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就是拷问吧?
楚留香不忍心的移开目光,不去看惨兮兮的天下第一剑。
薛笑人想不通楚留香他们是怎么找上薛家庄的,但是在此之前他更想不通的是,往日像座大山一样将自己死死压在身下的兄长居然不是那个闯入者的一合之敌!
“住手!”在兄长被羞辱的情况下,薛笑人总算想起被自己遗忘多年的兄弟情深,扑身上去将薛笑人挡在身下,目光冷厉的恨恼道:“你要找的是我,不许牵连我大兄!”
“笑人!”薛衣人眼一厉,“谁允许你出来的?”
薛笑人恼恨道:“大兄,你觉得当下还有我不出现的余地吗?”
薛衣人张张口,哑口无言的塌下肩膀。
薛笑人冷森森的扫过东向燕与楚留香。
“大兄想替我定罪,但我却是不依的,这么多年来我都被掩盖在兄长的阴影之下,只有这一次,唯有这一次,我要做我自己!”
往日装疯卖傻把自己当做“薛宝宝”的薛笑人此时不禁撕开了自己的伪装,也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暴露出来。
“不错,那个杀手组织正是我的势力,你们想怎么样?”
楚留香轻缓的语气总给人风流之念,轻易放松下戒备。
东向燕曾怀疑他就是凭这副好口“彩”才有那么多朋友,不过这不是重点。
楚留香用这副嗓音低声说道:“两位可是误会了什么?我之所以上薛家庄仅仅是为了名剑榜邀请点剑师不成却略次逼杀一事,二位若直言相告,在下愿为好友赔个不是。”
薛笑人闻言一愣,不甘示弱道:“你们不是想对我大兄不利?”
楚留香大为惊奇:“我们为何要对薛庄主不利?”
薛笑人忙道:“你若不追查名剑榜我怎么会派人阻止你!”
楚留香皱眉:“名剑榜和庄主有什么关系?”
薛笑人一愣,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一脸的哑然。
薛衣人轻轻一叹,压下薛笑人后冷静道:“陈年旧怨,说起来也不会觉得羞耻,若两位有心听一个二十年前便失格的剑士所做下的罪事,我便坦言又何妨。”
东向燕和楚留香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露出相差不远的好奇。
用薛笑人的话讲,那张脸真想让人狠狠挥拳打下去!
第93章 晋江文学城
二十年前,薛衣人还未成就“天下第一剑”的名声, 如同许多少侠剑士, 每日磨炼自己的剑术争取有一天得以一剑光寒十四州!
曾经剑魔独孤求败达到的境界, 至今仍被似薛衣人这般的习剑之人推崇,希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得踏大道, 举世无敌!
然而薛衣人没有这个机会。
二十年前的江湖高手无数,他们习掌,用拳, 更有大般若指一类的奇门武学, 却偏偏少了兵器谱排行第一的剑!
那是一个剑士荒芜的武林, 是一个各门派百花齐放却漏了一支剑梅的江湖。
薛衣人呜呼哀哉,每一日只能将愤懑发泄在修行中, 不知不觉也积攒出了不小的名气。
但是还不够, 距离一举成名天下知, 形成指向一般的作用光凭此时的自己无能无力!
薛衣人在等待, 等待一个让全天下的人都记住自己的机会。
当名剑榜向他发出邀请时,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虽然是横空出世的聚会, 虽然在此之前已经消失数百年, 可是没关系, 有铸剑师的地方就有剑士,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薛衣人把这当成一个不容错过的契机!
怀抱着远大的志向,他来到请帖上的地方。
自己到时, 人已经来了不少,和所有人比起来, 他到的不早不晚。
举目四顾,薛衣人发现不少如自己一般的青年剑士。
他们神色或忐忑或张扬,但无一例外希望自己能铸剑师看重,得以赠上自己的名器。
薛衣人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因此当被一位铸剑师选中时,他难耐欣喜的同他一起去见识了那口名锋。
平心而论,剑师拿出来的作品确实是一把出众的剑器,比自己腰间常用的那把要好上许多。
无论是剑锋的锋利度,还是造剑用的焰铁成色可见注满剑师心血,因而对于接下来的“赏剑台”他只有期待没有恐惧。
然而和满心期待的自己不同,铸剑师却在他满心欢喜之际阴沉着脸说,他有一名老对手也参加了这次名剑榜。
那个老对手用的是东海的寒铁造剑与自己的火山焰铁正好相对,而他选择的对手也是一位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剑士。
他如是说完,薛衣人心里咯噔一下,在这一刻心慌笼罩了他,天生的直觉预感到不祥。
接下来铸剑师面无表情的说完剩下的话,证明他想的没错。
多年的恩怨已经让这名铸剑师不愿意再次光明正大的决出胜负,他只想让那人死!
