岳一脸兴奋。
陆议笑着看了看他,猛地抽了一下马屁股,大声叫道:“走”
四匹快马裹着五月温热的风,在夜幕完全笼罩大地的时候,来到了一个大院子里。
院子里十几个彪形大汉正光着膀子,往几十辆马车上盖毡皮。看到陆议,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很乖觉地行礼:“公子好”
陆议沉着脸,摆了摆手,轻声道:“出发吧”
天黑漆漆的,惨白的月牙挂在高远的天空,发出的光还不如油灯亮堂。
几十辆大车缓缓前行,车轴间发出轻微的吱吱声,顾岳判断,车里的东西肯定不轻。
除了那次初遇,到陆逊二十一岁出仕,孙权的人生剧本里没有跟他有任何交集,顾岳突然非常好奇,陆议,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出城门的时候,正值半夜,顾岳明显感到所有的人突然间变得紧张起来,这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陆议做得买卖,恐怕不是那么清白。
陆议骑马而出,独自走向城门守卫,模模糊糊地,顾岳好像看到他把一个小包袱塞到了那个守卫怀里。
看到陆议朝这招手,大汉们赶着车迅速从城门驶过。
直到驶到一片空旷的原野上,紧绷的气氛才像弹簧一样啪地弹了回来,大汉们大大咧咧着去田里方便,口里嘟哝着:“他妈的,吓得老子差点尿裤子。”
顾岳拍了拍车上的麻袋,凭手感,他判断这是粮食。
“伯言,这些粮食要运到哪里去?”顾岳装作一幅了然的样子问。
“西边,他们正在交战,粮食奇缺,能得个好价钱。”陆议也一幅他应该知道的样子,毫不回避地答道。
“这里边你家也有呢,不过不多,你家里出了什么情况吗?”陆议很自然地问。
“不知道,家里的事都是我大哥在管着。”顾岳模模糊糊地答道。
“你可真有福,有顾大哥在前面帮你顶着,哎,上次我去你家怎么没见着你呀?”陆议又问。
“我一直随母亲辗转各地,刚回到吴郡。”顾岳据实回答。
陆议却根据这句话脑补了一出顾家的狗血大剧。
想不到顾家族长这么风流不羁,居然在外面养了这么大个儿子,看来是最近才把这房私生子接回顾家,认祖归宗。
瞧着这小子仪表堂堂,举止不俗,陆议在心里啧啧了几声。
顾家族长真是好命呀!
顾岳看着陆议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是复杂,料到他不知把自己跟哪个不靠谱的野小子对上号了,想解释一下,却猛地记起了一件事,张开的口又啪地闭上了。
陆议的从祖父,庐江太守陆康,三年前被自己的兄长孙策围城两月,全族死亡过半,陆康也不久病死。
所以,孙家与陆家,有灭门之仇!
虽然知道陆逊几年后跟随了孙权,但现在,他不敢保证,在他亮出孙策亲弟的身份后,陆议会不会趁着月黑风高夜,把自己杀了,埋在这片旷野里。
虽然历史上的孙权活到七十多岁,但孙权的剧本里,没有这趟旅程,这是自己心血来潮,加的戏。
顾岳有点后悔,后半夜清冷的风吹过来,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陆议看了过来,解下自己的长披风,给他披上。又转身走到车旁,从上面取出一些饼子,递给他,轻声说:“先垫巴垫巴,等粮食脱手,请你去酒楼吃大席。”
顾岳突然想到自家桌上那道清蒸鲑鱼,光顾着给吴夫人和三个小家伙了,竟没尝尝最最纯正野生的鲑鱼是什么滋味,哎,真是见鬼了。
狠狠地咽下涌到唇边的唾液,他悠悠道:“嗯,伯言要请我吃最好吃地清蒸鲑鱼哟”
“一言为定!”陆议伸出手,等在半空中,顾岳忙伸出手,拍了过去。
大汉们也跟着嚷嚷,有要吃猪蹄的,有要吃猪肚的,还有要吃猪肥肉的,反正一伙人就是跟猪过不去了。
陆议很爽快地一一应下,空气中弥漫着幻想出来的美味,顾岳觉得手中的饼子瞬间变得难以下咽。
第3章 争渡
天亮的时候,他们到了一个宽阔的渡口,几艘船静静地停在那里。赶了一晚上路的大汉们却难得地放松下来,他们喊着乡野俚曲,欢快地把粮食背到船仓里。
正准备上船,背后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一群穿得放在现代都有点非主流的小青年围了过来,到陆议面前的时候,迅速地分成两列,背着手严肃地站着。
一个痞气十足的半大少年咬着一根水草,摇头晃脑地从后面走了出来,下面裤子很文雅,是一条上好的黑绸裤,上面却很狂野,直接裸着。
