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医沉默不语。
如果说之前的话,太子的确是个孝子,但是现在,就不一定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任谁被三番两次地冷落和质疑,都会灰心。
一想到太子那双平静中透露着几分冷漠的眼睛,林太医心里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天家无父子不假,但这何尝不是建明帝自己造的孽!
第104章 二更
“徐大人, 本宫来看你了。”徒禄又来到了刑部大牢,不同于以往的鬼鬼祟祟,他这次是光明正大地走入刑部大牢,没有人敢拦住他,毕竟现在谁都知道, 比起那个被软禁起来的太子,七皇子殿下更有可能坐上九五之位。
听到这个声音,原本躲在阴暗角落的徐成松猛地抬起头来,他霍地一下子跑到了牢门旁边,激动不已地喊道:“殿下!”
自打上次徒禄进来见他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徐成松虽然自信自己的计谋必定能成功,但也担忧有万一。
“徐大人别着急。”徒禄朝后面的小太监点了下头, 接过他手中的食盒,笑着说道:“本宫给徐大人带了些吃食来, 徐大人, 咱们边吃边喝。”
身后的小太监识趣地退下。
徐成松分辨着徒禄的神色。
他看出了徒禄此时眉眼的得意, 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席地坐下,“殿下, 看来这些日子的进展不错。”
“的确。”徒禄亲自给徐成松斟了一杯酒,递到徐成松手上, 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些日子里, 本宫可算是解气了, 太子遭软禁, 父皇十分信任我,朝堂上上上下下的事情都由本宫来处理,如今,那太子一派的人都是些土鸡瓦狗,根本不成气候!”
“那就好!那就好!”徐成松激动的手中的酒杯都有些握不进,撒了些酒水在地上。
徒禄看了一眼,说道:“只是徐大人,本宫心里头的两根刺到现在都还没拔除。”
他边说着边打开食盒,放在地上,“这次本宫来,是想请徐大人再帮本宫掌掌眼。”
“哪三根刺?”徐成松问道。
徒禄道:“这第一根刺,是章桁,此人实在是个刺儿头,难对付得很,第二根刺是荣国府,四王八公同气连枝,也不好对付。”
徐成松喝了口酒,唇角微微勾起,带着几分自得地说道:“殿下多虑了,这两个刺根本不成气候,只要殿下登上那九五之位,第一个先鸩杀了太子,那章桁和荣国府甚至四王八公也就不足为虑了!届时,他们就是殿下您手掌心的蚂蚁,是死是活,都在殿下的一念之间。”
徒禄眼睛一亮,笑道:“徐大人言之有理。”
“这有什么。”徐成松笑道,“殿下的第三根刺呢?”
“这第三根刺就是有一人知晓本宫的事情委实太多,本宫恐怕日后昼夜难眠,好在现在本宫也有主意了,不劳徐大人了。”徒禄缓缓勾起唇角来说道。
徐成松愣了愣,随后从腹部传来一股刀绞一般的巨痛,酒杯落地摔得粉碎,他捂着肚子蜷曲成一团,手指指着徒禄,难以置信地沙哑着说道:“你、你……”
徒禄直起身来,俯视着徐成松,他带着一个笑容,冷冷地说道:“徐大人,本宫很感谢你,但是你知道的太多了,徐大人,放心,本宫会厚葬你的,到时候,也会将章桁和荣国府送下去陪你。”
徐成松想要说什么,但一股剧痛袭来,将他的意识撕裂得粉碎。
他张着眼睛,似乎死不瞑目一样。
徐成松给徒禄尽心尽力地出谋划策这么久,他或许曾经打算过等徒禄登上九五之位后,自己能够受到赦免,甚至恢复官职。
但他看得透章桁、看得透贾代善,却看不透徒禄这个人的本性。
与虎谋皮,本就是自寻死路。
“徐成松死了?”贾赦惊讶地挑起眉头来,看着贾代善。
贾代善手中捧着茶盏,用茶盖拂去上面的茶沫,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卸磨杀驴是常有的事,徐成松知道七皇子不少事,被杀了不足为奇。”
“我知道。”贾赦点头道,他只是惊讶徒禄竟然这么耐不住性子,眼下他连九五之位都还没坐下呢,就这么急着卸磨杀驴,简直是让人心寒。
不过,徒禄这样一来,也算是替他们了断了个仇人了。
贾赦虽然很厌恶徐成松的不择手段,但不得不承认徐成松是一个棘手的对手。
只是可笑的是,这个对手没有死在他们荣国府手上,却是死在他信任扶持的七皇子手上。
“对了,老爷,明儿个的晚宴到底是怎么回事?”贾赦感慨完,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眼下他最关心紧张的还是这件事。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贾代善的面色就凝重了起来。
