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目的地时,途经一个很小的服务区,那些人憋了一路,纷纷下车,一手拿着烟盒和打火机冲向公共厕所。胖子一屁股坐在引擎盖上目送他们狂奔而去的背影,吴邪倚着车门,看到这一幕无声地笑。白昊天坐在车后座,终于不再被挤着,看着两人道:“现在我好像比你们还紧张。”
胖子扭头宽慰道:“去接人这种事,其实咱哥俩也不是第一回 做了。你在边上看着就行,高兴了跳个啦啦操助兴。”
一路淋着牛毛细雨,车开到了吴二白撤离的地点。吴邪将头探出窗户,眯着眼睛打量那栋土楼,道:“我们先低调一点,里面保不准有真的狼人。”
两小时后,情况大致摸清,他们围着桌子开临时作战会议。吴邪在纸上画了个尖耳朵小眼睛的动物脑袋,说:“所以住在五楼的人不好惹,”又在下方画了一朵花,“四楼住过小花的队伍,不知道遭遇了什么,现在下落不明。”
胖子指着那动物脑袋沉吟,“五楼是狗还是猫?”
“五楼是狼人窝,我画画就这样。”吴邪道:“狼人王是一个叫焦老板的,来路还不清楚,希望不会难搞。怎么说,一间房一间房的摸过去?”
钱没有人情味,用资金买来的伙计,只能布置在侦察的支线上,遣去蹲五楼。前线冲锋,还得自己打。吴邪和胖子隔空对了一下眼神,一瞬间仿佛已经对话了千言万语。白昊天坐在这种场景中非常不习惯,举起手刚想问,吴邪就道:“你去待房间里玩消消乐。”
土楼中心被一圈圈楼层的走廊所环绕,作为一个宽阔的大天井,露天摆着茶桌和圆凳。头顶的房檐叠着瓦片,瓦缝里则偶尔冒出杂草和青苔。地处偏僻,住客不多。吴邪坐在桌边,看手里的普通茶杯,心想卖出那只建盏之前应该自己拿来喝一次茶,有点可惜,据说喝茶的感觉会完全不一样。
胖子坐在对面,拎着一壶开水给两人温杯。
五楼的人原本不是重点,但是他们需要通过狼人来找到那个入口。吴邪的视线一直落在高处的楼层,接过茶后心不在焉地啜了一口,胖子问:“这里的茶怎么样?”
“还可以。”吴邪道。
胖子意味深长地说:“你再看看?”
吴邪这才回神,低头看自己的茶杯,白水一杯,丝毫没有茶叶的影子。胖子下一秒便善解人意道:“你是在找小哥住过的是哪个房间么?我给你打听一下?”
“小哥的房间可能早就退了吧。”吴邪没有否认,接着放下茶杯道:“先找到那个焦老板吧。我感觉在我们到来之前,他和小花在这里较量过。小花是带人来救援的,你觉得焦老板来干嘛的?来下斗,可是这里有好东西吗?”
如果只是淘东西,两方的利益不存在冲突,小花应该对付得过来。如今四楼却死气沉沉,仿佛经历了狼人屠村。吴邪想叹气,这次行动在很多方面上都太仓促了,似乎无论做什么都可能后悔,但是,又远远未到叹气的时候。
*
胖子已经上了楼,吴邪余光瞥见土楼的门口,白昊天走下来,正躲在楼梯角,好像故意躲猫猫。吴邪起身走去,心说这姑娘怎么回事。他从侧面接近,敲了敲墙面,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白昊天险些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哭笑不得。吴邪沿着她的视线角度看出去,是经营土楼的柜台。白昊天往角落里挪了挪,低声道:“之前那个买建盏的人,他的收货地址是福建。本来以为是巧合,今天被你们带到这里来,我才发现,地址里写的就是这个地方,分毫不差,就是这个土楼。”
吴邪被这意外的消息钉在原地一愣,白昊天一脸犹豫道:“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我这边寄件的物流信息显示,包裹今天就快到了,所以我想看看是谁来拿东西,买家到底是个什么人。”
吴邪问:“买主当时在微信里怎么说的?”
“当时说要送给他的朋友,我没多想。”白昊天打开手机给他看,“就在刚刚,我被他……删好友了。”
半晌后,胖子打点好一切,准备下楼了。
土楼里还留着焦老板的少部分人马,路线的信息就在他们口中,接下来是巧取还是豪夺,得找吴邪商量商量。他经过二楼的走廊,透过木栏杆看到吴邪站在一楼柜台前,与人交谈着什么。胖子疑惑地停住脚步,朝底下挥手示意。
吴邪注意到了他,抬头冲他吹了声口哨,就像普通的打招呼。然而接着又很快吹了三声,串起来几乎像首歌。吹完口哨,吴邪转向柜台的人道:“应该不是的,不好意思,我还以为这是我的包裹。”
胖子脸色一变,四次口哨,声音与空白的间断形成一段频率。人与人聊天有时候并不需要说话,仅需暗号便足矣,以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方式来解读,那节奏的意思是“出事”。
吴邪上楼,快步走进二楼,在走廊尽头木柱之间找到了胖子,匆匆地直接问:“二楼西十一房,你知道住的是谁吗?”
