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七干瘪的脸和胸膛都气的瑟瑟发抖,他看看被戚少商踩在地上的“包袱”和戚少商手中的剑,怒极反笑道:“戚少商,你果真要执迷不悟?”
戚少商却叹了口气道:“究竟是我执迷不悟,还是你自寻死路呢?”
天下第七目中流露了一种极大的怨恨之色,但他的回答依然十分坚定,而且就是只有一个字:“你!”
他这一声“你”字刚刚脱口而出,那厚重的屏风突然炸裂开!
屏风后一人黑衣劲装,他的剑己斩裂了屏风同一时间已斩到戚少商面门!
所有人都被这惊奇的变故激得一愣。
依然除了戚少商。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扎,一心一意对阵天下第七,仿佛这变故根本没有发生一般。
杨无邪和孙鱼根本来不及出手的时候,一样“东西”出了手。
孙鱼带来的那个巨大的包袱突然炸裂开。
另一把剑急窜而出。
剑身很拙,剑锋却绽放出一股惊人的傲气。
这一人来的及时,这一剑更攻得即时。
“叮”一声这一剑自下而上,跟那黑衣人自上而下的剑刚好交劈在一起。
那黑衣人,很瘦,很小,很清,很灵,几绍长发,撇落于额中眉间,令人惊奇的是他发剑的时候,竟是闭上了眼睛的。
自大包袱里“破茧而出”的那人,寒傲似冰,出剑的时候,连望也不望对方一眼:好像他这一剑,一定能命中似的!
这一剑对得极快,在场任何人,都来不及应对,也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之际,那黑衣人,忽然把眼皮一翻,露出黑而亮、亮而丽、丽而利的一双眸子,狠狠也恨恨的盯了破他那一剑的人一眼。
然亏,“乒乓”数声,他一连撞倒几道屏风,更穿破窗棍,在风大雨大中飞投而出——不见了。
然后血光暴现。
流血的是仍留在楼上的高傲青年。
他全身巍巍哆哆,以剑支地,剑身也发出嗡嗡的细颤,但却不弯断,他的人咬牙切齿,但也决不倒下。
他整个人都给痛楚烧了起来似的,服神仍盯死了那扇破裂的窗口。
“好个‘梦中剑’,好个罗睡觉!”
他嘶声道。
孙鱼要去扶挽那寒傲青年。
那青年冷哼一声,孙鱼的手僵在半空,半晌,只好又缩了回去。
戚少商见孙青霞的伤势不由眉头紧锁,但剑仍然直指天下第七没有丝毫放松。
“孙兄,可还好?”
孙青霞强自吸了几口气道:“死不了。那家伙,伤的不会比我轻。”
“原来戚搂主留了这一手,你这一手好绝!”却听雷纯道:“果然是‘一直神剑’孙青霞,难怪有那么好的剑法,一剑能迫走七绝神剑之首罗睡觉了!”
孙青霞看了雷纯一眼,这样的女子艳能欺霜,清能傲雪。
看了她一眼以后,孙青霞就觉得伤口好像没那么痛了。
他向来欣赏美丽的人,美丽的事物,并能为之陶醉。
可纵使伤不那么痛了,血还是在流。
孙青霞急点几处大穴止血,但屋子里的寂静仍能让人清楚地听见他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此时,打破这份寂静的是杨无邪。
他看着天下第七叹息了一声:“文先生,我心里还是敬重你的。你的父亲文张文大人因为傅宗书一案牵连被诛后,文家满门树倒猢狲散。唯有你,即使你的父亲对你母亲始乱终弃,对你也未尽抚养义务,你还是矢志为他报仇。”
天下第七的眼睛沉了沉,周身的杀意再一次暴涨。
杨无邪在此时说这些,似乎是完全多余的。但是在场的人都明白,风雨楼的精兵之前分几路护送戚少商等人到三合楼,力量有所分散,此时尚未能在三合楼完成集结。而三合楼以下的各个角落里均有蔡系的人马镇守。是以杨无邪的目的很明确,他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但尽管如此,并没有人打断他。因为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一份好奇心,都按捺不住想悄悄那些平时不多见的别人的人生——有时候,虽然犯不上刻意打听,但不听白不听呢?而天下第七则是十分好奇自己的人生在别人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呢?
杨无邪继续道:“你爹虽在你少时未尽过父责,但他在见过你之后,对你是很激赏的。他甚至认为他养在家里的儿女亲友包括他所宠的长子文随汉在内,无一人能与你相及。这点,在朝中与他共事过的同僚,都听过他对你的推许,甚至在他临终前,唯一个能指望为他报仇雪恨的,也是你。”
“你曾师从元十三限,但后来知道在他门下只能习一种绝技,你一旦艺成便弃之如敝,日后,甚至还为蔡京所令,参与格杀元十三限的行动。你也曾向‘霹雳堂’的一流高手‘火虎’雷郁拜过师学过艺,得过他的真传。但之后你都脱离师门,练成自成一格的武功,成了绿林的一号大煞星!”
