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是昏暗夜里,可月光落下,这一角却如似生辉。
缘故,正在那副半开显见的画卷上。那半掩着一女子的面容,便未得窥见全貌,也令人油然而生出音容笑貌犹在眼前般的错觉。却是作画人的思念,满溢而出。
若再定睛去看,便更知个中精妙。虽情至斯,但其中画技却更为罕绝,当称巧夺天工亦不为过!流彩霞光,一目了然;笔触之最,应绝人世!
也正如此,备受追捧称赞的这画,出处何曾在人界!
飞蓬若有所思着上前,将此物好是收起。视线移转,又落窃贼身上。
重楼从不对飞蓬来去1" [仙三重飞]以情作注0 ">首页 3 页, 加以置喙,这却并不代表他全然不知对方动向。
飞蓬停滞稍久,便被重楼觉出不对,是即刻起身去寻。
天色虽是暗沉,但神魔眼力不可同人相提并论。重楼步过转角,抬眼便见飞蓬是安然无恙的正驻足思索。他再一扫四下,便看见了地上还躺着个鬼祟的人族男子。
飞蓬感慨出声:“似乎是被当做了什么奇怪又富有的人来看待,然后便有人不禁来赌个运气。”
他虽无法理解这个中思量,却也清楚人各有志。但这次对方反应实在呆傻,便有些:“该说是蠢好,还实是利欲熏心好呢...”
重楼无意区分其中,在他看来这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全是蝼蚁行径。
因而,他冷眼看向那人,也只道:“何须细究这些?常为贼者,至此杂碎地步,死不足惜!”
飞蓬一想,也觉有理,于是又说:“你我不便插手人界,但此刻又是夜深,还是明天送去此界县衙。也索性将他做过之事,一并清算。”
重楼未有意见。
此人是去是留,他并不在意。飞蓬非是上心,也不在眼前碍眼就行。除此两点,其他一概并无所谓。又况且,这当下,重楼正对一事有所在意。
他直言便道:“你不是正要出去?”
未料从不过问的重楼会忽起兴致,飞蓬顿了顿,才答:“不错,我本有这个打算。但这会儿想来,不去也可,左右不过是为印证罢。也无需这么急...”
浮云吞噬了月光,隐匿了明月踪影。
但重楼仍见,飞蓬妥协般的半敛下眸,说:“人族啊,此刻多半尚於安眠未醒。”
“这时,你我也应以入乡随俗吧。”
古镇的次日清晨,稳定的安静祥和被一声悲壮高昂,又兼以惊恐的男性尖叫声打破。
事发地不是何等偏僻所在,惊扰的自然也不只一二小猫。
不少人匆匆忙忙或提着锄头扫帚等‘武器’或空手只为询问的奔出家门。等到了地方,才是面面相窥。
树底下缩着的是个穿着轻便、灰头土脸,近些日子才回来的二流子。
可其虽是那种被人给兜头教训一顿也不会令人意外的货色。但此刻脸色青白,像是受冻了一夜,又五花大绑着被丢弃在树下的场景。仍也足以令这些良民讶异不已。
甚至于,再瞧到另棵树下受惊到瑟瑟发抖、出了名胆小的青年。这群一大早的便被这出闹起来的街坊邻里,都未有太过责怪对方的大惊小怪。
四下一时的寂静,叫门扉轻启声便显刺耳。
这处,却竟是一户人家门外。而自内步出的这两人,正是已知门外发生了何事的飞蓬和重楼。
这双方甫一会面,还未如何,倒是人多势众的那边立是显出局促的态度来。
见他两人上前,也不敢相拦,反是为之让出路来。
但又都是些朴实的人,今日发生这事实际也不算小了。就算再是干涩也还是有人不免开口说上几句现状,等到后头有了旁人搭腔,就渐渐放开了讲。
这样三言两语的,逐渐的竟是多了不少声音。甚至有说上头了的,一不留神就向着他俩攀了几句大哥兄弟的,等回过神来才小心噤了声。
飞蓬重楼身为神魔,不曾拘泥于这些个,自也不与凡人计较。
可当他们径自到了昨夜抛在此处的那窃贼跟前时,周边聚拢来的众人仍一齐收了声。
重楼於人情世故尚算了解,现下也如寻常所为般,在人前将异族特征掩了去。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便会委屈自己刻意隐藏什么,又或大包大揽下什么。是眉梢微动,忽便问了句:“你既是昨夜将之丢出,今日又何必再理?”
飞蓬闻言,先是去看了眼重楼。
后才干脆袒露答道:“大多比较私人的地方,我皆不惯旁人涉足。有事也罢,可如不请自来的...”
