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作响的柴火声音,还有野外呼啸的风声,以及,骆驼蹄子包了布后沉闷的声响。
“有人包围,抄家伙撤。”
与此同时,楼上的门被踹开,负责望风的人滚下楼梯,一群中原人打扮的武者拔剑袭杀出来。
疏勒的人反应很快,毫无恋战向外跑去,很快一个个上了骆驼,在十一月的沙漠寒霜之中跑走出去。
等他们消失无踪,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楼上一个作男装打扮的女子出来,手里也拿着剑,明艳的脸上神情铁青难看,似乎怒极。
她气势汹汹从上面走下来,对顾相知诘问道:“为什么要告密?差一点我们就灭了这群盗贼?”
方才混乱的时候,顾矜霄正好从背包里拿出泉水来泡茶喝。
闻言,他轻轻地看向说话的少女:“我没有告密,你们也灭不了他们。他们八十个人,你们不到二十个人,打不过。”
男装丽人气急,仍旧涵养很好强压了,只是怒道:“我的人只差一点就可以包围了他们,区区八十个人算什么?我们少说也有一百个。”
顾矜霄颌首,淡淡道:“那他们怎么还不进来?”
男装丽人神情狐疑,是啊,从方才忽然发难到现在,她的人应该早就到了。
“出去看看。”
身边几个灰袍护卫立刻走出去,不一会儿回来。
“大小姐,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四面看了,都没有我们的人。”
“都看了,没有人。”
男装丽人不可置信:“怎么回事,那些马贼明明就是听到声音才跑走的……”
“是啊,我们也听到了。”
却听被他们包围质问的白衣琴师,轻轻地说:“像这样吗?”
这一次,所有人又听到那沉闷地千军万马包围而来的声音,然而外面除了月下阴影,什么也没有。
就像,传说中的阴兵……
顾矜霄淡淡道:“沙漠里最常见的两种东西,一种是欺骗眼睛的海市蜃楼,另一种是欺骗耳朵的鬼蜮之声。对方士而言,并不难制造。”
男装丽人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冷静下来的大脑想清楚,刚刚并不是真的有人包围这里,那些盗匪是被这人设计的幻象给吓走的。
她调整了一下心态,歉意道:“是在下误会了,多谢姑娘替我们解围。”虽然,若是没有这个方士,等到天亮,她也能将那些盗匪一网打尽。
“不客气。”顾矜霄垂眸看着茶杯,“不过,方才我说的话是真的,他们的确有血光之灾,除了那个叫疏勒的人。”
他看向被撕扯下的门帘外面,冰冷孤悬的明月如霜,照彻深蓝天际。
“不止是他们。整个玉门关,死气很重。尽早离开吧。”
顾相知的声音并不冰冷,但所有人心里都忽然一寒。
男装丽人半信半疑看着顾相知,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顾矜霄知道她想问什么:“你的人,天亮后派人去找找吧。姑娘的脸上有失物之相,血光之灾……已过。”
血光之灾已过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血光之灾,已经发生了。可她什么也没有发生。
唯一只剩下一点不对劲之事,她原本安排兵分两路,以自身为诱饵,带来的护卫高手连同玉门关驻兵,一起打那些盗匪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直到现在却一个人都没有来。
心底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升起,男装丽人勉强没有露出分毫异样,再次感谢了顾相知,寒暄两句,结了个善缘。
沙漠里天亮的很快,派出去寻找的人不久就回来了,带来噩耗。
在据这里不到十里地的水源旁,发现了那百来个护卫的尸体。看样子,是在昨天下午他们分道扬镳以后,那些人还来不及去找附近驻军,就突然遭到毒手。
经验丰富的老手勘察过尸体,强压悲愤报告大小姐:“都是一剑毙命,看上去是只有一个人,同一把剑。”
“这不可能!玉门关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高手?这样的高手又为什么要杀无辜百姓?”
那男装丽人眼含泪水,强忍着不流,悲愤欲绝。
顾矜霄眸光微微一动,起身走过去,轻声道:“可否让我看看他们的遗体?”
男装丽人想到顾相知是方士,许是可以度化他们的灵魂回去家乡,按捺着悲痛点头:“多谢顾姑娘。在下哥舒茵,日后一定答谢姑娘。”
顾矜霄颌首,他的眼底并无任何情绪,并不明白有什么好悲痛的,毕竟死亡只是换个世界去生活。除了彼此暂且看不见,并无任何区别。并且,总有一天都会再见。
但他还是说了句:“节哀。”
等顾矜霄跟着那些人过去事发地点的时候,远远的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纵使是风沙烈烈的大漠,那人一袭白衣依旧纯白如雪。只是金光碧空之下,白衣之上暗绣的白色仙草祥云,在衣摆之上若隐若现。
远远看去,水域边草叶摇曳,那人白纱蒙眼的脸,俊美淡泊,远胜仙人。有一种看淡世事,洞晓一切的疏离缥缈。
顾矜霄尚未走近,那人便侧首看来,疏离清冷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柔和薄暖。
“这么巧,又见到小友了。”
哪里巧了?不是他说了,要来替顾相知取剑的吗?
