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不是。”叶修低语。
两人咕嘟冒泡的体温,彷佛能隔绝冰天雪地的寒气。
………
两人很快陷入了无意义较劲,最后是什么时候双双累瘫,精疲力尽的抱做一团动弹不得,叶修已全然说不清了。
昏昏欲睡的倦困中,叶修感受着贴在他身上的温度,闭上眼小憩,仅留了一丝注意力警戒周遭。在睡着之前,他耸了耸鼻尖,模糊地意识到,充斥在屏障内的烟草味,彷佛有了微乎其微的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被锁了
29、26:音容宛在
无数雪白的花瓣飞舞而过,身穿深黑服饰的人们穿过了爬满常青植物的拱门,在青翠的草地上停步。
此刻足有上百人聚集在这片草地,外头更是停满了各式各样的机甲和私人航舰,数量之多,几乎将整片区域围拢,草地上却静得出奇,仅有人群中偶尔传出的细小抽噎声。
一座布置庄严典雅的礼台立于众人前方,雪白色的精致礼花妆点各处,拉出了彷若仙境般的成片白绸绿地。
这一切美轮美奂的布置,全使得置于礼台上的那口深色棺木愈发冰冷压抑,有女性干脆转过了头,轻揩着泪,又是低泣起来。
忽然,有人冒冒失失地冲入了拱门,他一面跳下运输踏板,一面左右摆弄着系歪的黑色领结,抬脚踏上昂贵的人工绿地前却遭人一手拦下。
这位行色匆忙的家伙倒也不恼,顺畅无比地转向拦住他的人问道:“哎,开始了吗?我没有迟到吧?刚好踩线?”
拦人者是名年轻男性,学生似的模样,然而洁白的正规军服显示他是隶属军队的哨兵。明明看着是开朗好相处的人,神情却十分不善,一开口就气势冲人:“啊?你说什么开始没开始了?这里有什么活动是你这样急吼吼地冲来冲去的人要参加的?特卖会?逃难?躲债呢?”
“说什么话啊小兄弟。”那人古怪地看着他,实际上不只那人,草地上留意到两人动静的几人,全跟着投来略带谴责的目光。“今天还能有什么其他大事?最重要的,当然是全联邦上下都关注的,联邦军苏沐秋苏准将的……”
联邦主星,俗称‘皇冠’的CR-00模组,联通管道下方,旧星地球。
举办在这里的,正是联邦军苏准将的葬礼。
在苏沐秋的档案戳上确认死亡的鲜红印章后,半年,这场姗姗来迟的葬礼,终于由联邦高层主持,以最高规格举办起来。而苏沐秋的特殊情况,让他获得联邦上将级的殊荣待遇,被厚葬在地球。
然而,不知怎么的,这葬礼场地在四周安排了数架智能机器人,各自摆弄着鼓风机,玩命地撒花瓣,撒出了漫天花海,白绸系成的礼花随处可见,现场甚至有只完全由人类组成的乐队,要不是那口格格不入的棺材杵着,反倒像婚礼会场。
听对方反而觉得他世事不知,正经解说起来,黄少天眉头一抽,开口欲打断对方前,一道黑色的身影连忙介入两人间,方锐竭尽所能投射冷静的情绪,一边抢先答道:“咳,是苏上……苏准将的葬礼,我们当然知道哈。”
那人感叹起来:“这还是我头一回到地球来,要不是拿到邀请函,这辈子都没机会了。一下交通舰就差点迷了路,幸好这里跟拍片似的撒了一堆花,否则恐怕就错过啦。这么说来葬礼还没开始啊?太好了没迟到。”
“这位朋友,你哪来的?”黄少天问。
“要核对身分是吧!”那人自行理解地点头,一面打开终端,同时自来熟地介绍道:“我是M-79……哎不对,是B-12模组《星光周报》的采访记者。”
“星光周报??”
黄少天一头雾水,在对方将邀请函的窗口拨到黄少天面前时,他看都不看一眼,反而转向一旁翻着终端的方锐。
“星光周报,属于星光报社,原本是M-79模组的一家小报社。”
通过权限翻了翻宾客清单,方锐还真的找到了:“因为M-79模组在虫族来袭的时候灭了,而这个小报社凑巧是当时第一个将虫族入侵的直播画面发上公共星网的,起了警醒作用,让不少人提前避难,于是名气爆涨。联邦政府把报社剩下的人提起来夸了夸,并协助报社在B模组重建。”
记者同志骄傲地挺胸,随即小心翼翼地从背包里取出一台摄象机。
这多功能摄象机,外型仿造旧时代单反,如今所有仿制旧时代外型的物品全都贵得令人叹为观止,显然这位记者小日子过的不错。
他朝黄少天比了比拇指:“这位接待小哥,你核对过我的身分了,那我能进去了吧?”
