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道拐角时,黄少天心底微动,若有所感地一扭头,果然看到一只其貌不扬的灰色鹦鹉振翅飞过,黑豆眼瞅向他,发出了介于萌与古怪之间的嘎啾叫声。
“烦烦!出来的正是时候!”黄少天惊喜万分,兴高彩烈地朝前一指,“为了保住你主子的命,赶紧替我去前面瞅瞅有没有追兵,还有楼梯到底在哪?!”
灰鹦鹉置若罔闻,扇着翅膀,自顾自地在半空盘旋。
“喂喂喂,烦烦,听见了没有烦烦?!”黄少天伸长了手,拿光剑打鸟。
灰鹦鹉终于扭过头,降低高度,小爪子捋了下黄少天的头毛,才故意掠过几人脑袋上方飞远了。黄少天按着被抓乱的发型,目光追着那抹灰色的小身影,忽然听黄烦烦张开鸟嘴,吐出一句:“烦烦才不烦呢,烦烦最可爱了--比少天哥哥还可爱--”
声线轻快,熟悉的年幼女声余音绕梁,灰鹦鹉的身影在拐角消失。
“哎呦,那是小沐橙的声音吧?”方锐认了出来,感慨了句,“黄少,烦烦还是这么调皮啊。”
黄少天满腹悲怆:“这只死鸟,太不要脸了,难怪每次小沐橙来找老苏,我都找不到黄烦烦,原来它是跑去找小姑娘撒娇了!出息呢!败坏本少的名声。等等,我想到了,这不会都跟你学的吧……”
方锐天真无辜地吹口哨。
忽然咣一声声,物体撞上墙面的闷响传来,黄少天转头,就见到方锐匆匆跑向叶修,后者面色微微发白,额际不知何时出了一层冷汗,撑在墙面上的手指拧得不见血色。
他一手按着额际,眯起眼,目光焦点飘忽地追寻着拐角的方向:“刚才……有东西飞过去?你们在和什么说话?”
“你你你,你看到黄烦烦了?怎么可能?”方锐愕然,连忙追问,“叶修,你看到了什么,能不能形容得更具体?”
后头好不容易甩开一段距离的侦察机大队重新赶上,黄少天看出方锐的慎重,一剑劈开了一间研究员办公室的电子锁:“进来躲一阵,祈祷它们没有热感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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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说是鸟?我没有看到任何鸟类,但是……”
叶修背靠高耸的档案柜,按着阵阵发晕的脑门,在方锐的连声追问下,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
原先他跑在最前方,忽然听到黄少天与谁对话似的说了几句,他不过是侧头瞅了眼,一道模糊的灰影便扑面袭来。那灰影速度极快,掠过头顶的瞬间,叶修脑子里嗡的一下,剧烈抽痛起来,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过于强烈,连思绪都难以维持。
叶修想了想,问:“那个鬼影子,就是‘精神向导’?”
“在你看起来是鬼影子?”方锐拧了瓶水给他,“还好吗?”
“灰糊糊的一团,要是在全息投影里,那准是杂讯了。还行,就是脑浆被烧干的感觉。”
“……有没有更具体点的?”方锐诚恳表示无法感同身受。
叶修抿了点水之后,直接往头上浇了半瓶,甩了甩湿漉漉的刘海后叹气:“你要具体?唔,就像是整整三天三夜被关在军部会议室里和其他人耍嘴皮子,狂喷口水争取下半年资源分配,好不容易结束,本以为能回家睡觉,结果文州给我灌了一汽油桶的浓缩咖啡,说接下来还有跟政部高层扯皮的会议要开。”
“这也太具体了吧……”黄少天叹为观止。
“虽然我有猜测过……”
方锐轻声低语,拧眉沉思,半晌谨慎询问道:“叶修,你……介意我把精神触梢探进你的意识里检查一下吗?”
