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过惯了刀尖上跳舞的日子吗?
还是习惯了醒来必须当上他的三爷,那个不近人情的三爷?
悠悠长叹了一口气。
“王盟。”声音平淡得没有起伏。
“吴邪。”声音同样平淡得没有起伏。
吴邪愣了神,然后甩甩头:“嗯,小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让我觉得恶心。”张起灵没有隐瞒他的感觉。
“是吗?”吴邪习惯性地勾起了嘲讽的嘴角。
张起灵在说谎。
是说谎的吧?
因为自己明明看到他说“我信”的时候,张起灵是真的笃定的语气。
是用他极少用的笃定的语气。
所以心才会那么凉的难受吧。
张起灵掰起他的头:“你不信我?”
“是,不信。”吴邪既是不屑隐瞒,也是不愿对他撒谎。
就是不信。
小哥,我不信你。
就像十年前你说的鬼玺一样,你可知道我确实用了一年的时间疯狂地相信你。
可是,后来,我发现错了。
“小哥,人体的细胞每三个月会替换一次,由于不同细胞代谢的时间和间隔不同,一个人将一身细胞全部换掉需要七年,也就是说,七年之后,从生理上来看已是另一个人了。而已经过了十年了。所以你不认识我没关系。不要说谎。”
吴邪终于还是软声软气地开口了。
但是唇角那抹冷笑刺得张起灵心里发疼。
“我慌了。”张起灵终于开口。
吴邪皱起了眉头。
“我慌了。”张起灵又重复了一遍。
“我那时候真的慌了。我没想到你会变成那样。”
“所以,就这样。”
27个字。
吴邪下意识地反应。
然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隐隐有当年天真的模样。
立即便敛了笑容。
“嗯。”
吴邪下了床,对上张起灵探究地眼神,难得解释了一句:“我要去看看,否则瞎子是会搞砸的。”
“我也去。”张起灵立即起身。
“...嗯。”
去便去吧,正好让你看看,当年的天真,还有现在的三爷。
然后也该死心了。
“拾”。
这是间普通的茶馆。
如果不是赶上盘口有大事的话,这确实是普通的茶馆。
吴邪牢牢地端坐了上位,眼神一次都没有放在趴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张起灵坐在吴邪对面。
被召集来的堂主们面面相觑:那个位置可是...三爷这是在暗示...
然后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何磊像尊大神一样地立在吴邪身后,恭恭敬敬地俯身道:“三爷,人带来了。”
“不是我啊,三爷,真不是我啊。我这不是在家里么,结果就被抓过来了。三爷你要相信我真的是无辜的啊,三爷我对你一向忠心耿耿啊...”跪在堂下的男人怕得都颤抖起来了,解释起来竟也有条不紊。
“哦?”吴邪轻轻地吐了一个音节。
好像没什么意义一样。
那男人却吓丢了魂:“三爷三爷三爷...”
一叠声叫的吴邪微微蹙起了眉:“小五。”
男人一脸希翼:“在?”
“刘老板,近来可是安好?”
吴邪慢悠悠地抬起了头。
三爷动了杀心!
堂下的人心里都是陡然一颤,下意识地便站好了,然后背后一阵阵地发凉。
小五面如死灰。
这没道理。
他怎么可能发现?
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可能发现?
“想知道原因吗?”吴邪笑了,眼神却冷得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啪”尸体倒地的声音。
小五的眼睛狰狞的睁着,似乎要把面前的人的面容刻进心里一样。
张起灵皱起了眉,很深很深。
“真抱歉,我觉得和死人没有什么好讲的。”吴邪低低地道。
偏偏堂里堂外安静得他的话清晰可闻。
“唔,麻烦大家来看一出戏了,没什么事情的话,就散了吧?”吴邪的眼睛慢慢地从众人身上扫过,轻笑。
“是是是。”众人忙不迭地应着,逃瘟疫一样的逃的飞快。
下一秒,张起灵便面色阴沉地起了身,走出了茶馆。
“三爷,这...”何磊问的很有水平。
“拖下去吧,我累了。”
呐,小哥你看到了没有,这就是吴邪,这就是天真,这就是,三、爷。
那么就此别过了吧。
你继续去寻你的天真罢。
就这样吧。
这样子对大家都很好。
张起灵回到古董店的时候,王盟还在玩扫雷,看到他一脸阴沉倒是笑了:“张家小哥,能和您谈谈老板吗?”