“可是,你知道你父亲什么连他的长子都看不起,独独看得起你吗?因为你有志气!不肯受人摆布。”说到此处杨无邪不仅叹了口气,不由得看了眼窗外,却见一道天青色的烟火腾空而起。
杨无邪瞬间回头,话锋一转冷然道:“可惜啊!你却在他死后,加入了蔡党六贼,为非作歹,比你父亲都还不如!蔡京要剪除政敌洛阳温晚,你便千方百计要杀他,又对他独生女儿起了非非之想,因而狙击保护温氏父女最力的‘天衣有缝’,因为怕白愁飞会得到温柔芳心,不惜怂恿蔡京下令消灭白愁飞……”
听到这里,雷纯忽震了一震,狄飞惊已警觉,甚至是惊觉。
天下第七嘎声道:“你——!”
他虽然好奇别人是如何看待他的,但当他发现连这等细枝末节都被把握在杨无邪手中这样侃侃而谈之时,不由有一种被人扒光衣服一般的羞愤。
因此他森然道:“你们,都去死吧!”
狄飞惊却忽然抬了头,他的眼睛很亮,这一次是纯粹的温和的亮。
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互利,方能同生。”
杨无邪心头一凛。
通常最了解一个人的,并非是他的朋友,他的爱人,而是他的对手。
杨无邪从他忽然的一抬头,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里听出了他所有的意思。
所以他报以一笑,天真无邪而俊秀。
狄飞惊在这一笑中,长身而起,左手一拍茶几,右手搂着雷纯。向后飘飞。
第32章 浴火
在那青衣人放出青色的烟花打破了三合楼之下的寂静之时,喧闹便开始了。
说话的人,长眉冷目,一张脸竟然是铁青的,言语铿锵有力如雷霆万钧之势力,“今夜我六分半堂与贵楼会晤,说好每方只出三人,而顾公子如此急忙到此,且燃放这信号弹,不知道,寓意为何呢?”
青衣人抬眉勾唇一笑,他的神色让人觉得他看着这个曾经令昔日风雨楼最鼎盛之时的楼主苏梦枕都无比忌惮的六分半堂二堂主如同看待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一般。但是他笑的时候还是很认真地盯着雷动天,眼神清亮语气诚恳,面容甚至还带着几分天真稚气道:“雷二堂主能在此地,我为何不能了。我放这信号,不过是告诉楼上的人,他们在楼上相谈甚欢,顾某与雷二堂主在楼下也相处融洽呢。”
他话语刚落,忽听一声吆喝,窗棂炸碎,一人斜飞而出。
那是个停一只黑辣椒般的英悍青年,跄踉跌撞,断鹞一般的掠了出来,忽又一个大翻身,却又像飞龙在天一般长空掠去。
朱大块儿正站在他略过之处下方,他只觉面上一凉,抬手一擦发现竟是一滴血。
雷动天脸色一变,却见顾惜朝故作惊讶道:“咦,贵堂的三名代表就这么跑了一人么?”他又皱了皱眉道:“奇怪奇怪,那人明明是“大梦神剑”罗睡觉而不是六分半堂的人呀。”说着叹气道:“雷二堂主,怎么你家大小姐和大堂主宁可带着个外人也不带您呢?这是何意?”雷动天冷冷一哼,周身杀意暴涨。虽然那人的确是罗睡觉,但是他一身黑衣,且夜色昏暗,况且顾惜朝此前也并未曾与罗睡觉交过手,决无可能仅凭身影就能如此淡然地断定那人是罗睡觉!除非,金风细雨楼早已洞悉了一切部署!
想到此处,雷动天森然道:“既然每方出三人,贵楼的楼主,总管与右护法均还在楼上,身为二堂主不前去接待,倒也是怠慢贵客了。”
说罢,提气直欲冲上楼去。
他乍一动,一阵哭嚎之声便响起,一道银光旋过直取雷动天后背。
雷动天身姿一转,甚至没有人反应过来他究竟是以什么武器阻开这一击的,或许他根本没有用任何武器,仅凭罡气暴涨而打飞了这支小斧。但顾惜朝剑已经出鞘,人足尖轻点,直断他前路。
雷动天大惊,他并不惧怕顾惜朝的身手 ,他惊讶的是他为何会出手!昔日苏梦枕连王小石与白愁飞进攻他的打算都不应允——只为担心在他手上讨不到好!而顾惜朝这个不知哪门哪派冒出来的文弱书生竟然敢直接向他发动攻击!他如何敢?戚少商如何敢?