“放心,这个吧,比较像是精神状态的健康检查,不是读心术或记忆检测,你多半根本不会有感觉的。不过对于普通人,这么做要不是毫无作用,就是有危险性,我话都说明白了,全看你信不信咱们。”
叶修一边觉得好像在哪听过类似的话,一边无奈说道:“我有选择吗?你都说我不会感觉到了。方锐同志,就算看在你苏队长小命的份上,你可别对我动些会出人命的手脚。”
“事观职业道德,即使中间没有老苏这层,我也不会这么干的。”方锐严肃地承诺,叶修与他四目相对,探究片刻,沉默地点头,决定相信他这回。
办公室内陡然迎来一片静默。
方锐闭上眼,搭住了叶修的肩膀作直接接触点,藉此加强对状态的感知。
黄少天靠在门边把风,光剑冰雨散出幽微蓝光,照亮另外两人的侧脸,而叶修经过这一会休息,方才剧烈得足以砸裂他脑壳的疼痛已然消失无踪,就像从未出现过,他对方锐的动作感到好奇,偏着头观察他。
方锐维持着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的姿势,精神触小心翼翼地深入,专注于寻找异常,彻底屏除外界影响,连黄少天钻出去清了一波追来的机械猎犬都毫无反应。
数分钟后,方锐睁开眼,满怀惊诧,不可思议地说道:
“……你的精神意识……被刮了一道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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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锐小心翼翼地收回细如蛛丝的精神触梢:“这道伤痕很深,差点没把你的意识撕开了,还有被人胡搅乱来的痕迹……幸亏你的精神力以普通人的程度来说不算弱了,只是变得对精神向导的存在很敏感。否则这一下……”
方锐这话听着嘲讽,黄少天不晓得叶修怎么理解,但他完全清楚,方锐这是夸赞了──又不是有办法筑起精神屏障的哨兵或向导,哪来的普通人精神被打的险些开裂之后,还能像叶修这样活蹦乱跳的?!
叶修疑问道:“很敏感?”
“就像是感冒的人,会对气温冷热变化有强烈反应,发汗畏冷的,你的情况是没有真正出事,然而你的意识已经认得了痛楚,因此对精神向导的反应特别剧烈,或许因为如此,才会察觉烦烦吧……”
方锐唏嘘:“哨兵和向导对精神层面的伤害,或多或少都有抵抗力,毕竟无论厚薄都有个屏障杵在那,可是普通人完全无从防备起,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造成永久伤害,而且多半会产生副作用。”
“很严重?”
“这么严重啊?!”
叶修和黄少天异口同声,前者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好奇,后者则是浑然惊吓。
方锐吐血:“就是这么严重!你以为医疗向导只要成天待在塔里,把来报到的哨兵脑袋捋顺了就行吗?你们哨兵学院到底借了多少理论课去上实操训练啊,这都不晓得?而且还违反联邦人权法条。”
叶修对此感觉不可思议:“那你们联邦的普通人如果从军,面对哨兵和向导岂不是毫无反手之力?”
“所以才需要法律规定不得以这种方式伤害普通人。”方锐正气凛然,斩钉截铁地下结论,“按照你的说法,手无寸铁的普通人,面对荷枪实弹的人不也毫无反手之力吗?平常时根本不会有人丧心病狂对普通人的精神下手,不怕把人打死了,就怕打成重度瘫痪,按照联邦规定,上头会确保伤人者负责照顾对方与其眷属一辈子。”
叶修有些惊讶于方锐的反应,他从没察觉方锐是这么热爱自己国家的人,然而现在一瞧,方锐其实对联邦倍感骄傲,与有荣焉。他暗地观察了黄少天的反应,同样如此。
实际上,不仅是他们,就连苏沐秋,在叶修夸赞联邦时,同样露出了引以为傲的明亮笑容。
方锐挺着胸膛吹完了联邦,便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后脑勺:“不过,一般不会这么夸张,联邦人从小就知道身旁有哨兵向导的存在,甚至自己可能觉醒成其中一员,至少懂得防备,也有一些小仪器能帮忙防御,避免造成重大伤害。”
语毕,方锐磨蹭了下,不太确定地开口:“所以,那个伤,是……是老苏干的吗?”
“我不是很肯定,毕竟感觉不到,”叶修见方锐问的认真,不禁苦思冥想地回忆着,“应该是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一直没搞懂他是怎么隔空砸晕我的。”
“砸?!而且砸晕了?!……不不不,只是砸晕而已?”方锐先是悚然,随后义正词严,神色端庄严肃,“嗯,看来咱们苏大大还是知道对普通人手下留情。”
普通人叶修:“我以为按你刚才的解说,我差点被他砸傻了。”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你别怪他,他是哨兵,这方面控制力不好。”方锐的口吻像操心的老妈子,柔和的叫人鸡皮疙瘩,他踩了黄少天一脚,“黄少你说是不是啊。”
“是的,没错,嗯嗯嗯,就是这样。”
黄少天板着脸回答,心里偷偷撇嘴,暗道老苏估计根本没有手下留情,无论事后如何,当下肯定存着把人一招弄死的心去的,可惜后力不足,没能达成目的。
‘对难缠的敌人留手就是亲自把刀塞进对方手里’,他们特殊编制队伍内部都有这个思想觉悟,就是从苏沐秋开始的──他觉得同一个麻烦处里两次太没效率了。要是苏沐秋的精神力再强一点,或着他干脆是个向导,黄少天毫不怀疑叶修现在坟头草都及膝了。
“没怪他。”叶修态度温和,拍拍方锐的手臂,“他要是慢半拍,当时脖子就被我拧断了,谁都没能弄死对方,我跟他打了个平手,扯平了。”
黄少天倍感不解:“你俩起初真的是挣着让对方去死的关系吗?怎么现在成了这德行?”