张起灵不该停下的,但是听到吴邪的时候,他还是停下了。
“平心而论,我是希望老板能找到爱他的人的,但是老板这辈子就认死理,就认了您了。”
张起灵没什么反应。
“这么说吧,若是您不爱,也不能的话,我还是希望您不要出现;若是爱了而不能的话,请您不要给老板太多乱想的机会。”
张起灵继续面无表情,但是他没有起身走开。
“老板不容易。”王盟缓缓地自己点了点头,“我是看着老板十年里走过来的,九爷和胖爷虽是对老板挺上心,但他们毕竟都有自己的事业,所以老板十年里多半是一个人的。”
“吴邪,过得怎么样?”张起灵终于开口。
“不好。”王盟想了很久,也就总结出两个字,“您不会感兴趣的。”
张起灵起身,去了楼上。
王盟浅浅地叹气。
张爷,您是希望听到什么呢?
是十年里的刀尖上行走——既然老板自己都不当回事,不提也罢。
是十年里的孤独无助——既然过来了,老板想是不愿意让您看到那么软弱的他。
还是十年里...
张起灵到楼上仅仅是走到了一面墙壁前,用黑金古刀尽力斩了个十字下去。
他本就不打算走,他出来之后,回了趟张家,发现汪家没了。
既然没了,终极和秘密也就不用守了吧,本是以为吴邪忘了就忘了吧,谁知道再见发现早已相思成疾。
他不打算走了。
既然王盟愿意和他讲吴邪,那就将就听着吧,虽然不想否认听到不好两个字的时候,心里确实是抽搐了一下。
还是想听吴邪自己说。
至于这面墙——
送吴邪上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
原来这里的位置是吴邪的卧室的,现在封了。
他确实很有兴趣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又砍了几下,当木门和墙壁石灰不堪重负地簌簌落下时,张起灵身形不稳地后退了一步。
一个房间,普通的房间。
唯一不普通的或许就是铺天盖地的名字罢——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所有目光所及,通通被张起灵三个字满满地占据了所有的视线。
二十四笔。
写这些的人是多想用生命记下这简单的二十四笔?
名字大多写得极为潦草,疯狂,唯一用瘦金体规规矩矩地写得张起灵三个大字四周渲染了暗沉的红色,顺着地板的缝隙,模糊地勾勒了一个颀长的人影。
吴邪。
吴邪当年是怎样的绝望?
张起灵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触摸,甚至没有察觉到身后人的到来。
“张爷,有东西,看吗?”
后来张起灵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DVD,王盟出去之前带上了门:“是一次性播放的东西,之后会自己销毁。”
镜头没有摇晃,但是张起灵觉得很动荡,也许是视频里的男人太过疯狂。
节骨分明的双手狠狠地抱住脑袋,蜷在墙角,不停的发颤,发颤。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视频里只有这个男人,静止一样。
当他抬起头露出疯狂得发红的瞳孔的时候,连张起灵都皱起了眉——吴邪。
他急急忙忙地找笔,找到了就开始疯狂地写字,在纸上,在桌上,在墙壁上,他趴在地上,手指痉挛得发青。他写的很快,从头到尾只有三个字,他也写得手在发颤,拼命地发颤,他咬着唇,似乎是要用尽生命的力气去记住这个名字一样,唇瓣无意识地开开合合,最后他拿起了那把藏色的刀——
视频戛然而止。
张起灵坐着,没有动。
他能看出吴邪念得是什么。
无非就是,不能忘。
第6章
“花儿爷。”
这吊儿郎当的声音毫无疑问是属于黑瞎子的,半蹲在四合院里的海棠树上,摇落一树落英缤纷。
谢语花食指扣在石桌上,被扬了一身的粉红:“黑瞎子。”
“呔,小的在。”黑瞎子笑盈盈地纵身跃了下来,歪歪斜斜地坐在谢语花对面,“花儿爷,这是有何吩咐啊?”
“你一开始就知道那不是吴邪。”谢语花说得很肯定。
一开始他确实是有点搞不清楚,但回了古董店子不一会儿,自己就琢磨出了什么不对,例如,黑瞎子的反应太不正常。
“三爷之前说过,这个人是特意给你们留的。”黑瞎子一边说一边捏上了谢语花的手背,“花儿不高兴?”