黄少天却是大大地摇头叹气,记者同志茫然,正想证明自己的邀请函绝非伪造,就听黄少天大叹:“唉唉唉,我是真想同情你,你说你一记者,劫后余生咋不报导些正经的呢,那口棺材是空棺想必你也听过消息,那这葬礼是谁你知道吧,苏沐秋,这可是那个苏沐秋啊,那个苏沐秋有可能死的尸骨无存吗?”
记者抬手:“那啥,什么这个那个的……”
黄少天迳自继续,连珠炮似的语速吓懵了对方:“他肯定还活着,等他回来那今天的葬礼报导岂不成打脸么?还有你,你连我们都不认得,你报社也能派你来搞采访啊?你要是知道我们是谁,绝对后悔没有采访我们。不过来不及了,我已经知道你是记者了,我不会跟你废话的。”
方锐&记者:“…………”
黄少天话锋一转:“对了,谁给这什么星辰报社发的邀请函?去去去,赶紧撤回,这种十八线小报社都能来凑热闹,太掉价了,老苏就是死也会爬起来吐血。”
记者同志紧张,正想辩解几句,留意到众人视线的方锐连忙哈哈哈哈的干笑着推走黄少天:“别管他,他那什么,今天向导素没吃够……”
“可你不是向导吗?他为什么要吃向导素?”记者茫然地问。
被人揪出漏洞的方锐又是一阵尴尬的哈哈哈哈。
不过两人已经走远,记者无法追问,只能隐约听见只字片语:“黄少,你别在这搞事,万一惹来注意,之后多麻烦啊是不是,来深呼吸哈,你贴心帅气的好队友方锐等等给你一发梳理……”
方锐?那么另外一个黄少,是指黄少天吗?
呆愣过后,记者反应过来,顿时捶胸顿足,抱头跪地,一脸即将犯狂躁的模样:“我竟然没有认出苏准将的两位左右手!!我艹,独家头条溜了啊啊啊啊啊!!”,吓得刚刚回到岗位的接待员赶紧呼叫了医疗队。
方锐推着黄少天离开后,两人在边上站定,与人群隔出了一大段距离。
这临时圈出的葬礼会场,格调相当高,举办地点在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攒不够贡献值或军功到访的地球,同时小型交通舰会将人由通道直接送到会场,满目的自然绿意,人工种植的草地与周围的小树林郁郁苍苍,何况范围足有半个联邦中央礼堂。丧礼过后,这整片区域都将是苏准将的墓园,会有专人维护,并开放供人瞻仰。
“瞻仰个毛线。”
黄少天作为哨兵,五感是军队里一等一的敏锐,他听见拱门那头有人对那位状况外的记者这般科普,不悦的嘀咕道:“我不是和他说了吗,这是空棺,空棺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吗,就是棺材里头是空的啊!好吧不是全空的,但一套老苏那家伙扔柜子里不知馊了多久也没洗洗的备用军服,以及一段好像他人躺在里头的全息投影,有啥好瞻仰的。”
方锐附和,心有戚戚:“唉,要换作我,我也不乐意大老远跑来地球看他一套脏衣服。”
他们的对话没有刻意放低音量,即使离得再远,两人本就受不少人暗中关注,这段谈话自然被听见了,当即有宾客露出不敢苟同的神情。
方锐肘了肘黄少天,两人同时转过头,朝对方摆了个鬼脸。那人如何怒不可遏,就不是他们关心的了。
宾客见这两人施施然地撇过头去,对所有反应视若无睹,登时一阵窝火,顾不得自己带来的女伴捏紧沾了薄荷油的手绢,还在嘤嘤嘤地抹眼眶拼命掉泪,压低声就抱怨道:“这方锐跟黄少天,真当自己是个角色了?要不是苏沐秋这一死连跳两级,连带他队伍里的这俩人鸡犬升天,一个成了中校一个成了上校,谁会在乎他们?”
