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挑了挑眉,“你知道?”
“只是觉得刚才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扶苏低声说道。
胡亥了然,显然是五儿的声音有着极强的突破力,使得扶苏也听到了,但是他毕竟是普通人,因此只能听了个迷迷糊糊。不过胡亥心里还是迟疑,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他有这样的能力,不知道会引来多少事端。
在这件事情上,除了迦叶和五儿,胡亥一个人都不相信。
即使他是嬴政的儿子,但如果嬴政知道这件事情,会发生什么事情胡亥心里是一清二楚,他这位父王心里可没有多少亲情的存在。随着胡亥的满满成长,天下也开始陷入混乱。秦国的勃勃野心四方皆知,胡亥等人更是清楚。
“我该告诉他吗?”胡亥不自觉在心里问道,虽然他还没有察觉,实际上对迦叶的依赖已然越来越深。
“你不该告诉他吗?”迦叶淡声说道,虽是反问的语气,却没有任何的强迫力道,只是顺着胡亥的话语说下去,把选择的权利重新交回给胡亥。有些事情到头来总得自己下决断,人生如是。
胡亥舒了口气,掀开下摆席地而坐,看着被黑影遮挡得隐隐约约的月亮,三言两语把现在他所面临的情况说清楚。
扶苏虽然心中已有猜测,当胡亥真的把事实吐露出来的时候,他的手微微一抖,却是有些失态。一日之间难得两次看到扶苏绷不住脸色,胡亥被追得发毛的坏心情却又好了不少,在自己痛苦的时候有人陪着一起的心情还真是不错。
“如果真是这样,那今夜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扶苏这个时候没有问其他废话,而是直奔主题,切中要点。既然鬼门打开,总有关上的时候,只要撑到那个时候应该就没事了,
“第一缕日光出现的时候。”胡亥又一次看着月色,温凉如水,与迦叶的气质有些相似。如果是往日胡亥定然十分高兴能见到这样的月色,奈何今日实在是迫切希望能见到高升的太阳。
在胡亥又一次一跃而起,拉着扶苏匆匆离开的时候,扶苏眼里难得流露出深深的无奈,他这个十弟啊……
*
“师兄。”迦挲合掌说道。
距离迦叶闭关已有三十二年,今日迦挲在打坐之时感受到心中一丝触动,掐指一算,便面露微笑,师兄终是出关了。
迦叶于三十二年前出关下山,为抗此世间极恶而战,最终重创其怪而死,然己身也留下了极大的伤势,不得不闭关休养。修道之人皆为之叹息,却也深感其功,迦叶大师的名声本便响彻修仙世间,此后但凡提起,无不推崇感叹。
今日出关,早已守在外边的迦挲却感觉到了一丝奇妙,此刻漫步而出的迦叶身上的气势全无,再没有当初那隐隐若现的威慑气息。但迦挲却大喜过望,继而说道:“恭喜师兄了。”
迦叶一身白色僧衣,面如冠玉,风姿卓绝。漆黑明亮的眸子却比他五官更加惹人注目,一眼望去便被吸住魂魄,仿佛心底最阴暗的角落也被看透。他的眼眸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远处,宛若世间一切尽收眼底,唇微动,一句话飘入迦挲的耳朵。
“可有异事?”
“无事。”
“那便好。”
白衣和尚伸出一根手指,那莹白如玉的手指轻轻点在旁边的树枝上,淡金色的光芒飘飘洒洒缠绕上草木,本便青翠欲滴的枝叶舒展得更开。
“师兄依旧喜爱点化万物。”
“不过是少了些时日,算不得点化。”清冷的声音散落在这方世间,甚至比这飘雪的天气更加寂寥冰凉,刹那间时间宛如凝固,但在这极深的寒意之中,却有着温暖如阳的温和,慢慢地破开冰层。
迦挲没有半点诧异,这是因为迦叶本身所修炼的道与寻常佛修不同。
在茫茫大雪中,迦叶转头回望着出关时的方向,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清俊面容竟带上极淡的笑意。刹那间所有寒意破开消逝,所谓的佛光圣洁是何蕴意,仅仅是那样轻柔的浅笑,仿佛全身心都被净化了一般,舒坦至极。
迦挲的手指微微动弹,脸色骤变,看着此刻迦叶脸上的神色有些诧异,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轻声说道:“师兄,你是否已经重新融合了镇邪?”