谢语花浑身一僵,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瞎子的动手动脚——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么,胖子呢?”
“胖爷啊,三爷没有知会,但是看他的反应,估计愣神了一会儿,也自己反应过来了。”黑瞎子笑嘻嘻地变本加厉。
中招的是自己和张起灵。
说起来好笑,正是因为过于介意。
介意吴邪会变成这个样子,所以下意识地有些抗拒。
罢了罢了,吴邪你的小哥回来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但是——
“死瞎子,把你的手拿开!”
“王盟。”熟悉的声线。
吴邪回来了。张起灵这样想。
“老板!”王盟急忙忙从扫雷的游戏上爬起来。
“刘有钱的盘口,都废了吧。”吴邪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变化的感情。
“是。”王盟出门了。
张起灵想,但是坐在沙发上不愿挪开。
楼下一片死寂。
那倒也不奇怪。
现在吴邪是能够发呆一天的人。
张起灵继续盯着房间里的血迹。
楼下。
吴邪看着扫雷的记录,微微眯起了眼睛。
王盟?很好。
你干了什么。
垂下眉,吴邪慢条斯理地擦掉了嘴角的血迹:秦皇陵,是自己疏忽了。
看来还要再去一趟。
上楼。
看到满目狼藉的时候,尤其是那面墙壁大开——吴邪已经慌了神。
“小,小哥。”很难得的在吴邪现在的声音里面听到慌乱。
张起灵抬起头时,吴邪已经站在了门外,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吴邪。”
吴邪明显地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啊?”
“东西找到了?”
吴邪沉默了。
很久——“还差一半。”
“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为什么?吴邪继续沉默。
那样也好,张起灵连眼睛都没有眨地看着吴邪。
直到听到一声“嘀嗒”地水落声。
可惜是血。
从吴邪的嘴角开始蔓延,狰狞地在地板上勾勒出繁杂的图案,像极了妖艳的龙舌兰。
吴邪仍然不为所动,就像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垂着头。
张起灵察觉到不对想去拉吴邪时,被狠狠甩开了,吴邪抬起头,眼瞳里是深邃的黑色,完全看不出感情的黑色。
魔怔。
张起灵很快想到了这个词,但是吴邪好端端的怎么会魔怔?
缓缓地摊开手,吴邪慢慢地掰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重复地掰,重复——
然后摸上了手肘——
“咔”声音极小,是胳膊脱臼,吴邪面无表情地摸上另一边的胳膊。
“吴邪!”声音里带了明显的慌乱。
张起灵不顾吴邪的反抗挣扎,硬生生地把吴邪拥进了怀里:“吴邪,吴邪,吴邪…”一叠声的叫他。
吴邪的力气变得极大,数次反抗无果后也安静了下来。
“小哥,放开我。”轻叹一声,吴邪开口了。
“…”
“我不会乱动。”吴邪的话里已经带了半分威胁。
本是想不为所动的,但是眼角的余光也清晰地捕捉到了吴邪手里藏色的刀,那个位置,不是用来威胁他的,而是用来自虐的。
张起灵放开他:“吴邪。”
“嗯,在。”吴邪漫不经心地应着,然后一用力,脸上连最基本的动容都没有,自己接上了骨头,然后歪头:“唔…”
张起灵不敢轻易动他了,只能慢慢的叫他的名字:“吴邪…吴邪…”
“放心,还活着。”吴邪重新直起了身子,“你问为什么?可能是青铜门的原因吧,麒麟血本就有毒,青铜门的对你们来说根本不成问题。正常人的血液又和青铜门无法产生共鸣,所以我的半吊子麒麟血就遭殃了。”吴邪说得很随意,就像今晚吃什么一样。
“还有一半的解药,我陪你去拿。”
是吗?拿了你就可以毫无负担的走了?真是好算计。
吴邪嘲讽的勾起唇角:“好。”
张起灵觉得吴邪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例如,今晚他没有让他进门。
“你睡沙发。”吴邪抱出一床被子。
“…”
“啪”门被关上了,很刺耳。
张起灵坐在沙发上,一瞬间搞不懂自己是该愧疚还是什么心情面对吴邪。
如果不是他,吴邪是不会这样的。
可是吴邪又平静的让他害怕。
他真的怕就这样失去吴邪。
他要怎么做?