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让久纪忍不住战栗。他本以为,自己会在日本交到真正的朋友,不是奔着“药师寺”,不是奔着“药师寺久纪”,只是因为“久纪”,他们会成为朋友。
如果仅仅是这样就让金木觉得他不好交往,那比这自私重利的性格,还要让人畏惧的,真正的自己……他又怎么会接受?
[呐呐,听说了吗?药师寺家的三少爷好像……啧啧,太可怕了……]
久纪伸手攥住了胸口的衣服,只觉得周围一切都消失了,耳朵里只能听见稚嫩的童音说着恶魔的话语,大人们避之不及的,厌恶恐惧的眼神和尖利的驱赶叫骂。
[离我的孩子远点!你个怪物!]
不堪回首的记忆梦魇一般缠绕上来,久纪立刻感觉到呼吸变得困难起来,肺部叫喧着想要空气,喉咙却像是堵了石头完全进不去气。
一时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只有我……为什么我就要……]
监狱一般冰冷而压抑的房间里,幼小的孩童用被磁扣捆绑带约束住的小手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时不时发出奶猫一样的抽泣声,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
只见这间房间的地面和四周的墙壁零星地散步着像是被什么重物砸出来的坑洞。北边占据一整面墙的单面镜倒映出他小小的身影,镜子那一边,来回走动的都是些深眼窝高鼻梁的外国人们,苍白的白大褂和冰冷的房间相呼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紧锁的大门发出哔的允许通行声,随着机器细小的运作声,一个华发男子坐在电动轮椅上,独自滑了进来。几个穿着防护服的高大男子紧张地想要跟进来,却被他挥挥手阻止了。
[纪君,到此为止吧。我们回家。]
男孩像是个受了惊得兔子般向后退去,一直到后背都贴到了墙。[不行……父亲,不要过来,我不想再……!]
厚实的大掌盖上男孩红色的乱发,父亲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纪君,你的手、脚和身体,之所以比任何人,比任何东西都要更快、更锐利、更强大,是因为你有需要保护的人。]
[你的力量,是用来保护重要的人的。家人也好,朋友也罢,未来或许还有你喜欢的人。]
[这绝不是什么诅咒,而是神明大人的恩赐。]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久纪低着头,狠狠咬住了嘴唇,就在牙齿即将刺破皮肤的时候,一个轻柔的声音打破了久纪满目血红。
“那个……谢谢你了,药师寺。”
久纪怔愣半晌,待手臂上的青筋渐渐褪走,才故作平静地仰头抬眸,猝不及防,坠入一片明亮又温柔的灰黑色,宛如柔和的春风,将他眼底冰河般的戾气和阴郁一寸寸融化。
“我的意思是……”金木羞涩地挠了挠脸,含光的灰黑色双眸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一边的榻榻米,嘴角扬起的弧度饱含真诚与感激。这样干净的笑容,让久纪觉得晃眼。
“还是第一次呢……有人会为我着想。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做了这么多,谢谢你。”
“……”
对面半晌没有回应,金木紧张地偷看一眼,发现久纪的眼睛被刘海遮住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个……药师寺,你生气了吗?”
其实,光是久纪的这份心意,他就很受用了。但是他还是做不到,阿姨虽然毛病多了些,但但还是给了他一个容身之处,将他拉扯到这么大。
如果说,这次起诉只是可以让他夺回母亲的房子,他当然会答应,甚至会积极主动地找久纪帮忙打官司。但是不是,他只要点头,久纪就会以他的名义起诉,他刚才没仔细看,但多少知道侵占他人财产这样的罪名,可不只是要罚款并赔偿的,如果罪名属实,阿姨甚至是姨夫作为帮凶都是要进监狱的,到时候她的儿子怎么办?
失去父母,孤身一人的感觉,他一个人尝试就足够了。
更别提久纪要起诉的不只是阿姨一家,还包括了那些疏于职守的律师和房产中介。轻则罚款吊销执照,重则同样坐牢。
他会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获得很多补偿,但到时候伤害的不只是一个人。
只是委屈了久纪了。这样详细的法律文件和充足的准备,可见他花了很多心思。估计他也没想到自己会直接拒绝吧。
金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久纪,试图从他唇角的弧度辨别他的情绪。他和久纪截然不同的处事原则是一方面,但他一点迂回的余地都没有地就拒绝久纪的好意,说难听点就是不知好歹。
“……哎……”终于,久纪抬手揉了揉额头,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生气了有什么用,还能把你捆起来逼你在文件上签字画押,然后强迫你去起诉吗?”