而后他眉目又沉了,耳朵甚至还略微动了动,想送死的人,他从不拒绝。他的拳瞬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头砸向顾惜朝。但顾惜朝这一招乃是十足试探,所为,无法阻止他入三合楼,全无杀伤之意。雷动天这一拳他也不接,而是迅速变招,身姿一晃滑出他的攻击范围。雷动天此时已经起了杀意,一击不中以后立刻腾身而起,顾惜朝被他的气力所扫,只觉得脑中一寒,耳边都略略想起了闷雷滚动的轰响,眉头一皱,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稳住身形,准备以身为饵再发一招。
朱大块儿,唐肯,洛无霞几人见状纷纷准备出手,六分半堂众人之中也是一片兵戈之声。
雷动天全身骨骼,勒勒震动,一雷天下响,二雷一心拳尚未发出,见顾惜朝森然看着他,白玉一般的脸上赫然还带着一丝冷笑,心中不知念及什么,身手竟慢了半拍。正在这半拍之间,只听的一个严肃清冷的声音道:“都住手。”
那声音并不大却响彻了全院。
那声音的主人很年轻却震慑了这院中熙熙攘攘的百人余人。
所有人竟然真的都在一瞬间住了手。
就连顾惜朝和雷动天也纷纷收了招。
就在这时候,忽听一阵刺耳的轮倚声传来。
轧轧连声,迅即迈前,轧然而止。
那是一张轮椅,四角各有一聪明可爱、眼睛伶俐的童子,三背剑,一腰畔系刀。
轮椅上坐着一个青年,神色冷峻,脸色苍白如刀。
他眼前的都是武林高手,也是凶残之徒,京城里最好勇斗狠的人。
可是他这么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年青人,带着四个小童,居然跟大家发号施令:“住手”。
这似乎是个笑话。
但没有人笑。
因为来人正是四大名捕之首:无情。
他还附加了一句话:“刑部有四百五十二人,六扇门里派出三百一十八人,以及禁军七队五百六十三人都己重重包围这儿,另还有大队军马立即赶到,你们一旦在这拼命,我们就抓,依法办理,决不纵容。”
他的话似乎是威胁。
但在这开封府里最最厌恶被威胁的人之一却并不生气,反而笑了。
顾惜朝并不喜欢无情,他厌恶这种自认为集天下正气于一身天天举着激浊扬清的旗帜暗里却来回盘算着的人。
他们认为匡扶的是正道,其实拱卫的是龙椅上的那个昏君。
他们认为捍卫的是江山,其实保护的是自己的一片立足之地。
但是顾惜朝毕竟是很欣赏无情的。
一个断腿的年轻人,跟自己同岁,甚至没有内力,但是可以游刃于这整个大宋最汹涌的暗流中,在这暗流中坚韧如铁手都有时会迷茫,会退缩,但是这如芦苇一般的青年却不会。
他曾经很不服气。
但是后来却不得不服气,且越来越服气。
他一时仗着奇袭切断雷动天上三合楼的路,但是三招以后他早就清楚,自己根本不是雷动天的对手。但是他不能退,虽然罗睡觉已被迫走,但是上面还有天下第七,低首神龙狄飞惊,还有雷纯,这个传奇一般的女子——她究竟有没有武功?武功有多高?而罗睡觉负伤被迫走,孙青霞怎么样了?戚少商怎么样了?
无论如何,决不能放雷动天上楼。
但是他又确乎不是雷动天的对手——只能赌,赌雷动天并不敢真正杀他伤他。
他甩甩头,似乎要甩去耳边隐约滚动的雷鸣。
他手心冰冷,深吸了一口气。
无情来的很及时。
即是他从来不喜欢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次是欠了他的人情的。
所以顾惜朝向无情微微点头,带笑,带谢。
天下第七已经出了手。
他出手并非进,而是退。
孙鱼猛然注意到,天下第七适才与戚少商打斗过程中一直牢牢攥着的左手是攥着什么!一个线头,他沉眸乍然看见在天下第七与被戚少商踩在脚下的包袱之间有一丝细细的透明的弯曲的线。这线是那么长,那么软,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天下第七乍然急退,这线从弯曲着飘在空中被扯得绷紧。在天下第七从窗外掠出的时候,孙鱼向戚少商大叫了一个字:“让!”接着传来一声崩断的声音,以及一种古怪的滋滋声,戚少商向后退开两步,纵身身一跃。
孙鱼却和身飞扑过去,用本来裹着孙青霞的那块布,迅速的包住了“火虎”。
——这一刹间,孙鱼的确产生了一种“与虎争食”的感觉。
他甚至感觉到耳际轰轰哄哄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