那人淡淡摇头,脸上的笑意却越发明显起来,和煦的气息飘散开来,带着慈悲的蕴意。但此刻迦挲的脸色却算不得好看,而后叹息,“师兄,你该是知道,镇邪对你的重要性。”
“不过是法器,落于何人身上,有益世间,便算不得不该。”
迦挲看着山下的茫茫白云,不过轻轻一扫,便已然看尽世间物,在触及到其他尊者之前收回视线,轻声叹息。
“阿尼陀佛。”
第十八章
胡亥知道他跟扶苏之间一定会有一场谈话,尤其是在两个人狂奔了一夜之后,他忠实地为他感到一丢丢的抱歉,因为他第二天还需要去上朝,而秦王是不会允许有人在朝廷上打瞌睡的。因此胡亥允许自己为他默哀了一小会儿,然后便开始为自己默哀了。
“我没法给他解释这个,他待会一定会要求更多更详尽的内容。”胡亥在房间里踱着步,迦叶那边的联系早就断了,现在是胡亥正抱着五儿无奈地吐槽。
“糊糊,不怕,说说,没关系的。”五儿对扶苏的感觉很不错,这导致了在这点上他选择了当一个小叛徒给扶苏说好话。
“没关系?”胡亥疑惑地挑挑眉,在这件事情上他根本不相信扶苏会放过。扶苏对他那种奇怪的保护欲胡亥可是心知肚明的,虽然他很想直接跟他说他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但是显然这条路上任重道远。
“不怕不怕,鬼都走了。”五儿错误地以为胡亥是在关心昨晚的事情,皱着小眉头在给胡亥吹吹,胡亥笑着捏了捏五儿的小脸蛋,叹了口气,他可不是在心烦这个啊小混蛋。
不过昨天晚上到最后能顺利躲过去,胡亥心里也是松了口气,最开始迦叶跟他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胡亥只觉得是天打雷劈,且不说那么庞大的数目,不能触及便是一个危险的词语的,不过最后能够有惊无险的结束这个晚上也算是幸事。
只不过昨晚似乎是有些触动了侍卫,之后这段时间半夜出门可就难了……胡亥大惊,继而站在门后呸呸了两句,他没事是希望自己半夜一直在外面溜达吗?他半夜出门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事情。
“公子,大公子来找您了。”柳陂来禀报,这么些年,胡亥跟扶苏的关系竟然是越来越好了,这让柳陂大吃一惊,而且胡亥的性格比起三两年前的孤僻,现在可是好上太多了。但是与此同时,赵大人却一直保持着对十公子的兴趣,真是不知道为何,大公子不该是他的眼中钉吗?
胡亥可懒得理会柳陂在想写什么,在知道扶苏立刻就过来之后,他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打算迎头而上了,有时候有这么个哥哥也不是什么好事。
“十弟,你身体可还好?”扶苏看起来精神奕奕,丝毫没有因为昨天晚上熬了一夜而显得精神不振,胡亥一想才记起来,他可跟跑了一夜的胡亥不同,胡亥可是在下半夜的时候才遇到扶苏的。
“王兄,早上你离开的时候不是已经检查过了吗?我没事。”胡亥抱着五儿坐下来,同时伸手给自己斟茶,虽然精神过头之后胡亥睡不着,早上的课程也很精神地度过了,但毕竟一夜没有睡眠,头还是有些昏昏沉沉。
“那可不一定,有时候要从你嘴里撬一句话出来可真是难事。”扶苏半信半疑地说道,显然昨天晚上的事情给了扶苏巨大的冲击,导致他在这个时候怀疑起了胡亥仅剩不多的信誉。
胡亥鼓了鼓气,无奈地说道:“你不用这么紧张,虽然我是有了这个能力,但是跟常人也没有什么不同。我可不会主动去接触他们,昨天只是一个意外,之后不会再发生了。”
扶苏怔然地看着胡亥怀里抱着什么东西的姿势,而后挑挑眉,不会主动去接触?胡亥对上扶苏怀疑的眼神,尴尬地咧咧嘴,然后说道:“他不一样,五儿跟我在一起很久了,别忘了昨天晚上他也救过你。”
昨天晚上?扶苏很快就想起来那个尖啸声,那可不是什么好顽的事物。但是扶苏强忍下来将要说出口的劝阻,他能够看得出来胡亥对“五儿”的重视,这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够阻止的事情。但是跟一个鬼长期接触……扶苏依旧不对此保持赞同的态度。
胡亥想了想,忽而从袖里掏出了仅存的一张符咒,昨天晚上的符咒都用完了,剩下这一张是胡亥画着玩的。因为这张符咒的功效是让人能够见鬼,但是胡亥本身就已经能够看到他们了,所以这张符咒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他把这张符咒贴在了扶苏的胸口,因为是在画的时候他心里只有玩的心态,所以这张符咒只有很短的效力,但也足够了。
扶苏没有阻止胡亥的动作,昨天晚上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很多次,他相信胡亥不会伤害他的。
但他没想过这张符咒的作用竟然会是这个!