“嘘嘘嘘!”宾客是普通人,但女伴是哨兵,他自以为隐密的音量不比公放,没见随他每句话黄少天一直在撇嘴吗?为免被抓把柄,她连忙暗示对方收声,同时,她不禁瞅向那两人。
身为联邦军,两人的正式服装就是军服,黄少天一身白色军装,然而腰间大喇喇地挂了把剑。参加任何高官显要出席的场合,卸除武装是基本礼仪,他却全然不顾,整一副叛逆期不合作的脸。
至于方锐,他虽然没带枪配剑的,不过向导制服被他开了几个扣子,胸前挂了当季款的名牌墨镜,还不忘将袖口卷成了时尚七分袖,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他是来旅游勾搭姑娘的。
在场不少人都对他两不伦不类的装备颇有微词,军衔比他们高的也不是没有,却愣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上前指正。
因为他们与苏沐秋,三人是最要好的朋友,同时是彼此最信任的夥伴。如今苏沐秋的丧礼,所有人都拿出似是而非的宽容,对两位‘不肯接受挚友死去的悲伤打击而刻意不合作的年轻小夥子’投以关爱目光。
沐浴在这种视线中,黄少天愈发不爽,不住地跺脚采地。他和方锐本质上都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但他们难以忍受这样一场可笑的葬礼。
何况,比他们更出格的还有其他人。
“啊!来了,那位就是……”
“真的好年轻啊,才不过12、3岁吧?已经觉醒成哨兵了?苏家兄妹的天赋……”
“她就是苏沐秋唯一的亲人,苏沐橙?”
“等下,她怎么穿成那样?”
人群间窃窃私语起来,黄少天和方锐望了过去。
一辆低调朴实的黑头车减速,在墓园拱门外停了下来,尽管不起眼,但由细节处观察,在场的人都能看出那是改装过的机甲车,防御性绝佳。
机甲车的车首镶着银质的倒V纹样,背景缀以177道横纹,赫然是隶属联邦官方的专用交通机甲。
车门安静滑开,一道小小的身影走了下来。
苏沐橙的长发梳了个公主头,精致漂亮的小脸似乎因哥哥离世的打击而面无表情,略显苍白,令人看了心疼。
明明是血亲的葬礼,她身上穿着的却不是黑色丧服,竟是一袭浅色的裙装。
那套小裙子虽然可爱,却是质料下乘,裙摆上点缀的一朵小花,甚至能看到粗糙的补丁针脚。
她迳直走向那口棺木,漠然不语,一路上宛如分海,人群不由自主让出了路,不少提前打了腹稿准备说一通漂亮话安慰小姑娘的人,愣是在这氛围中没敢上前搭话。
曾经苏沐秋的上司,一战成名重返昔日荣光的嘉世舰舰长陶轩,如今的陶中将一见苏沐橙的打扮,立刻瞪向陪同苏沐橙前来的副手,后者低头弯腰,悄悄溜到陶轩身旁,听陶轩骂道:“怎么回事,联邦议会那边不是花了几十万聘请设计师,给她订制了一套衣服吗?你没送去?这可是全联邦直播的场合,她怎么……怎么……穿着地摊货?!她哥哥要是泉下有知我怎么解释!”
在陶轩眼里,那套小裙子跟地摊货没两样,尽管实际上也差不了多少。无论过去与苏沐秋有过什么样的龃龉,最后那刻苏沐秋如星辰般璀璨划破银河天幕,带着来犯的漆黑机甲和大量虫族冲过空间裂缝的决然,以及他最后的托付,已经让陶轩把苏沐橙看作他能为旧友能做的所有事。
更别提,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苏沐橙,陶轩将她照顾好了绝非坏事。
副手却一脸苦相:“当然送去了,可这小祖宗不肯穿,我能拿她如何?难道强迫人小姑娘扒了衣服换上?”
“她怎么不穿?沐橙虽然年纪小,但很识大体,哥哥的丧礼她不会作怪。”陶轩一愣。
副手摇头叹息,目光中流露出真诚的惋惜。
“她说,她知道陶叔叔和上面很多人希望她出席这场‘假葬礼’,要是不出席会添麻烦,所以她会来。但她哥哥没有死,所以她不愿意穿那套丧服。”
而黄少天跟方锐早在看到苏沐橙的第一时间便匆匆迎了过去。神色麻木的小姑娘在看见两人时,总算有了点人气,微微抿唇眨眼笑了下,但笑容转眼即逝。
他们一左一右护着小姑娘,三位同样打扮出格的人默然无语,来到了棺木附近,不知出于什么打算,第一排只准备了给血亲苏沐橙的位置,一张椅子孤零零地放着,而黄少天跟方锐在第二排,与陶轩等高官同列,但他俩毫不介意地顺手扯了椅子,就在苏沐橙旁边坐下。
陶轩又是张口,忍了忍,憋着半个字也没说。
如此,邀请名单上的所有人都就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