“怎么样?只要你杀了他,我就让你作为我的剑主出场。”
薛衣人当时还年轻,远没有老辣的铸剑师善使人心。
瞧见他犹豫不决,他便轻蔑道:“你以为这个名剑榜有多干净?赏剑台顾名思义,赏的是我们这些铸剑师的名锋,也是你们这些刚刚出鞘的‘利剑’!剑与人缺一不可!我们较着劲儿,你们也较着劲儿,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厮杀!厮杀不分台上台下,你们若是天真的以为台上胜利的人就是胜者?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若有铸剑师死去,不只是我们的敌人少了一个,你们的敌人也少了一个。回去好好想想吧,要不要做我的剑主,想不想有这个机会!”
薛衣人依言回去思考,端坐在床头整整一晚。
……“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果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薛衣人苦笑道。
楚留香眉头蹙紧,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有铸剑师用名额诱惑那些没有出头机会的年轻人做杀手,薛衣人也成了此行之下的“受害者”。
“薛庄主,二十年来你似乎从未释然。”
听见楚留香的声音,薛衣人苦笑道:“怎么释然?我一生自问不算光明磊落,但也是侠骨义气!成名之后追求最快的剑,追求至高的道从未懈怠!但是越是坐在剑堂之内扪心自问,我越是发现自己永远对做下决定的那一天的自己生出怒火。”
“为·什·么·当·时·要·选·择·那·样·做·呢!”
冷眼旁观许久的东向燕这时说了一句。
“不过是人所欲也,人所行也。你那时候想要的和现在也完全是两回事。”
薛衣人笑意愈发苦涩,摆摆手压下薛笑人的不满承认道:“你说的没错,所以这二十年来闭门不出,一心钻研剑道极致……”
东向燕接道:“哪怕被叶孤城,西门吹雪这两个小辈抢了风头也不在意?”
薛衣人:“……是!”
楚留香叹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东向燕笑意轻慢道:“这你可就说错了,光是如此还不至于让大名鼎鼎的薛衣人良心不安,这位可是喜爱收集对手血衣的天下第一剑,剑下之鬼恐怕早就数不胜数了!”
此话一出,薛衣人呼吸一滞,楚留香愣住,薛笑人破口大骂。
“你说什么呢!”薛笑人挽起袖子就想给嚣张的东向燕一个教训,哪里想到东向燕冷眼一瞧脸色阴晴不定的薛衣人,“能让你足足二十年不得解脱的,恐怕不只是那名剑师的老对头一条人命,薛衣人,事到如今,你还打算掩饰起名剑榜的真相,自己的罪行吗?”
薛笑人怒斥:“究竟是谁派你来的,到底有何目的!”
“那天……”
薛笑人激动的情绪被薛衣人突然苍老许多的声音生生扼制在喉咙口,他缓缓转过身悲声道:“大兄!”
薛衣人的目光渐渐空洞,情绪转换之间,他好似来到二十年前那个雪夜。
“你若杀了他,明天上台就可不战而胜!”
“你可想好了,想要我剑之人远不止你一个!”
“哼,别说的那般高洁,迄今为止又有哪家剑士只为道而杀人,不为人而杀人?”
“你会有这一手快剑早不知有多少剑下亡魂,想想看,现在你只需要杀一个,再杀一个!你就能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剑!”
……
那个老头的声音好像充满莫名的吸引力,在耳畔……在耳畔没完没了的回响。
薛衣人维持同一个姿势直到半夜方用极其缓慢的速度抬起头,望向床对面的铜镜。
镜面里面倒映出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容,也映照出他眼底无法消去的野心之火。
听到这里楚留香大为惊愕,顾不得考虑薛衣人的心情难以置信的叫道:“你是说,一夜之间,薛衣人将所有参加者统统杀光了?”
东向燕声线冰冷,语气亦是缺乏起伏。
“从这个结果看来,薛衣人天下第一剑实至名归,只是可惜,为何不选择堂堂正正的一决胜负,有这等本事,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会被埋没才对?”
薛衣人惨笑出声:“你们根本不知道二十年前是什么样子,剑士?剑士根本没有出头的地方!”
