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他是谁,他做的事也就不难猜了。举族之命诅咒仇人的话,过于愚蠢。家族倾覆最后,冒险启动最后一线秘术,极有可能。
只是,那东西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个人绝对知道。”
神龙:
顾矜霄摇头,尾音极轻的声音说:“昨夜很长,未必就只来了林幽篁。落花谷的仇敌,未必也只有一人。就算只有林幽篁,他纵使知道什么,也不会说出去。
我说的这个人是——落花谷最后的幸存者。
既然启动秘术,自然就有能继承这秘术的复仇者。否则,那个男人怎么会这么果决,残杀全族血脉,白白自尽于人前?”
顾矜霄神情冷静,眸光深远:“燕家的人可不知道他变成活死人了。我也不确定微风是燕双飞。我只确定,林幽篁不会让真的燕双飞活着。
但是,谁说燕家残存的那个希望,就是燕双飞?或许还有别人,或许不止一个人。也或许……当真都死绝了。”
神龙目测,顾矜霄身上那点不显的虚弱之气,似乎消失了太半。
它心满意足,赞叹道:
顾矜霄侧首看向它,眼尾微垂的狭长凤眼张开一些,冲淡几分郁色,略带笑意。
“为什么不看?我总共用了三次玄学版迴梦逐光,昨天一次,今天两次。每次使用,天地灵气激荡,阴阳之力互生。你让顾莫问打坐七七四十九天,为得也不过是循环阴阳之力,以求温养复生。”
神龙龙尾巴垂下,眉眼丧丧的:
顾矜霄声音温柔:“神龙大人,为什么不想我这么做?”
它越想越难过,戏参北斗的莹光都不闪了。
顾矜霄伸手,让那灯盏落到他左手的掌心上,右手轻轻地抚摸:“没关系的,我本来就是方士,自有分寸。而且,如果复活不了,不是还可以一直在幽冥陪着你吗?”
神龙带着顾矜霄飞升,下意识把他当成和自己一样的冥物,总觉得顾矜霄的神魂死了,或许就真的消失了。
顾矜霄抚摸着它的龙脊背,垂眸轻声说:“既然神龙大人这么说了,以后,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做好了。”
神龙翘翘尾巴,龙骨被摸得很舒服。
顾矜霄难得的温柔,叫它极力挣扎了一下,就软软地说:
“因为我表现出来的样子,在真正的方士眼里,的确很外行。出神入定,算不得什么,何况随意就叫人近身。真正的方士,行走人间,轻易是不会让普通人察觉的。我们有很多伪装的身份。因为颠倒乾坤生死的力量,稍有过界,就会乱了阴阳易数。”
除了用阴阳之力挖宝,在里世界打怪。厉害一点的怪,一个方士还打不过,他们也没干什么像方士的事。
这么说的话,顾矜霄还会念咒呢。
“大隐隐于朝。我这种只被认作是江湖术士,比寻常骗子多一点点真本事。比如,弹琴给人疗伤。”顾矜霄收回手,轻笑说,“现在,我能用迴梦逐光了吗?神龙大人。”
顾矜霄都这么说了,它要是管得太多,不是很不够朋友?万一顾矜霄觉得,自己不信任他的能力怎么办呀?
话虽如此,神龙还是想挣扎一下,
“好。这次主要是看清他的脸,燕家的人,相貌多少会有相似。说不定就能找到那个幸存者。”顾矜霄往祠堂内走去。那个男人一直背对着祠堂门口,要看清他的脸,就必须站到棺材那一头去。
这一次,顾矜霄没有青霄飞羽到半空。而是在音域的支撑下,凌空三尺盘坐,开始抚琴。
依旧是25秒的孤影化双,然后是不断的迴梦逐光。
然而这一次,画面断断续续的一片模糊,就像信号不好的花屏一样。
顾矜霄无声念咒,指尖琴弦不断发出青色飘渺的音波烟云。
断断续续的画面很快定格到——所有人被棺材吸干血肉,而门口那男人并起二指朝天。
这一次,顾矜霄没有快进画面。
影影绰绰看不清的祠堂内,男人的脸模模糊糊的,声音也忽远忽近断断续续。
