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青霞起身提剑对顾惜朝道:“她这样是你们动的手脚?”
顾惜朝看也未看他淡淡道:“这病症只有花神医懂得治,我也没办法。不过你别担心,那花神医和侯爷颇有些渊源,你这便去向戚楼主道个别,明日午时自有车马于风雨楼前接你们二人南下去找花神医为龙姑娘治病。”
孙青霞傲然一笑道:“你为了逐我出京倒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顾惜朝叹息一声道:“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也是真心不愿你继续陷在这京都之中。你大概没有见过入京之前的戚少商,如果你见了,或许你一刻也不会想多留。况且你要做的事情,我都帮你做完了,你为什么不走呢?”
孙青霞沉默片刻忽而低声对顾惜朝道:“谢谢。”
顾惜朝似有似无地朝门口望了一眼,嗤笑道:“小欠兄,若是谢我,便答应我莫要再回来了。”说着拿起桌上的剑收入琴中,递给孙青霞道:“鱼肠杀意太重,的确不衬你。此物相还。”
孙青霞抬手抽出琴腹中的剑缚于背上,“这焦尾既然送了你,便是你的。我的剑,不能拿去杀害我的朋友。”
顾惜朝略一点头,提手拨弄了一下焦尾道:“好,我收下。”
孙青霞俯身抱起龙舌兰,顾惜朝忽而递给他一封信笺道:“对了,你去与戚楼主辞行的时候请代惜朝聊表感念,这其中有戚楼主此刻最想知道的事情,权且当成我谢他之前的招待。”
孙青霞走后,方应看从门口进来,见顾惜朝正端坐在琴边。
方应看笑道:“惜朝,我当年遣人费心救护龙舌兰也是看在她是任怨任侍郎的未婚妻,而今你倒是把她这般送给孙青霞,我倒是该如何同任侍郎交代呢?”
顾惜朝抬手拨起了琴,淡淡道:“侯爷又在说笑了。之前不是便说好了何必现在来问责呢?况且任侍郎之于侯爷比孙青霞之于戚少商如何?”
方应看倾耳听着,低头笑道:“孙青霞真的不会回来?我是不是应该更加确保一些。”
顾惜朝以手覆琴以止琴音,抬头道:“若是侯爷非要去确保什么,只怕他一定会回来。任侍郎那里,偌大的汴京若要寻个更胜龙舌兰的美人很难吗?”
杨无邪见孙青霞与龙舌兰的马车离开许久,方才同站在路边的戚少商道:“楼主为何不先寻人救治龙姑娘以设法留下孙青霞?”
戚少商摇头道:“强留无用。况且他先前便与顾惜朝过从甚密,这次又欠他人情,即便强留,过些时日也不知是友是敌。”
杨无邪道:“我以为楼主与孙大侠是英雄惜英雄真心相交,纵使一时分歧,总好过顾惜朝那等狠辣之徒。”
戚少商摇头道:“孙青霞并非是英雄。”
杨无邪不由问道:“那他是?”
戚少商耸肩道:“他是孙青霞。”
说罢戚少商递给杨无邪一张信笺,垂眼道:“这是顾惜朝要他交给我的。”
杨无邪接略一看,面色凛然双眉紧皱。
第49章 收诗
孙收皮正在赶路,他赶得很急。
他并不是一个容易着急的人,也正是他的不着急方才让他获得了今日的一切。
昔日京都无数英雄人物,雷损,苏梦枕,白愁飞都已故去,六分半堂不复往昔,天下第七,罗睡觉身死,八大刀王,黑光上人纷纷出走,关七杳无踪影,唯他却蒸蒸日上。得了蔡太师赏识坐镇京师。
可是他此刻的的确确很着急,急的额头都在冒汗。
他在谈一笔生意,一笔极其重要的生意。
如若谈成,他将更进一步。
如若谈不成,他无法预知。
他的货物不是货物,是个人,一个能从最普通的石头之上参悟出武学真谛的人。
极其简单,极其难对付。
他犹记得昔日王小石一弓三箭射出去后,突然发难的那一拳。
那是他毕生都无法忘却的阴影。
落败的阴影。
三扣皇帝山呼万岁之后,满朝文武低首恭送皇帝起身走出,方才躬身一一退出。
直到退出殿外,方应看略停了脚步,待顾惜朝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转头看他笑道:“贤弟今日第一次参与朝会议事,感觉如何?”