“接到鹤师兄的纸鹤,就来了。”
鹤酒卿神情略有忧虑:“你真不该来这里。玉门关的气氛,很不对劲。”
“鹤师兄发现了什么?”
“这些人都是被鬼剑所杀,百来个人,一剑毙命。”
一剑杀百人!
鹤酒卿微微叹息:“而这,不是第一件。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在另一处相隔不远的地方,看到一群马贼,死于同样的姿势。我是追着痕迹找来的,不想这里的人死去的时间,比那群马贼更早。”
顾矜霄眉睫微微一动,睁大眼睛。
那群马贼会死,他并不意外,但那些人竟然是死于鬼剑,这就叫他太过吃惊了。
“鹤师兄,招过幽魂了?”
招魂,就是方士勾连阴阳,询问死去的阴魂冤屈。
鹤酒卿是可以直接真身去往幽冥的,不像剑三的方士系统,需要入定。
“没有用。”鹤酒卿摇头,“那伙马贼,我便是借着幽冥之界追到这里的。鬼剑是方士之器,被它所杀的人,魂魄都会被剑摄走。我只看到,在幽冥昏暗里,一抹幽蓝的残影。”
第120章 120只反派
有人持鬼剑, 在玉门关杀人?
对方无疑是个高手,一剑毙命百人。可是, 但凡真的高手,等闲是不可能随意去杀普通人的,砍瓜切菜一样,毫无成就感也索然无味。
而且, 死去的人有正经的商队护卫,也有大漠里来去如风的马贼, 好像完全不做挑选。
顾矜霄沉吟了一下,对鹤酒卿说:“劳烦鹤师兄为我护阵, 我去看看。”
鹤酒卿颌首点头。
顾矜霄双手拟诀, 盘膝而坐, 身下顿时出现一个泛着白光的阴阳八卦阵。
众人眼里的顾相知,一身白衣青黛,眨眼间变成一身神秘古老的方士服。
顾矜霄的眼前一黑, 天地间一只巨大的眼睛缓缓睁开, 世界陷入一片黑白。
枉死城的神龙感应到顾矜霄,立刻跑过来这里。
神龙第一次以戏参北斗出现在鹤酒卿面前时, 是跟着顾莫问的。因此, 每当顾矜霄以顾相知的身份出现的时候, 遇到鹤酒卿, 神龙都会刻意避到幽冥去。
对于防止顾矜霄掉马一事, 再没有比神龙更兢兢业业的了。
里世界的顾矜霄, 以灵魂的实体显露, 虽然外面的本体是顾相知,这里看去却是顾莫问的样子。
顾矜霄的脸上没有任何紧张在意,但也没有说什么,依着神龙的意思跟着它走。
神龙浮到云层里,警惕地侦查了半天,这才示意顾矜霄安全了。并且表示,有什么风吹草动,它都会立刻通风报信,让他放心。
顾矜霄神情沉静,道一声:“多谢。”
里世界的现场,除了残留的毫无意识的残魂碎片,什么也没有。
顾矜霄绕着现世里印象中的大致战场走了一圈,找到一个最佳位置。
先使用青霄飞羽浮到半空,然后照理用孤影化双标记后,才开启迴梦逐光。
一大片青蓝火焰一样的音符拔地而起,圈成二十四尺半径的区域,影影绰绰出现人影。
迴梦拖出来的片段都是过去发生的倒影,不同于里世界的黑白,画面都是有颜色的。
只见一群人与绿洲客栈那个哥舒茵道别,不久后,他们忽然神情一凝,如临大敌。
有一个领队的上前交涉,忽然所有人都拔剑结阵,然而下一刻,所有人都喷洒鲜血,倒地不起。
可是,诡异的是,画面里他们对着那一面,一个人都没有,那些人好像是朝着空气一通表演。
然而,空气却不会杀人。
神龙惊呼,它化成原型的时候,声音低沉,倒听不出咋咋呼呼的瑟瑟发抖。
顾矜霄自然看得很清楚:“一阵黄沙。有一道凌厉的波纹,绕了这伙人一圈。那个人的不是站在原地挥了一剑,而是极快的在人群里横冲直撞过去。”
顾矜霄点头,淡淡地说:“所以,这次是真正的鬼剑了。才可以屏蔽我和鹤酒卿的方术追击,而不显露执剑者的痕迹。”
顾矜霄环顾了一下四周,对神龙说:“好,神龙大人也小心。先回去枉死城吧。”
外面,现实中。
鹤酒卿看到顾相知入定后,伸手召回仙鹤小白,让它盘旋高空侦查四面。
趁着这个时候,鹤酒卿询问了一下这些商队护卫的来历,便对着尸体念了一段往生咒。