五儿在两人谈话的时候并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谈话上,他努力地在自己那个不知道在何方的小空间里掏啊掏,终于把最后一颗松子糖掏出来了。
在胡亥给了他第一颗松子糖之后,又给了小胖娃很多很多的糖果,但是小胖娃最喜欢的还是最开始的时候胡亥给他的松子糖。这导致了胡亥房间内常备着松子糖,当然还有红豆糕,这都是小娃娃最喜欢的东西。
他虔诚地用两只小手捧着最后一颗糖果,把他举高高地给胡亥看,而后笑得不见牙齿,乖巧极了,“糊糊吃~”
奶声奶气的样子可爱至极,让胡亥忍不住低下头去亲吻了他的小脑袋,“不用了,五儿自己吃。”
“好~”五儿念叨着低下头来,用胖乎乎的小手戳了戳另一只手掌上的糖果,看着它滚动了好几下之后才心满意足地一口吞下去,而后小鼻子皱皱,似乎觉得不满意,又伸出小手掏啊掏,掏了很久才把一条小帕子拽出来,而后认认真真地给自己擦手擦脸,最后把小手帕给丢开。
整个过程跟完成一个仪式一般异常认真,小娃娃的眼睛在最后的时候抬起头来,那是一双红色的眼珠子,理应带着诡异的气息,但是扶苏望进去的时候,却只看到了懵懂天真。
符咒的效力很快就消失了,但是扶苏的视线却若有所思地落在胡亥的怀里,“的确很不一样。”
最终扶苏还是不得不承认,在某些事情上,胡亥说的没错。扶苏离开的时候虽然还是没有跟胡亥达成共识,但最起码在最重要的那件事情上已经达成了一致。
看着扶苏离开,胡亥颠着五儿回到屋里,难不成他自己不想脱离吗?但是事到如今也已经没办法了,而且脱离便意味着再也没办法跟迦叶沟通,这件事情可就没法妥协了。
如果胡亥愿意承认的话,他其实还是挺喜欢迦叶的。
第十九章
胡亥跟赵高的关系在这么些事情之后还诡异地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胡亥是不拒绝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而其他来说也是因为他不喜欢在事态有关之前轻举妄动。
地缚鬼关于赵高的警告胡亥还记在心里,但是赵高这么些年明里暗里对他的招呼也不少,胡亥也做不到一下子就都看不见。只不过是心里警惕了一些,仅此而已。不过说起来,以胡亥现在的身份地位也没办法对赵高做些什么事情。
不过今日,胡亥送走了喋喋不休担心他安全的扶苏之后,柳陂忽而走到了胡亥身边。胡亥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你这是作什么?”
“公子,赵大人吩咐小人,给公子送上这个。陛下的寿辰快到了,您总得准备准备。”柳陂嘴里说着谄媚的话,但语气显得十分正经,他知道胡亥讨厌粘粘稠稠的声音。
“东西?”胡亥挑着眉头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玉盒嗤笑一声,“我就算再怎么无能,也不需要赵高来给我想法子。你还是把这个送回去给你主子吧。”
柳陂眉头一跳,尴尬地说道:“公子说笑了,您便是小人的主子,其他人怎敢以此自称。不过公子,您还是打开看看吧,毕竟是赵大人的一番心意呢。”柳陂知道他的脾气,但是在这时候还迎难而上?
胡亥最终还是接过了柳陂手里的东西打算看看赵高准备做什么妖,忘了说,就算跟赵高没撕破脸皮,但是胡亥也不是很以前那样那么容易被哄骗了。虽然从头到尾都看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关注的,但是现在看来总觉得没按什么好心。
那盒子里安放的是一块石头,胡亥认真瞅了几眼才勉强从石头中看出异样来,石头里层的纹路隐隐约约地形成两个字——“天授”。配合着现在嬴政的气势,的的确确是一份好礼物。
胡亥呵呵笑了两声,随手把盒子给合上,淡声说道:“赵大人找来这么一份礼物,也是辛苦了吧。”柳陂听在耳朵里很不是滋味,胡亥这话显然是反讽,就算赵高气焰再盛,胡亥什么时候称呼过他为赵大人过。
“赵大人也是心疼公子……”柳陂琢磨了一下胡亥现在的心思,小心翼翼地找了一个突破口,还没说完就被胡亥给打断了,“行了,我知道你是赵高那边的,再唠唠叨叨说一些我们心知肚明的事情,现在就出门去后华园给自己洗洗脑子,至少那里的水挺清澈的。”
柳陂立刻闭口不言。
赵高早晚会插个人在这里,走了一个柳陂还会有下一个。胡亥不希望赶走了柳陂之后还得去算计着下一个人是谁,而柳陂也不想知道被胡亥赶走的后果。两个人心知肚明一拍即合,但不代表胡亥能接受柳陂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