怒吼出声的薛衣人迅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颓废的坐回去缓缓道:“江湖上也不是没有二流三流的用剑之人,但是他们统统糟践了剑术,仗着大门派出身用着一手精妙的剑术就算完了?就能撑起剑上雄斗了?不!他们的剑没有生命,只是一味的按照一定招数施展罢了。和其他的武学相比,当年的武林缺乏在剑道上决定性的人才。”
楚留香缓缓道:“决定性的……如同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一样的人?”
“没错!”薛衣人嘴唇颤抖,用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的语气道:“他们两人引领的一个时代,不止是白衣,还有那无上的剑道。你们知道江湖上有多少人因他们二人而对剑术推崇备至吗?你们知道又有多少人因他们二人而将剑客的身份视为骄傲吗?”
“似他们这般的人,二十年前一个没有。就连一个杀猪的屠夫谈起剑来都仿佛和自己杀猪刀没有两样,那样、那样一个江湖……我岂能置之不理!”
楚留香神情沉重道:“所以你犯下了二十年也无法洗刷的罪过。”
薛衣人的激愤因他这一句话变成了悲恸。
“是!”
东向燕眼中不知掠过怎样一股情绪,但是期间的跌宕起伏统统沉淀成了墨一般的漆黑。
“纵使你供认不讳,我们也不是当年的被害者,无法轻易说出原谅之类的话。”
薛衣人擦去额角因为情绪起伏过大冒出来的汗,他哑着嗓子道:“我知道。”
东向燕:“原本我们的目的是想从你这里弄清名剑榜的真相,但是现在看来,我们还要拿走一样东西。”
薛衣人一怔,接着恍然。
“拿走吧。”
楚留香从这位老前辈的脸上读出一种不必再挣扎了的解脱,也从东向燕脸上看出他实在懒得听狗血剧情的无聊。
所以说,这边悲恸着呢!给我入戏!
第94章 晋江文学城
那十二名铸剑师因为并无托付之人,所以只能交给薛衣人的作品。
密室的大门缓缓打开, 楚留香走进去后, 不出意外被一墙的名剑开了眼见。
“这么多……”
“我本就有收集什么东西的爱好。”
薛衣人收敛起情绪后, 表情冷得就像是一把未开刃的剑。
楚留香见状些许恍然令他得知,这才是薛衣人平时的模样, 刚刚那般激动单纯是因为他们触碰到他的心事,沉疴。
东向燕四下扫过一眼,目光精准的落到最里面的那口剑器上。
薛衣人下一刻就拿起了它, 密室内昏暗的灯火中寒光一霎, 让他们看清了这口剑的锋利何在。
薛衣人当着两人的面神情复杂的道:“这就是当日那把剑。”
东向燕抬手接过看也没看的丢给楚留香, 然后他对薛衣人道:“名剑榜被你搅和了,你就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薛衣人面无表情道:“当然有, 他们秘密接触我二弟, 用当年真相逼他装疯卖傻, 背着我操纵杀手组织为他们赚钱卖命……”说到这里, 他看向表情惊愕的薛笑人,口气放缓, “我都是知道的, 只是一直想不到办法解决这孽债, 所以才不得不任凭他兴风作浪。”
东向燕闻言玩味道:“这样看来,我们追查当年的事对你而言还是件好事。”
薛衣人不想继续探究这个话题冷声道:“言归正传,你们若想探明名剑榜的真相, 那就去关外,虽然我不是特别清楚, 但是这几届名剑榜都在关外之地举行。”
楚留香抱拳道谢:“这等害人害己的组织,我们定然会查探清楚,然后给这许多年来牺牲之人一个交代。”
薛衣人疲惫的摇摇头已然不想再说什么。
楚留香察言观色一向不错,见状更是背起剑道声告辞。
两人离开薛家庄,楚留香回程路上不禁感叹。
“不曾想二十年前还有这样一桩人命大案。”
东向燕:“以你的岁数应该接触过薛衣人口中那个江湖的尾巴吧?”
楚留香抽抽嘴角,男人的年龄虽然不是秘密但也会在意的啊!
摇摇头,他道:“我少年时期出来闯荡江湖,确实赶上过薛衣人声名鹊起的阶段。”
东向燕感兴趣道:“那时候怎么样?”
楚留香道:“和现在差不多。”
东向燕想起自家表弟神奇的那些个规矩,想起叶孤城神奇的思考回路,无声撇开头。
楚留香莫名其妙道:“为什么会一脸难以言喻?”
东向燕:“不是……你看,要是满江湖的人学成西门吹雪那样,你不会觉得审美疲劳吗?”
“……你和西门吹雪有仇吧?”不过楚留香虽然这么说还是想象了一下,想完就冷颤了,简直好像遍地都是西门吹雪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