顾矜霄还神入体醒来,走到他身边,也弹了一曲度魂曲。
那些商队的人,在这肃穆安宁的琴音和往生度魂之语里,慢慢收敛起悲痛,井然有序的收起同伴的尸体。
每个人都默默地对鹤酒卿他们颌首,表示感谢。
管事人沉声道:“似我们这些背井离乡讨生活的,这种生离死别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只是,以往不过是遭遇匪盗,遇到天灾疾病,没有办法的事。只有这次,他们死得不明不白……无论如何,多谢两位。”
顾矜霄目送他们带着尸体往客栈走去。
太阳慢慢爬出地平线,橙黄色的阳光下,大漠一点点热起来。冰凉的风吹拂而过,错觉沙子和荆棘还沾着昨夜的霜露,湿漉漉的漫射碎散的晨光。
在这耀眼的光辉和幽冷的晨风里,连鹤酒卿的神情也有些不可捉摸的疏离遥远。
鹤酒卿叹息一般:“这些人的魂魄很可能都在鬼剑里,也可能直接往生湮灭,你跟我的超度,度的不是死者,是这些还要继续活下去的人。”
比起长眠无觉的逝者,所有的仪式和纪念,更多只是为了安抚活人。
顾矜霄从不需要虚假的安慰,但他理解鹤酒卿的话。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生者不知他日还会相见,以为永别,故而悲痛。鹤师兄为何也伤怀?”
鹤酒卿沉默了片刻,轻轻地说:“小友又为何伤怀?”
“因为,我一直想知道一个问题,一个困扰我很多年的问题。”顾相知眸光清冷,漫不见底,“人死为鬼,还有相逢。若是生而为鬼,鬼死为何?该去何处找寻?”
鹤酒卿没有回答,良久,温柔从容地说:“我解不开小友的疑问,只觉得,若我有朝一日消失在天地间,有一个人能一直念着我,我会很高兴。无论我变成什么,只要有一线希望,也会努力回来,与他再次相逢。”
顾矜霄眉睫微颤,抬眸看他。
鹤酒卿微笑很淡:“方才小友问我为何伤怀,因为,无人为我悲痛。”
顾矜霄并不懂他的意思,心却忽然微微一刺,鹤酒卿已经率先向客栈走去:“走吧。”
……
当他们回到绿洲客栈的时候,却意外的遇到两个人。
看到沐君侯自然算不得太意外,重要的是,沐君侯面前那个冷峻苍白的少年。
“小友你看,沐君侯面前那个人,是不是你要找的故友?司徒铮。”
客栈外的清水湾旁,聚集着一众人。
沐君侯面朝这个方向,那个玄色锦衣的少年剑客则侧对着他们。周围剑拔弩张围着的那些人,正是哥舒茵的商队。
若不是沐君侯提醒,惊鸿一瞥之下,顾矜霄还真的无法把那个锦衣少年和当初的司徒铮联系起来。
印象中的司徒铮像一块山涧冲刷下的顽石,虽沉默寡言,却锐利敏慧,整个人都充斥着一种质朴简单的气感。
眼前那个人却是一身锦衣,金丝绣纹华贵精致,而包裹其中的人,则像一块方方正正的雕塑品,像是被放进模子里浇筑出来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冷硬木然。
沐君侯简直不敢置信,终于与司徒铮再见后,会是眼下这种情景。
面对他的惊喜热情,司徒铮的反应极为冷淡。
“你这混蛋,不告而别就算了,这么久不与我联系,可知道我为了找你,差点掘地三尺?”
“多谢,我没事,不需要找。”
“这身衣服……看来你这段时间过得不错。那我就更不能放过你了,少说也得陪我喝三天的酒。”
“沐君侯的酒,天下有的是人想喝,就不用我了。”
“你,司徒铮,发生了什么?你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对。”
“没什么,告辞。”
“司徒铮!”
短短几句对话,沐君侯由惊喜,惊诧,不解,忧虑,疑惑,到不安。
他本意是伸手去抓司徒铮的肩膀留下他,没想到下一瞬,司徒铮毫不犹豫就拔剑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