顾惜朝并未回答,只是略略笑了笑,继续朝前走。忽而见一名宫人推着一支轮椅走来,轮椅上坐着一名头发灰白面色憔悴的老者。
方顾两人一同行礼,恭敬道:“诸葛神侯。”
方应看随即客气道:“神侯大人有神功护体,何以贵体抱恙,竟然还需坐这轮椅?不若禀奏官家,在府中好生将息一阵,必能恢复。而今蔡太师眼疾日重,蔡相到底不似太师老辣。国家大事多仰仗大人,可切切要保重身体。”
诸葛小花勉强抬头道:“年纪大了。是看今日朝堂,还需仰仗方小侯爷和顾大人这等青年才俊。今日是顾大人入朝受封之日,老朽怎可不到?”
顾惜朝连忙低头道:“多谢神侯厚爱。”
诸葛小花有气无力地看着顾惜朝道:“上次在此见到顾大人,距今倒是两年了。光阴荏苒,斯人不在。留下的人可有想通了,又可是想通了又一时蒙了眼忘记了?”
顾惜朝抬头淡淡道:“惜朝不知先生何意,烦劳明示。”
诸葛小花道:“人年纪大了,难免话多,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说着抬抬手,示意宫人推着他向前去了。
轮椅一起行,诸葛小花便亮着嗓子吟道:“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至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
方应看诸葛小花走远便看向顾惜朝,见他微微眯了眼睛,纯黑的瞳仁中流露出刻骨的恨意,只一瞬间,那恨意便流泄到了唇角换做一个阴冷恶毒的笑容。
方应看正抬手欲拍向他的肩膀,顾惜朝转头垂眼看了一眼他的手。
方应看的动作停了半刻,而后遂在他温恩尔雅惹人怜爱的笑意中收回了手。
人对在意的事情通常很着急。
人着急的时候通常很容易碰到意外情况。
孙收皮看见戚少商的那一刻,他与他的三十一刀客已经被一百零八公案团团围住。
他忽然笑了,笑得咬牙切齿,他脑中瞬间浮起了很多事。
最后得出了一个几个结论。
“唐能手上的王小石是真的。”
“风雨楼已经知道了王小石和唐能在哪里。”
“唐能被人盯上了。”
戚少商抬眼点点头。
孙收皮冷笑一声,随即合身扑出,却并不是向戚少商,恰巧相反,他要逃。
越快越远越好。
他之所以能在这风云诡谲的汴梁城里屹立不倒,毕竟是有些原因的。
见过孙收皮出手的人大多都不在了,若他们还在,他们一定能清楚地描述他的出手。
他像一条毒蛇,又似一把烈枪,更好像是一柄有毒蛇缠绕的厉枪,可刚可柔,能软能硬,时而静若朽木,又时而择人而噬。
而现在,他面对的是戚少商。
百折不挠,历险而生,天地为依,春风化雨的九现神龙。
顾惜朝与方应看出了飞华门后,方应看瞧了眼日头笑道:“你说,此刻金风细雨楼可有迎回他们的王楼主?”
顾惜朝转脸问道:“若是王小石被救出后与戚少商同心协力,风雨楼岂不是更难对付?”
方应看笑道:“一山不能容二虎,这道理显而易见。尝过权力的滋味的人,即便他能放下权力,权力却放不下他。况且唐能孙收皮岂能容他们那么容易心想事成。再说,他们迎回的王小石,在唐门手上过了那么一招,还能是那个能对我们构成威胁的王小石吗?”
顾惜朝略垂了眼,摇摇头道:“太过冒险。这些草莽怪物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实在难以预料。”
方应看瞧了眼顾惜朝略带调侃道:“如此小心谨慎,倒是不大像你。”
顾惜朝微微挑了眉道:“毕竟心有余悸。”
杨无邪张炭等人扶着一人进了议事厅后整个风雨楼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地欢呼声。
“王楼主回来了!”
所有人都忍不住笑意。
毕竟王小石是个让人人都喜欢的人。
他是每个人的朋友。
戚少商亦笑着向杨无邪点头,且带着欢欣道:“孙收皮的三十一刀客已经被全歼灭,孙收皮跑了,但是他受伤颇重,不知能残喘几时。”
杨无邪亦点头道:“唐能死了。”
但在第一阵为了朋友而笑的笑意之后,许多人已经意识到了一个不得不正视的问题。
风雨楼只有一个。
现在却有了两位楼主。
所以他们很快不敢笑了,因为他们发现戚少商也没有笑了。
但戚少商没有笑了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杨无邪从头到尾也没有笑过。
这并不正常。
虽然杨无邪已经脱发秃顶,面上皱纹横生,但是他笑起来还是一般年轻无邪。所以他很爱笑。但是这一次他却连半分都没有笑过。
但有一个人仍然在笑。
朱大块儿。
朱大块儿是风雨楼最得力的干将,也是最憨直的人。此时满堂的肃杀安静之中他依旧乐呵呵地说:“这这这唐能和孙收皮的勾当和小石头的踪迹都都都是是是是……”
唐肯一听连忙接过话来,“都是孙青霞从顾惜朝那里带回来。顾惜朝他是不是,或者有没有可能……”
唐肯很快便没有说了,因为他顺着戚少商和杨无邪忧郁且愤怒的眼神望去,看到王小石仰面坐在椅子上,面上挂着痴傻的笑容,对周围的一切并未半分反应。
此时,忽有人快步进来通报,“楼外有一个名唤树大风的人求见。”
杨无邪眉头紧锁一处,转头看向戚少商。
顾惜朝好奇道:“侯爷适才提到王小石在唐门手上过一道便不能再是那个可以与我们为敌的王小石,到底是何意?”