“燕氏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灭门在即……因果昭彰……以血肉诅咒燕家……英魂皆往兮……以身载尔……夙愿摧折……吾命相替……”
男人举起的左手落在棺材上,猛地推开。
顾矜霄就在他旁边,却还是看不清他的脸。那张脸仿佛被水泅湿的画卷一般,无论怎么擦干,都看不清原本的线条。
顾矜霄长眉微锁,神情却也并不失望。他指下变曲,结束了孤影化双。
左右无用,干脆连迴梦也一并结束算了。
这时的画面,正好是男人推开棺材,要被里面伸出的一只纤细苍白的手,给拉进去。
然而,男人却只是微微保持倾身的动作不动了。
忽然,顾矜霄的琴音错了一个音,戛然而止。
一只冰冷的手,自黑烟里伸出来,落到顾矜霄抚琴的右手腕上,紧紧抓住了他。
神龙低低咆哮一声,化作半透明的水龙,猛地向那截小小的手臂冲撞而来。
呵呵呵呵。
一声极其诡谲阴冷的笑声,在四周不怀好意地回荡。
神龙俯冲而来,那截苍白纤细的手臂不慌不忙地松开,就像一个恶作剧。
顾矜霄一直没动,这一刻却反手抓住了这冰冷可怖的手腕,叫它立刻挣动不得。
他回首望去,凤眸微敛垂下,冷静地落在那只手臂上。嘴唇微动,无声念着咒语。
那阴测测的笑声变成愤怒的尖叫,顾矜霄神情冷寂,眼角的阴郁都未曾化作阴鸷,但带来的威慑却不言而喻。
反倒是神龙急了:
黑雾里那截手臂的主人唳声尖叫,顾矜霄微微抬眼,狭长的凤眼锋芒凌厉,倨傲矜贵,平静至极。
顾矜霄松了手,指尖于琴弦上随意结束了迴梦的收尾。
此刻,刚刚好是第八秒的迴梦逐光。
青色飘渺的音域消失在琴弦上,里世界,整个燕家祠堂忽然一阵颤抖。
顾矜霄和神龙飞出门口,下一刻那座祠堂就彻底倾塌成废墟。
神龙神情微凶。
“它不是镜像,应该是我们第一次回溯的时候,就惊动它了,一直伺机等着。之前不出手,现在却……它不想我看见那男人的脸?”
顾矜霄若有所思:“先回去吧。”
从入定的里世界醒来。
这一次,房间里只有顾矜霄自己。
他走出床帐,推开门,活死人微风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顾矜霄径直向外走去,微风自动跟了上来。
庭院外的人见他出来,纷纷行礼:“夫人,公子说,您若醒了,请稍候他片刻。”
那些人挡在门口,隐隐似乎防着他出门的样子。
顾矜霄从旁走过,望着前方,轻声问道:“他去做什么了?”
“公子正在布置灵堂,不知道怎么回事,祠堂忽然倒塌了……”
第29章 29只反派
里世界枉死城倒影的燕家祠堂倒塌了, 就相当于人被抽走脊骨神魂, 现世的燕家祠堂建筑, 转瞬也腐朽倾塌。
神龙当然知道林幽篁没死,但还是不影响它幸灾乐祸坏笑。
“现世的建筑倒塌是一点点作用的, 不会那么快,很容易被发现不对。”
顾矜霄答了神龙,转而对那些人说:“我去看看, 有没有人伤到。”
毕竟琴娘小姐姐是圣母白莲花人设。
旁的人听了只迟疑了一瞬,夫人这是关心主人,他们自然不该阻拦。
顾矜霄目光随意扫过人群,停在一个人身上, 下巴微微一抬:“你来带路。”
那个人和所有人一样,恭敬的半低着头,低眉顺目。和林幽篁其他属下, 并无差别。
唯一有区别的地方是,午膳时候, 林幽篁走后, 就是他自然地上前,主动替顾矜霄布菜斟酒。
随后,顾矜霄的碗筷里, 不知不觉就多了点神秘的药物。
青年躬身上前, 低声说:“是, 夫人这边请。”
庭院里其他人相视一眼, 默契的分成两组,一半人继续留守,一半人跟在顾矜霄后面。
顾矜霄望着前方,天色快要黄昏了,山谷日落的很早,四野一片似梦似醒的昏黄。
他轻声平静地说:“他们不搞事,我怎么拿成就点?”