“啊……哈哈……”金木咧嘴干笑。不过就久纪平时直言直语的耿直性格来看,他这么说了就是不生气了。“那个,啊!”他眼睛乱瞟着寻找话题。“对了,你胃不好,不喝凉饮对吧?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谢谢。”久纪从耽美文库里掏出国语书,摆出准备补习的模样,暗示起诉话题就这样过去了。见状,金木放心地起身准备出门,却突然被久纪叫住了。
“金木……刚才的话,是真的吗?”
“哎?”久纪话题跳跃太快,金木没反应过来。
“就是……我是第一个这样对你的人——这些话。”
金木一下就涨红了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用力点头。
久纪脱口而出:“那你童年也太悲惨了吧。”
“……”
#药师寺君,有时候太过耿直会被打的#
“哦,抱歉,说的有点过分。”久纪看金木一副生无可恋脸,连忙捂住嘴。“我的意思是,你小时候真不容易。”
#您还是闭嘴吧#
金木有一种拿仙贝把他嘴堵住的冲动。
“……咳。”久纪也知道自己瞎子治成聋子了,“我渴了,你快去吧。”
TBC
第7章 别墅
Chapter7
久纪喝完热牛奶,带着一圈奶胡子开始抄笔记,遇到有问题的地方就提问,金木边写作业边注意着他这边,小房间里气氛相当和谐,就是金木瞅着他的奶胡子有点手痒。
一直到晚上八点,外面天黑了,久纪带着金木整理的一套阅读题告辞。
浅冈家住的还挺偏,金木说送久纪一段路,久纪也没拒绝。他联系了司机让他在这片居民区外的大路上等。
久纪穿好鞋子,一起换鞋的金木却中途被他阿姨难得好声好气地叫走了,取而代之凑过来的是浅冈优一,锲而不舍地和他说话攀关系,叽叽喳喳,东扯西扯。
久纪对那个女人本就没什么耐心,她的儿子和他母亲一样,水蛭一般只要嗅到血味就会黏上来,恶心的不行。
久纪耐着性子和浅冈优一聊了几句就礼貌地告辞,出门在外面等。这男孩不知道是真缺心眼还是厚脸皮,竟是准备穿鞋追出来,久纪恨不得把他直接从走廊的阳台上推下去。
好在金木赶在久纪爆发前出来了,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能让这么一个软萌甜露出明显的怒意,他阿姨真的很有本事。久纪腹诽着。儿子都这个尿性,当妈妈的会和金木说些什么显而易见了。
金木把久纪送到和司机约好的路口,却没看到车。久纪打开手机打电话过去问,小林满头大汗地说路上堵车,麻烦少爷多等一会。金木也就双手插兜陪他一起等,顺便东家长西家短地话家常。约了下次补习的时间,地点却定在了久纪家。
久纪委婉地说:“我的演技已经抵挡不住我的暴躁了。”
金木哈哈笑,说等放假他就准备搬走了。
久纪想起他在打工,“你是不是早有这个打算了?”
“嗯……国中的学校不允许打工,所以毕业后才行动。”
久纪了解他这种想早点搬出去的想法,那一家子都太考验人忍耐力了。“有看中的公寓吗?”
“有一些,但还没做决定。”金木说:“高中毕业后,我想去上大学,所以公寓想选一个和未来大学接近的地方。”
日本的高中相当于所有学生的人生过渡点。学习好的会选择继续求学,其他人多是毕业后就找工作,或者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混社会去了。久纪自然是属于第二种,而且是有后台的第二种。他读完高中混个学历,就可以直接去自家公司工作了。金木这样学习好的,不考大学可惜了,但大学学费可不是一般家庭但付得起的,更别提他现在自己都养不活。
“你想考哪个大学?”久纪问。
金木说了几个大学的名字,久纪听到了一个“上井”。他喊暂停,“上井是个不错的大学。”
金木脑洞立刻就发散了,“难道,那是药师寺家的大学?”