“那种不速之客,在我看来可无留下资格!”
因着此话而猛然扎入到感情和理智极限交锋中的重楼,无意识的面无表情了一张脸。
好在飞蓬这时已是将目光别开,同是无视了脚下那受术法影响而至今兀自昏睡的窃贼,转身向邻里寻求起了帮助。他不清楚此间律法如何,因而竟是不大放心。
也相当出人意表,飞蓬於此并不生疏。
仅随意将昨夜之事作了个概述,复又是道初来未久不知当地情况,故望施以援手。
只此含蓄的表达了番,便令心中已经产生了要极力避免给初来乍到的两位贵客以古镇作风不良印象的众人将一切都揽了下来。
但飞蓬哪需如此多人,又他适才便注意到,这其中不少人出门时实在匆忙。
他言辞巧妙客气的推托了几下,便劝动了这时回神自身仍还衣冠不整的多数先行归家,只留下寥寥因各种缘故而正合适的几人。
待这几个青年将人抬起,余下便只剩了那仍瑟缩原处的男子。
而见其引起了飞蓬注意,剩下的这些人也是七嘴八舌的便解释起来。
“他姓唐名元洲,自幼丧父,全凭他那也未另嫁的寡妇娘一手拉扯大。前几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变成这幅胆小样了。”
“幼时的时候,他可是我们中最皮也是水性最好的一个。因着他水性好,可没少突然冒出来吓唬人,在这到处是水的镇子里,还真是防不胜防。”
“可不是嘛!他那会儿胆子可大的很,镇子里哪几个没被他吓过?但他长的讨喜也聪明,那会儿的大人都说他日后一定会有出息...”
都是些从小一起长大的镇里人,平素不回忆这些也罢。
这会儿你一言我一句的,就说得几个四大五粗的汉子都有些伤感了起来。
但到底往事,而手头事情也总不好耽搁过久。也就一小会儿,他们就重振了精神,甚至因此而感到了些许的不好意思。
当然,这情绪是对该是主事人的飞蓬而言的。
重楼掀眼看过,对此是浑不在意。
飞蓬更是索性对此付诸一笑,他从未觉得念旧情,是为坏事。
这事如此作罢。
但这於神魔是连事也称不上的举手之劳,却令飞蓬在此后感到众人疏离又减三分。直是啼笑皆非,不知先前他俩却是被当做了何等难以相处之人来看。
距离拉近,这一路就热闹了许多。
待倾斜的晨曦,渐渐铺满了道路。飞蓬也终是缓却了眉目不觉存有的深切冷淡,偶时也不时插话上一二。而重楼无需错步於后,也知他此刻惬意。
正是,几人能得以知晓...
这兵戎不惧、软硬不吃,乃至於流言蜚语也全作清风徐来的神将最是难以推拒的却竟是这些微细小节?
重楼低声轻哼,非是多数时的不屑嗤笑,倒是轻镀了些许的安稳暖意。
哪怕是不曾承认,飞蓬如今模样,却终是除了兵戎相见外他最乐见、也少见到的。
那是何等罕见模样?
孤傲孑然的竹,因连绵不绝的雪而染上厚厚的霜,便也为一寸暖阳复露原貌。于是霜雪消去,清静高洁仍如故,却也如春风。
是仅见过便足夸耀,是仅促成便生餍足,如此这般的景色。
神魔亲往,自然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但不得不提,有大半还是托得此地是个罕见的不受任何朝廷管辖地方的福,少了弯绕,处理起事来自然神速。不若就各个手续下来,怕未有几日,当真不成。
而也正如昨夜神魔之间的那一番交谈,这於夜摸入的窃贼真是个劣迹斑斑之人。
但人界的律法即便能审讯出他犯过多处多起的盗窃,却到底无能同神魔般,一眼窥察出其身上还有着杀伐之罪。手中染了不应的鲜血。
不过,就算如此。单只此罪,也够其受的。
盗得多少便需偿以且补,终身只得行苦力,因量更处以脸上刺字割趾等以示其罪重。
正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08
此后还有一事,颇值提及。
原是连初登门都局促到不敢久待的邻里,现下已会在偶然遇见时亲热的打声招呼。
而多了接触,双方态度便均有了缓和之处,生疏的情况更渐有了好转。
重楼虽是少理会什么人,待幼崽却是意外的宽待,以致附近孩童都对他颇有好感。在老人那边,也有着奇异的威慑性。
飞蓬则更是意外的受欢迎。大人小孩乃至老人,好像只要愿意,他同谁都能谈上几句。也许是性情缘故,其中又尤为在老人和行事正派的人这边最博好感。
有次重楼甚至於门前撞见过一家老人将自个儿种的菜塞於了飞蓬后,全然不能意会其逐渐凝滞的笑容和干涩下来的道谢含义的欣然离去。
徒留飞蓬渐渐失去了笑容的怀抱着一颗颗上是翠绿喜人、下是仍带泥泞,一看就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新鲜蔬菜,而脚边地上还有着一篮子的同几块腊肉摆在一处的菜...