方应看遂笑道:“传说唐门想让人听话的法子千奇百怪,且有的有解有的无解。以王小石的武功之高,绝非唐能能够控制的。必然是使了些法子。若要救治王小石,他们只怕还得耗一番心力。”
顾惜朝忽而问道:“传闻宫中太医树大风和侯爷相交甚好?”
方应看忍不住拍手道:“惜朝真解我意。不必担心,我昨日便已请树大夫今日抽空去金风细雨楼走上一遭了。”
顾惜朝点头笑道:“侯爷真是好计较。虽然树大夫为侯爷所请,毋庸置疑。但环顾整个汴梁城,一时半刻,绝找不出医术能与树大夫在伯仲之间的人。戚少商和杨无邪这颗苦果子倒是吃定了。这么说我们权且等着树大夫的消息吧。”
树大风再次翻了翻王小石的眼皮,肯定地点点头道:“望花神针。”
杨无邪长叹一声,开口道:“望花神针乃是唐门秘术,中此针者心智皆失,可由施针者控制其行动。除了以内力将其迫出体外别无他法。”
树大风点头道:“不错,若要迫出这望花神针需要我些号准施针位置,而后启刀引血,再由人亦内力相迫将针引出。需分三次以内力逼针,第一二次迫出污血,内力精纯的人皆可以做到这一步,且对这人自身并无甚大损耗。但第三次却尤为关键也尤为危险,需要真正内力雄厚的高手,连迫六个时辰使针慢慢退出。若内力不济者,或不足六个时辰者,针反而会被击入心脏肺腑,人必死无疑。”
张炭听罢惊道:“内力需何等雄厚才能连着运功六个时辰!且即便能够做到,对自身也是极大的损耗,必定伤及筋脉,等于自损一般武功连折几十年寿命!”
树大风摇头道:“除此之外,并无他法。”
唐肯听着略抬了头,似是有话要说,却见杨无邪直勾勾盯着他,最终低下了头。
戚少商听罢点头,想树大风拱手道:“劳烦树大夫这就为王总楼主启刀引血,剩下的事情戚某自会处理。”
众人相对而视皆是一片沉默。连续六个时辰的内息倾泻不止,连张炭都望而兴叹,那么,整个风雨楼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怕,唯有戚少商一人。
顾惜朝与方应看同车刚过黄裤大道,却见路边立着个人。
这人大腹便便,一张弥勒佛似的脸面上堆满肥肉与愁容。
正是刑部老总朱月明。
方应看遂是以停车,同顾惜朝下了车。
那人急忙迎上来恭恭敬敬道:“下官向方侯爷,顾大人问安。”
方应看回礼一笑道:“朱老总这是遇上了什么难题,如此愁眉不展?不知本侯可否为你分忧?”
朱月明忙道:“分忧不敢,下官正是有一件棘手的事情想请教一下侯爷。前些日子一群太学生又在城中闹事,要求罢黜蔡太师,童将军等人。他们闹着闹着便闹到了蔡相的车驾前,惊了蔡相,为首的那几人皆被收押到了刑部。而今我判也不是,放也不是,可如何是好?”
方应看无奈道:“朝中自有蔡相,蔡太师,诸葛先生主持,你若要请教,自当去找他们。刑部自有任劳任怨为你分忧,朱老总又何必来请教我?”
朱月明忙道:“侯爷说得不对。蔡太师眼疾日重,几乎不能视物;诸葛先生身体抱恙,我又怎么能打扰那二位呢?蔡相自然只有一个杀字,可太祖开国之诏便是禁以谏言而杀士人,我朝断不可开此先河。而今呢,我与其等任劳任怨来请教侯爷,不若我自己来请教侯爷才是。”
方应看听罢笑道:“朱老总哪的话,这事,你若请教我,我还需得请教顾贤弟。不若你直接请教他吧。”
朱月明遂向顾惜朝行礼道:“请顾大人略略提点一二。”
顾惜朝回礼笑道:“不知那领头的人可是陈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