“什么德行?”叶修倚在门边,拉开一道缝,朝外窥去。
“就是……”黄少天本欲解释,想了想如何描述那两人的平日互动,却哽住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时叶修瞧见一道灰呼呼的影子飞来,连忙弯腰,那团灰影立时钻过门缝,在办公室内盘桓了圈,落在黄少天头上。
叶修揉了揉眼睛,定睛望去,还是只能看到一团杂讯似的灰影,他对关注情况的方锐摇头。
“你脑袋上的马赛克发现什么没有?”叶修问道。
“什么马赛克,是你自己眼瞎把它看成马赛克,这可是灰鹦鹉,最聪明的鸟类!它有名字的,叫黄烦烦!”黄少天瞪他一眼,抓着灰鹦鹉背过身嘀咕几句,叶修听不到鸟的任何声响。
接着黄少天拧紧眉:“烦烦找到紧急通道了。不过,沿路上多了几批不同型号的机器人。”
“带路。”叶修抄起了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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壅挤的通风管里,苏沐秋一行三人塞在管道间,以特别苦逼的姿势匍匐前进。碍于空间狭窄,他们集体以特别难看的姿势蠕动着缓慢向前蹭,几个平均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大男人苦不堪言。
“苏队,很感激您刚才救了我的命。”
喻文州处于中间位置,声音通过管道回荡而失真,最前领头的苏沐秋闷声回了句:“没事。”
喻文州继续说:“不过,虽然不会投放生化毒物,我仍然觉得钻通风管这个决策……”
“好了我知道,又闷又窄行动不易,黑漆漆的妨碍视线,承载重量的通风管铁皮不仅刮人还特别薄,哪时候忽然断掉都不奇怪,你不用说。”苏沐秋的回答无比顺畅,俨然在脑中转过无数回。
“……”喻文州顿了顿,温声道,“……我只是想说,这里灰尘有点多,您呼吸还好吗?刚才我留意到,机械猎犬爆炸之后,您跟那位黄少天反应最激烈。”
“……现在还行,等会就不晓得了。”现在的确感官失调的苏沐秋心底郁闷,口头镇定回答。
殿后的王杰希手里抓着光板,他们找到了楼层分布图不错,却没有通风管线图,王杰希跟着另外两人缓慢前进,并依感觉在光板上标示着路线,提示道:“快要到东面的墙壁了。”
“已经到了。”苏沐秋停在管道的岔口前。
老样子抓着一块捎带上来的金属板探出岔口挥了挥,确定左右没有突如其来的激光后,苏沐秋伸长了手摸着管道,“有左右两边,接着往哪?”
王杰希反覆确认了一会:“向左有另外一排研究员办公室,向右则是茶水间跟污物隔离室。”
“我们向右,找个地方脱离通风管。”苏沐秋决定。
几人在狭窄逼仄的通风管内杂耍般使出各种姿势,想尽办法转了弯,朝着右边继续爬行。爬了几钟,艰难前进了约莫一百多米,苏沐秋再次谨慎地摸索确认前方管壁时,他忽然心底微动:“你们有没有感觉,这通风管在……往下倾斜?”
“没有,没感觉。”王杰希感受了下。
苏沐秋的回答不是赞同或否认:“再爬两分钟你们就有感觉了。”
喻&王:“…………”
这话听着特别气人,却是实打实的真相。又爬出了一百多米远,这回不用苏沐秋问,两人都清晰感觉到通风管的倾斜,不仅如此,还是朝下斜。苏沐秋中途停了一回,征询另外两人“要不要捅开通风管,直接从这里出去?”,得到“无法确定底下情况”的反对票后,便默不作声地继续前进。
通风管内的空气流通本来就差,几人爬了这么一段,本该汗流浃背,实际情况却截然相反,感觉身周愈来愈冷,甚至手臂撑着管道向前时,不经意间还被金属管壁冻了个激零。
苏沐秋摸到了一层薄薄的湿冷水气。
逐渐倾斜的管道在十数分钟后再度来到一个拐角,这回苏沐秋没有询问王杰希方向,他伸出手时察觉其中一个方向抚过微弱的气流,便直接带着两人前进,最后停在一扇挡着生锈铁窗的通风口前。
苏沐秋拿出暂放在前胸口袋里的螺丝刀,轻车熟路地几下卸开了通风窗,他眼疾手快地抓住解开最后一枚螺丝时便直线下坠的铁栏杆,取手电朝下照了照,没察觉任何不正常的东西,便率先悄声无息地跃下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