建盏的收件人,名字是陌生的,电话号码是空号。唯一有用的线索,只有西十一房这样的地址,土楼中由柜台代收,目前尚未被正主取走,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对方现在不在楼里。
*
“你说,会不会住着你二叔留下的后手?他留人来观察后续情况,无可厚非啊。”胖子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听动静,一边说得有鼻子有眼,“你二叔不是挺喜欢喝茶吗?很有可能收了那只建盏。”
吴邪有些烦躁,道:“不可能是二叔,他全员撤回了,再说,怎么不寄到他自己家里?”
胖子花钱买来的“社会下九流”,正有一个偷鸡摸狗之徒,去柜台那儿摸了房间的备用钥匙。吴邪现在拿着钥匙,站在走廊上。天井里的风一阵阵刮来,好像总是消散不去,把瓦檐上的杂草吹得东倒西歪。
胖子直起身,利落道:“听了二十分钟了,真的没人,直接闯吧。“
吴邪虚握着门把,开始调整全身的肌肉,脑子里列出了五种总的可能性,以及对应方案。有胖子在一旁守着,情况不至于最坏。就怕这间房里故意设套,兴许被打个措手不及。倘若不是武力攻击,则又存在精神恐吓的可能性,会是什么意想不到的信息吗?一堆雷声的磁带?
吴邪左手转着门把,空出握拳的右手来应对意外,然后迅速开了门。
目光瞬间接触到屋内的情景,所有的都映入眼帘。吴邪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显然房内让他措手不及了,但同时也放下了警惕,放松全身肌肉与神经,于是不退后也不向前。
胖子小声道:“咋了?”
“这间是小哥住的房。”吴邪轻轻说道。
胖子怀疑自己听错了,挤到门口一看,第一眼见到的那只硕大旅行背包,甚是眼熟。那时候张起灵刚刚走出长白山,他们仨筹划搬家去福建的时候,急需大容量的拉箱和背包。店里正巧七夕活动,吴邪刷了他的会员卡,买一送一,随手送给张起灵。一黑一灰,情侣款。
那时只是为了优惠,之后胖子很快品出什么不一样的味儿来,都是后话了。那俩包也是出奇地耐脏耐用,一直用到今年。“等等啊,你别激动。”胖子道:“这牌子用的人不少,仅凭这个,我看不是很靠谱。”
“屋内物品的摆设,都是他的风格。”吴邪扫了一圈屋内,毫不迟疑地下结论,看了一眼胖子。
胖子心想怎么忘了这茬,如果在家同睡一张床,当然早就把对方那些习惯都摸清楚了。就好比下榻同一家酒店,有的人将浴室毛巾挂在门把上,有的挂在镜架上,有的则是浴帘杆。这栋土楼的默认制度是,除非退房,否则一概不清扫房间。
枕头、水杯、窗帘等等,还是房间主人出门前的样子,专业人士甚至可以从这些分析出一个人的性格画像。
“你二叔还没给退房?”胖子唏嘘,“真是最后的善良。”
吴邪抬起脚,走进房间里,视线一一掠过那些摆设。他坐在床上,心道闷油瓶真是一个极其自律的人,即使住在外地,这些模式依然雷打不动。
胖子站在门口,像是认真地建议道:“你要是今晚想睡这间……随便你。”
吴邪从床上站起,走去关上这间房的窗户以免落灰,然后潇潇洒洒地说:“我不替他收拾房间。等把小哥捞出来,让他自己来收拾。”
胖子想了想,“也对,天真你不行。家里的房间一般都是小哥帮你收拾,你家务能力都快废了。”
“所以,包裹的地址为什么会是这里?”吴邪转身问。
第3章 狼人请选择要杀谁
“小哥是不是想送你个礼物?”胖子一板一眼地分析道:“你俩有没有什么即将到来的纪念日啥的?要给你送礼物,又怕你嫌他败家,所以采用这种迂回的方式,相当于把那只建盏送到你手里。”
吴邪摆摆手,便说你可劲儿扯去。对方送礼向来都是很直接的,如果是周年纪念那就是周年纪念,绝不提前或延后,正如其人一般,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收建盏是为了何事?张起灵没有理由以那样间接的方式与他们接触,何况人还困在下面,没电没信号,怎么可能办成买入古玩的操纵?吴邪握紧拳心,道:“另有其人。只不过,我猜测建盏这货物本身并非是对方想要的,收件地址填成小哥的房间,多半是故意为之,因为这人很明白,这间屋是不会有人回来了。”
如果那人明白张起灵与他们的关系,然后使用这个地址收包裹,那么其用心更加不可测了。
胖子点点头,说:“这事目前我们查不出来的,还有正事,你要去看看这里剩下的那些狼人吗?”