“这位俊俏的小公子,又要去发财啊?”这位狂野男孩不但狂,说话还还很色。
“这位侠士,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有什么需要小弟帮忙的,绝无二话。”陆议朝狂野男孩拱手行礼,像对待一个大儒样恭敬。
“陆伯言,好演技呀!”顾岳在心里诽谤道,也不出声,静静地在一边看戏。
狂野男孩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书生竟然没被自己的排场吓尿裤子而惊着了,他啪地吐出口中的水草,朝着对自己行礼的陆议,歪歪斜斜地行了个回礼。
买家版和卖家版?这个山寨版的回礼看得顾岳眼珠子疼。
狂野男孩很有范地说:“好,小爷我最要面儿了,小公子即然如此给面儿,那我也不客气了。”用手指了指正要往回走的几辆马车,又说道:“借你家马车一用,你归来后去十里外马市上找我要。”
“侠士尽管拿去,一个月后在此渡口,若用完便放在这里,若用不完,送给侠士便是。”陆议朗声道。
“好,太给面儿了,小爷我喜欢,小爷我姓甘,名兴霸,以后在这块地面上,遇着事抬出我的名字,我罩着你!”狂野男孩昂了昂头,边说边拍了拍精壮的胸膛。
“多谢无霸兄!相比狂野男孩那潮起潮落的表情和语气,陆议简直就是一潭平静的湖水,波澜不惊。
顾岳在听到这位小爷报出名字时,不禁愣了好几愣,甘兴霸,甘宁,东吴虎将之一,竟是这么个浮夸的小混混?
而对自己这么个未来主公,甘宁连一个眼风都没给。
我操,这小流氓。
目送着这群非主流男孩赶着马车远去,陆议拉了拉顾岳的袖子,轻声道:“吓着了吧?”
“没有,看我以后怎么收服他!”顾岳抱着剑,昂着头,冷冷地说道。
陆议惊讶地看着他,这顾家少年,怎么恍惚间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顾岳回过神,看到陆议眼晴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忙哈哈一笑,打了个哆嗦,说道:“好冷,快上船吧”
陆议看到他弓着腰小跑到船上,又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摇了摇了,心道:“一晚上没睡,眼花了”
船沿着大河顺流而下,在哗哗地水声和大汉们响亮的呼噜声中,顾岳沉沉睡去。
一阵鲜美的味道冲进鼻孔,叫醒了一船仓沉睡着的人。顾岳一骨碌爬起来,顺着香味,来到大船的甲板上。
陆议熬好了一锅杂鱼汤,正举着一个面饼子在热气上熏着,看到顾岳走过来,便笑着把手里的面饼子递给他,又舀了一大碗鱼,塞到他手里,说道:“面饼正软,鱼汤趁热,快点吃”。
大汉们粗糙得很,从包袱里拿出凉透了面饼子,就着大锅便吃起来,边吃边开着少东家的玩笑。
“公子呀,瞧您这性子,就我家那婆娘,都没这么仔细!”
“可不是吗?跟公子出来跑生意,吃惯了公子做的美味,再回家吃,他妈的简直是猪食呀!”
陆议沉着个脸,拿起一个面饼子,啪地扔到正讲话的大汉面前,轻声斥道:“吃饭!”
众人嘿嘿笑着,再不言语,一大锅杂鱼汤,渣都没剩,看着一个黑脸大汉不甘心地拿面饼子刮着锅底,顾岳真担心他会趴下去用舌头给锅来个大清洁。
陆议没给大汉这个机会,他看了眼这个很不体面的下属,沉声朝一个年轻点的吩咐道:“小龙,唰锅”
叫小龙的大块头愣头青似地走过来,提了锅子就走,差点把刚要低头的大汉的脖子给割断了,被大汉实实在在地问候了一遍八辈祖宗。
众人笑着,又回到船仓里睡去了。
顾岳和陆议坐有甲板上,看着河中间的小岛上芦苇丛丛,沙鸥成群。
大船翻着雪白的浪花驶来,一群沙鸥惊得飞了起来,在大船上方发出警告式的鸣叫。
顾岳突然想起后世李清照的一首词,很符合现在的意境,便随口呤了出来。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2 页, 此时,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急舸争流,沙鹭盘旋,陆议看着景,听着顾岳陶醉地呤着诗词,觉得自己恍若置身诗中。
良久,听不到动静,顾岳转过头去,看到陆议盯着自己看,嘴角挂着笑意,眼里满是惊艳。
想到这首词是人家后世大才女的,自己却拿来显摆,老脸微微发红,忙咳咳两声,朝陆议说道:“别崇拜我啊,我也是听别人吟诵,偷偷记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