贾代善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桌上,“宴无好宴,虽说是庆贺陛下身体康复,但是只怕是鸿门宴。”
“陛下的身体真的康复了吗?”贾赦皱着眉头问道。
不是贾赦咒建明帝,只是建明帝之前病发的那个模样,怎么看都不像那么轻易就能好转。
“是真是假,明日就知道了。”贾代善意味深长地说道。
甭管徒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要代替太子登上九五之位,都少不了建明帝的承认。
“那我们和章大人……”贾赦迟疑地开了口。
他最近心里头不止是担忧他们荣国府,更替章桁和太子担忧。
有道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真要万一,徒禄坐上了那位置,首当其冲的必定是章桁和太子。
他的话音还犹然未落。
就听到外头传来一把声音,“老爷,章大人来拜见。”
贾赦和贾代善对视了一眼。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请他进来。”贾代善道。
章桁就着小厮打起的帘子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朝贾赦看了一眼。
“贾大人。”章桁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和贾代善打了个招呼。
“章大人,请坐,我们适才才说起你呢。”贾赦笑笑,说道。
“哦,说我什么?”章桁唇角翘起,含笑问道。
“我们在说明夜的夜宴,犬子说着就担心起你来了,要我说,这都是多余的,以你的本事,有什么宴去不得。”贾代善摸着胡须,赞许地说道。
“是吗?贾大人过誉了。”章桁心里头一暖,忍不住就瞧贾赦看了一眼。
贾赦耳朵燥得通红,他面无表情,试图装作贾代善说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章桁莞尔,轻笑道:“多谢恩侯关心了。”
贾赦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不客气。”
第105章
“说到明夜的事, 下官正好也是为这事而来。”章桁收敛了心思,正色说道。
贾代善和贾赦面上都露出了郑重的神色来。
深夜。
东宫寂静无声,偶有几只寒鸦飞过,在半空中发出几声呱噪的叫声,叫得人心烦意乱。
东宫萧萧瑟瑟, 一改往日门庭若市的氛围。
本该守夜的太监宫女都跑到其他地方去了,反正现在谁都知道太子已经失宠,七皇子殿下登上帝位是迟早的事,而跟着伺候这个落难太子以后说不定还有可能被清算,倒不如撒手不管,自寻出路。
建明帝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冷清凄凉的场面。
就连门口都没有侍卫把守着。
他心中顿时又怒又气。
建明帝是个冷心冷性的, 他对太子此时未必有多少感情,但却容不得旁人对太子这般冷待, 即便这是因为他的缘故。
“都是些狼心狗肺、不敬主子的!”他咳了一声, 低声咒骂道。
林太医垂着头, 只当自己没听到没看到。
“你就在这儿守着, 朕进去和太子说说话,若是有人来, 记得提醒朕!”建明帝嘱咐道。
林太医小声地道了声是,目送着建明帝步入宫门, 小心翼翼地走到墙角缩着。
其实, 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必要把风, 因为这里今晚早已被太子的人把守着, 别说人了,就是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建明帝站在殿门口,看着隐约透出一丝光亮出来的门缝,迟疑了一会儿。
他最后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吱呀一声惊扰了正在提笔写字的太子徒源。
他抬起头来,满脸戒备,在看到来人是建明帝后,露出了一脸喜色,“父皇!”
建明帝看到他这濡慕的神情,心里头生出了一些怜惜,他走到徒源旁边,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焦灼味,他皱着眉头打量了下,发现味道是从蜡烛上发出来的,他拧着眉头问道:“怎么就点这蜡烛?”
徒源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地说道:“儿、儿臣……”
瞧他的模样,再联系刚才看到的场景,建明帝心里还有哪里不明白,他抿着唇,神色不悦,心里头对徒禄越发没有好感,他现在都还没死呢,就敢这样对太子,等他死了,不一定还怎么搓揉太子呢!