重楼当场笑出了声。
在飞蓬神色不善的注视下甚至还颇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这自然随即就遭到了无情的报应。
他被飞蓬同样当场的以拿不过来的胡扯理由而强行转塞了原本由自身抱着的那一堆菜。
而顺手又将下面那篮菜提起的飞蓬入门后,还不忘回头对重楼露出个带了点狡黠意味的假笑,强调道:“所以说,就拜托你了。”
这下就轮到重楼错愕不已又到底未有丢下那些菜的跟了上去,啧啧感叹对方这脱离了武力后,直线幼稚的报复。
飞蓬不肯就此束手就擒。
他反其道行之,却说重楼这样好欺负的情况太过难得,即便麻烦了些但能见其讶异也挺值的。也顺当换来了重楼嗤笑。
但话又说来。
在失却了大打出手的条件后,本该相顾无言的神魔如今尚能如此过于靠近的抬杠拌嘴,也许也正是同此事般托以了这如梦般未曾真切的异界之行的福。
生出更多期望,兴许亦不算愚不可及。
时日渐去,不知不觉他们已在此从深秋待到了冬季将至的当下,有关破除此界於神魔之井界点的关键却迟迟未再现身。
神魔虽不提及,行事也如往一般,似是淡忘此事。但皆心知肚明,此地终虚,来处为真。
他们总归仍要回去,区别也只在早晚。
这年的初雪来得巧,也仓促的很。
於半夜里合着细雨而落,将当真几近不再动用灵力的飞蓬是打了个措手不及。
待他匆匆起身去往外头桌案前,那受近来兴趣所致而买来的一沓宣纸早是遭了罪。
镇纸被移了位置,本被压着的单薄的纸张飘落在地,沾了雨痕和泥泞却仍依稀可见一些鸟类甚至野猫踩过的痕迹。
这里曾发生过怎样的惨案几近是可想而知,想来也就是这个缘故,后才叫风吹到了地上。
这算是自作自受吗?
飞蓬想起前几日自己才因邻里抱怨动物都不肯靠近这一块地方而同重楼商议将存在更为收敛些,忽地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发生了这事,飞蓬一早便出门又去置备。
昨夜的那场骤雪,到破晓时分便停了。但便如此,却也足以积出一层不算多,却也得清扫一番的雪来。此刻近乎家家都在各扫门前雪,就连来往的行人也显几分匆匆。
倒是些老人因年事已高、不宜操劳,尚有闲情感慨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昔早了很多,也悄无声息得多,才一夜就好似天地间独剩下这抹色彩。
但这一路走走停停,飞蓬还是不知礼貌性的回以了多少次招呼后,才顺当的将东西都买齐了。
他回去时已是近午,路上几乎没了什么人。
脚踏实地的走在雪地上的感受是有些微妙的轻盈,这大概也是一种难得的体会。
安静的、无干扰也无其他需要思索的,这不免滋生出一种奇异的安稳。
是懒怠了吗?
偶尔,飞蓬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虽是已到了家家将要吃午饭的时候,孩童大多却都未有这么自觉。
至少在不远树下的那群就是如此。
他们聚拢一团,仰头的姿态像是在看向什么人或物般,嘴巴少有停息的时候。
令路过的飞蓬微有侧目却是虽已然是这个情况了,他们的举动却还尚算规矩。未有怎么推推嚷嚷的,倒像是在自家长辈面前还要乖巧几分。
他微琢磨了下,就这片刻便以着敏锐的眼力极巧的看见了一片熟悉的衣角,顿时便不感意外了起来。
啊啊,若如此,的确是不足为奇。
雪是个很奇妙的存在,本就轻盈的步伐声会因此而愈发的声音微不可查。
原是没什么想法的飞蓬往前又行两步,也在这样良好过头的条件下,忽就起了个念头。
他眼神闪烁了下,神情难得显得有些动摇,复却镇静下来。
譬如此类,从来皆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此刻不干,谁还知有无往后?
飞蓬轻弯了下唇,愉快的如此决定后,踏出的每步都随着逐渐隐匿起的气息和放轻一分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