他们打探到的是,焦老板的大部分人手离开了五楼,留下的一部分由一个叫萨沙的男人来管事。吴邪看了看窗外,暮霭沉沉,空中飞过归巢的鸟群,是一个适合吃晚饭的时候,适合餐厅偶遇。
他们在一楼的大堂用餐,点了土楼里的特色菜。服务员上菜效率很高,那几个伙计吃得贼快,抹嘴便回房,吴邪和胖子细嚼慢咽,一小时仅消灭掉两份菜面糊。
胖子装模做样翻着菜单,又点了个份土笋冻当作饭后甜点。端上来的时候,胖子努嘴,示意吴邪看右侧的那桌。那桌来了客人,离他们很近。
那些人先是等中间的一个男人坐下,才全部落座,一眼就可看出他们围绕的中心是谁。吴邪一边暗中打量,一边把自己面前的土笋冻推给胖子,“我不吃这个,你来。”
那桌的人很安静,萨沙看着意外地年轻,穿着灰色风衣,但眉眼有几分与年龄不符的阴沉,就连点菜也只是指几下菜单,同行的人便立刻会意。胖子把土笋冻推了回去,道:“这怎么行,不能挑食,快吃。”同时用食指关节敲了敲瓷碗,节奏的意思是:不说话?
桌上,那个碗再次被推过去,吴邪道:“不行,我克服不了心理障碍。全是虫子,下不了嘴。”并且轻敲:再等等。
吴邪佯装拒绝吃菜,大幅度猛摇头,视线自然地转向右方,一眼看到那一桌人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了。萨沙伸出手臂去夹菜,露出手腕上戴着的一串铜钱。吴邪心底划过一丝模糊的熟悉感,将脸转回原位,对胖子道:“这道菜这么奇怪,你知道它的制作工艺来自于什么背景吗?”
胖子皱眉,“不清楚。”
吴邪不再问话,舀了汤来慢慢喝。十多分钟后,萨沙他们吃完结账,离开餐桌,然而并不是上楼的方向,萨沙竟是像要走出大门的样子。吴邪立刻放下手里的勺,对胖子低语:“跟过去?”
胖子二话不说站了起来,一脚迈出木凳,“你啊,真是小哥惯出来的。高蛋白,营养好,你居然真的不吃,以前在外面咱什么没吃过?”说罢抄起瓷碗,一口气下肚。
“小哥在家里给我补营养,又不会让我吃虫子。”吴邪回了一句,飞快地把钱交给服务员买单,接着目光牢牢锁定萨沙远去的身影。
萨沙走向大门方向,脚步一拐,去了柜台。吴邪和胖子顺着木楼梯往上爬了半层,在护栏边俯下身,将下方的景象全部收于眼中。萨沙站在那里,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后柜台后的服务生便把一个快递包裹交给了他。
*
黑瞎子按了按手机,终于没电了。广告果然并非吹嘘,说能待机一个月,就待机一个月,连一天都不会多。
他和张起灵已调整了气息吐纳,把耗氧率降至最低。每开口说一句话,都显得奢侈。这个空腔里的氧气,预计两小时内就会耗尽,得尽快找出下个归处。
张起灵在黑暗中蹲身摸索墙壁,找到了最后一套标记:顺流而行。
“顺着水流游下去。”张起灵开口道。
黑瞎子听到对方说这话,该是找到门路了。但是黑瞎子没有照做,而是抬脚踩了踩,地上太多的螺蛳了,之前他们在空腔里也没见过此等数量,足以爆炒十大盆。他缓缓道:“螺蛳越来越多,不正常,它们应该在躲避水里的东西。你确定要下水?”
之前手机还有电的时候,黑瞎子打了光照进水里,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并不是说他眼睛的问题,而是的确空无一物。无形的成分,肉眼看不到,却逼得一大堆软体动物上岸。张起灵在掌心割了一道,放了一点血实验。
黑眼镜见状,赶在他动真格之前道:“不用。”
张起灵收回手,见黑瞎子从内袋里掏出一瓶500毫升的维他柠檬茶。
瓶子里已经换成了别的东西,黑瞎子洒了半瓶下去,“柠檬茶”顺着水流,漂了很远。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水中传来密集的碰撞搅动之声。同样,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水里发生了某些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