……
与此同时。
烈焰庄内,一前一后收到两个消息。
一个消息,是前段时日不告而别的司徒铮,写给沐君侯、茯神亲启的一封信。
不巧的是,前几日,沐君侯在楚地的封地出了一些事,一些庙堂之上的事,非他亲临不可。
沐君侯虽少年时便习惯做江湖客,出身却注定一生是帝王家的臣,不得已折损些自由。
他不在,拆信的只能是茯神。
孰料,由司徒铮送来的信,纸上却写着——求救,落花谷有变。
落款竟是,本该在奇林山庄,给林照月医病的顾相知。
与落花谷有关系的,不外乎是奇林山庄,还有烈焰庄鸦九爷。
茯神得了消息,眉心一跳,当即匆匆去找鸦九爷。
鸦九爷的堂前却有客。
这另一个消息,就是由这个白纱蒙眼,作方外之人打扮的青年带来的。
鸦九爷眉头微拧,自带威严。
听见茯神来了,立刻命人将她请进来。
自从前几日,茯神对鸦九爷出了那个妙计,请来顾相知,解了烈焰庄和奇林山庄的怨结,鸦九爷就对这位茯神姑娘的聪慧,大加赞赏。
眼下又遇到一件棘手的事,他自然也想到了这位女中诸葛。更何况,这位茯神姑娘,还是他义弟沐君侯的红颜知己。自然也就是自己人。
茯神进来,一眼就看到座下的鹤酒卿。
她娥眉微动,不动声色看向鸦九爷,清泠悦耳的声音微笑道:“早知鸦九爷有贵客到访,茯神不该这时候来打扰。”
鸦九爷摆手:“无妨。这位是鹤酒卿先生,他乃方外之士,神仙中人,不会在乎咱们这些凡俗缛节。老夫也是多年前有幸见他一面,不料今日还有这等仙缘。”
说是仙缘,鸦九爷脸上的神情却很沉重,连一丝客套的笑意都挤不出来。
茯神见鹤酒卿白纱蒙眼,举止却不似有盲。身上服饰与一般的僧道大相径庭,质料皆非凡物,却无章华缀饰。
他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烈焰庄这江湖豪莽、粗粝俗华之地,顿时像在蓬莱仙外。
此人气度仪态,如同霞云流月,和风自清晨的天光草叶而生。生气萦怀,清而有灵。一眼观之,就知道绝不是红尘中人。
那被白纱蒙眼,看不清全貌,却仍旧俊美清雅的神仙相貌,反倒是其次了。
茯神从善如流,敛裾福礼:“茯神见过鹤先生。先生霞姿月韵光风霁月,让人敬慕。”
鹤酒卿轻轻颌首,声音清冽如醴泉:“姑娘客气。在下此行是受人之托,此事如何决议,全凭庄主。”
堂上鸦九爷立刻站起来挽留道:“先生莫急离去,请先去客房稍作休息。先生的朋友也是我烈焰庄的朋友,落花谷更是我亲家,这其中一定有些误会。我已命人备好车马,稍事妥当,就赶往落花谷。先生可与我等同去。”
鹤酒卿起身,桌上的茶点原封未动。
“庄主逢临变故,事多繁杂,不必在意我。”
他如同常人一般,径直跟着引路的仆从离开。
鸦九爷和茯神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直到看不见了,鸦九爷才眉头紧皱,颓然叹息坐下。
“发生了什么事?”茯神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这位鹤先生说,他刚刚从落花谷出来,说谷中突然遭遇强敌袭击,唯有我那外孙燕双飞存活。还说他突逢刺激,性情大变,愤世嫉俗。说那位顾相知姑娘,不知怎地叫我那孙儿给扣下了。这……”鸦九爷神情委顿,愁怒一起堆积在脸上,语焉不详。
茯神隐隐叹口气:“那就对上了。鸦九爷请看,这是阿铮传回来的手书。恐怕,落花谷当真有事发生。”
鸦九爷看了那纸信,脸上毫无惊诧。
茯神眉头微蹙:“可惜君侯不在。鸦九爷若是不嫌茯神武功低微,我也一同前去。”
“是啊,可惜我这义弟不在。”鸦九爷神情沉重,“茯神姑娘,我怀疑,这个方士有问题。”
茯神杏眼微睁:“鸦九爷,何出此言?”
鸦九爷面目威严而深沉:“你年纪小,有些事不清楚。方士,方外之士。很多人把他们和道士归为一类,却不知道,这两者的差别。老夫年轻时候,师父曾告诉我,方士从上古时候就有记载,有别于黄老之道。这道家,是方士被世人所斥之后,才出现的。真正的方士,行于生死之域,销身化形,以鬼神为伍,算不得人。是为——妖邪!”
茯神微微一震,冷静道:“相知姑娘也自称方士,可她所行皆是救人之事……”
鸦九爷挥手,神情毫无松懈,凝重地说:“你不懂,就是再多的人自称方士,他们也不是。只有这个鹤酒卿。你可知,老夫认识他的时候,是何年岁?”
茯神想起方才那青年,至多不过二十七八。若往小里说,便是刚及弱冠也合适。
但鸦九爷现在已经五十多了,他江湖成名就已经有三十多年。
茯神摇摇头。
却听鸦九爷沉声说:“那一年,我十二三岁。他就已经是现在的模样。我师父,就是指着他的背影,对我说得这番话。不久后,师父突然杳无踪迹,生死不知。”
茯神被他一番话说得浑身不自在,勉强镇定心神:“鸦九爷,这个方士如何,我们暂且不论。重点是落花谷,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鸦九爷低垂着眼睛,皱紧眉头,直直地看着斜前方空荡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