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竟然把那狼子野心的野种当亲儿子,任由那野种搓揉自己的亲儿子。
建明帝就怒从中来,一种被愚弄带来的愤怒以及几不可闻的自责充斥在心头。
他几乎有些忍不住要等到明天才能报复那个野种了。
“在写什么?”建明帝难得体贴地岔开了话题,他偏过头,视线落在太子方才写的纸上。
待看到上头铁钩银划一般的佛经后,建明帝心里头有些触动,他视线一转,旁边一沓纸上也都是写着佛经,顿时,他的喉咙有些哽咽,“你、你这些日子都在写这些?”
徒源低下头,像是难为情一般,“儿臣、儿臣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做,也不能亲自去孝敬您,只能抄抄佛经,希望佛祖保佑父皇能平平安安。”
看着桌子上厚厚的一沓佛经,再看了一眼还在燃烧着释放着淡淡焦灼味的蜡烛,建明帝喉咙仿佛哽住了什么东西,他张了张嘴,心里头有些过意不去。
半晌后,建明帝才缓缓说道:“辛苦你了。”
他张了张嘴巴,感觉有很多话想要说,却说不出什么来,最后只撂下一句:“你好好休息,父皇不会亏待你的。”这句话就颇有些落荒而逃地走了。
他走后,徒源看着殿门,唇角抿了抿,神色冷漠。
翌日酉时三刻。
朝华殿。
徒禄从龙榻上将建明帝搀扶起来,“小心、小心。”
建明帝早已能够自如行走,但此时却做出一副腿脚无力的样子,由着徒禄搀扶。
他亲昵地拍了拍徒禄的手背,“这些事交给冯道他们做就是了,朝廷上有那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呢,你何必亲自来?”
“父皇,”徒禄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他笑着说道:”父皇的事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再者说,儿臣孝顺父皇,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臣不觉得累。”
建明帝笑呵呵地点了下头,眼神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嘲讽。
什么天经地义的事?若不是徒禄以为今日他必定会把皇位让给他,徒禄怎么可能这么“孝顺”?
建明帝虽然在朝华殿养病,但是该知道的他还是知道的。
徐成松的死传入他耳朵里后,让他更坚定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徒禄所为的想法!
如果不是那样,徒禄何必急着卸磨杀驴!
这无疑就是在杀人灭口!
御花园。
晚宴时间尚未到。
但是文武大臣却是都到齐了。
除了文武大臣外,贾赦、宋子杨和刘元志三人也来了。
然而,此时虽然宴席上人头攒攒,气氛却压抑的可怕,空气中仿佛紧绷着一根弦。
所有人都寂静无声地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就连端上酒菜的小太监和宫女们动作也是轻轻的,仿佛生怕惊扰到什么一般。
宋子杨垂着头,视线落在案几上的酒杯。
他看着酒杯里清澈的酒水,神色中暗带着几分喜意。
虽然宋袁青没有告诉他今日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宋子杨还是从徒禄和宋袁青的动静推敲出来了一些事情,如果他没有猜错,今晚可能会发生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会让他们这些七皇子一派的从此以后不必再担忧,而太子一派的从此打入泥潭当中。
届时,就算贾赦是状元又如何,将来也一样远远不如他,而且,说不定还会落得个满门抄斩!
与宋子杨同样心思的人不少。
宋袁青一派的大臣们此时虽然都不做声,但是眉梢眼角却也都是带着喜意。
相反,太子一派的人则有些许愁眉不展。
章桁虽然说的信誓旦旦,但是最近的局势实在让人担忧。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缓缓由远及近。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建明帝与徒禄一前一后走来,冯道虚虚地搀扶着建明帝,倘若不是之前亲眼目睹了建明帝昏倒,此时恐怕没有人能从他那红润的面色看出他已经油尽灯枯。
众人齐齐跪下行礼。
贾赦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隐隐有灼热的视线。
他不动声色地拿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对上了徒禄冷漠中带着残忍的视线。
贾赦面不改色地收回了视线。
看来,今儿个这宴还真是个十足的鸿门宴。
只是,这项羽是谁?刘邦是谁?
那可就不一定了。
“都平身吧。”建明帝落座后慢慢说道。
他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左手边空着的位置上。
“太子怎么没来?”建明帝问道,似乎根本不知道太子被禁足的事情一般。
众人心里一怔,有人心里满心欢喜,有人心里满是惊惧。
徒禄笑道:“父皇忘了,您这些日子禁足了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