“你想哪去了?”久纪忍着没翻白眼。“那里是我大哥的母校。他16岁时去上的,只读了一年就毕业了。”如果他要读大学的话,应该会去这所。
上井是东京的一流大学,是一所文理科并存的综合性名门学府。其教学质量和国际化环境蜚声日本国内,被公认为是日本极富盛名的一流私立大学。
久纪说:“只是我个人的建议,你可以去试着读这所大学。”
金木好奇,久纪告诉他这个学校从入学开始就有很好的奖学金制度,不但会大额免减学费,对生活拮据的好学生还有大笔的奖学金。
金木眼睛立刻就亮了。“等招生季的时候,我去看看。”
久纪点点头,拿出手机敲了敲,给金木发了一个邮件。金木打开一看,是一个地址。“这里是?”
“上井附近的一所公寓。”久纪说。
“这个是——”金木又开始散发脑洞。
“可惜了,这个同样不是我家的产业。”久纪无情地补上他的脑洞,他好笑地说:“药师寺家是做电子产品和食品的,不涉及教育和地产的。你是觉得药师寺财阀势力遍布全日本各行各业吗?”
金木笑了起来,摸了摸鼻子说:“抱歉抱歉,只是我以前只在电视剧、电影和小说里看过什么大财阀少爷,感觉什么都有,可厉害了。”
久纪也忍不住笑了,“你少看点那种东西吧。都是那些作家编造出来的。”他想了想,又说:“你不要把我当做少爷看,挺讽刺的。”
“啊……对不起,这样的想法会让你不愉快吗?”金木立刻愧疚地道歉。
“也不是。只是……”久纪看向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绿色的猫眼映射着五彩斑斓的灯光,亮的惊人。“我就是个普通人,仅此而已。”
——没错,我是个普通人,不是什么……怪物。
他在心里默默重复着。
金木看着眼神有些发直的久纪,明明这个少年脸庞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却没由来地感觉到他在彷徨,有着看不见的惊恐和散不去的忧愁。
————
国语,尤其是古文,简直是天生用来摧残脑细胞的,久纪浑浑噩噩地上了一星期学,等到金木来他家给他补习的那一天,久纪已经把上周金木讲的东西忘的差不多了,课间金木考察他记得怎么样,被他三个“啊?”击退了。
被永近嘲笑一番后,久纪默默记了他一笔。
听说今天金木会去久纪家给他补习,永近羡慕两个字都写在眼睛里了,药师寺家是不论总宅还是分宅走的都是欧风。这次是真的和电视剧里一样——那种又大又漂亮的大别墅。他早就想去久纪家看看了。无奈今天有强制全员到齐的部活。永近所在社团的社长是清巳有名的软硬不吃,谁的面子都不给。敢缺勤,就能把你念叨的恨不得就地飞升。
久纪把心里的小本本翻出来,十分可惜地告诉永近:“真可惜啊,今天我特意请了米其林餐厅的三星大厨做晚饭,还让人收拾了客房,铺了席梦思。顺便把游戏机都拿出来准备好了。”
“啊?可是我……”金木懵了。久纪没说在他家吃晚饭啊?更别说留宿了。
“今晚真让人期待啊。”久纪闪电般转过头堵了金木的后半句,顺便露出一个闪瞎人眼的微笑,背景似乎都在飘小白花。“对吧?金、木、君——”
“……对。”总觉得那小白花在一朵朵黑化枯萎,金木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点了点头。
俗话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但他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
放学后,久纪开心地目送不开心的永近被部长揪着耳朵带走了。
依旧在金木打工的餐厅写作业顺便等他下班,这次久纪在菜单上看了半天,选了个芝士蛋糕吃,又要了杯咖啡。男生喜欢吃蛋糕听起来挺怪的,但久纪就是很喜欢甜食,而且作为一个青春期长个子中的男孩,他怎么吃都不胖。
今天是月底,是发工资的好日子,金木爽快地给久纪结了账。久纪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把紧张的金木逗得渐渐放松下来。
东京毕竟还是日本的首都,是日本政治、经济、文化、交通等众多领域的枢纽中心,又是世界经济发展度与富裕程度最高的都市之一,就算药师寺总公司总宅都在京都,东京也是药师寺发展的重要据点,在这里的分宅自然也不是一个普通别墅就草草了事的。
药师寺并不是一个喜好奢侈,过分追求物质的名门,只是别墅这样的地方,多少是要拿来开宴会、宴请友人或和同行见面谈生意的,要的就是面子。所以当金木真正站在了这座豪华又大气的欧式别墅前时,好不容易放下的心脏还是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尽管庭院因为入冬了光秃秃的很难看,但光是那只在电视上才看到过的的庞大欧式别墅就是一场足够奢华的视觉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